她犹豫再三,又写了一封信从特丽农花园寄出去。
之后的几天,安妮一直把自己关在之前存放木料时租的仓库,摆弄乔治买过来,安妮指名要用的东西。
她明白,自己不可能把出路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人头大小的陶土罐子很适合用来做土火药炸弹,安妮先从最简单的成分开始实验,上辈子世末时,这样的事情没有少干过。
安妮只是没有想到,这辈子还是要靠热武器来求生存。
连续几日,安妮每天带着午饭前往仓库,从铁匠铺定制薄薄的铁罐子,如果不是给的钱够多,铁匠都不耐烦做了。
圣诞日这天,安妮依旧出了门,她去铁匠铺,出钱让铁匠用浇铸法做一个厚厚的铁桶。
圣诞当晚,安妮与家人吃了烤鸡,早早地便睡下,她在家里一躺就是好几天,不是帮伊莎贝拉整理丝线,就是给妈妈煮姜水泡脚,偶尔看看书,在书房写写画画。
乔治觉得,安妮的状态象是在等什么。
雪歇了,节后前方传来告捷的消息,更有一个消息,在港口的酒馆里闹的沸沸扬扬。
领主的长子死在了叛军的刀下,他的尸体在白芦港附近被发现了。
安妮得知这个消息时,还特意打听了一番,确认不是次子而是长子。
她有些看不懂,家里就收到了戈登先生的回信。
卧室里,安妮在书桌上把信封上的蜡章掀开,从里面拿出一叠厚厚的信件。
以前,戈登寄信时会直接把文字写在一张纸上折起来盖章,薄薄的像树叶子一样,内容也只是一两句就结束了。
可这次,安妮越看越眉头紧皱。
戈登该不会是把信寄错了人吧?
‘春天之后我会再来丁戈钓鱼的,到那个时候,梭鱼应该已经长大了吧?
阿伦盖的雪季真难熬,打仗的士兵们快要把我的牧场踩烂了,河里全是尸体,连盔甲都没人捡。
不过我呆的地方很安全,暂时不用担心。’
剩下全是嘘寒问暖,家长里短的闲话,甚至还夹杂了几张诗集抄写。
安妮很怀疑戈登寄错了信,她甚至从这一叠东西里找到了一张借条。
这张借条的纸已经泛黄了,上面日期还是十几年前留下的。
鲁伯茨.格卢尼欠玛莎.索图特两千枚金币,限期五年归还。
上面有借款人按的手印,却没有被借人的清账指纹。
这是一张没有收回债款的,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已然成了废纸。
安妮把这些东西全都整理收好了,写信问他是不是寄错东西了。
可在家呆了不到半日,安妮又收到了戈登的信件。
他在这封信里说,抱歉,他可能寄错了信,可信已经寄出去了,就请她帮忙保存,等他下次来丁戈时再取。
粮食的事,戈登说他无能为力,眼下的市场情况太严峻,如果安妮急需要用,他倒建议安妮去海外别的国家购买,不过这有极大的风险,可能会遇到敌人,倒不如暂时歇业。
关于安妮帮他盯的香缇夫人,戈登则说,这位夫人已经已经与他达成了共识,香缇夫人不会再针对安妮了。
安妮满头官司,她不可能关门歇业,想要在这种世道生存,必须自己闯出一条路,她振作起来,找到了马格。
“去一趟南边的几个小国,帮我收一船粮食回来,不吝惜价格,顺便帮我找一些砂糖,要多,装上半船也可以。”
马格拿铅笔把安妮的需求记载下来,他从不怀疑她的话能不能相信,马格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怀疑合作伙伴。
马格走后,安妮去找了以前合作过的木材商人,她把煤炭赚来的钱全部买了适合造船的木材。
又把这些木材运进造船坊,安妮需要他们打造一艘巨舰,为此,她把煤矿抵押给船坊的老板,准备釜底抽薪。
在丁戈,香缇酒坊已经暂停了所有业务,遣散了员工,香缇夫人准备变卖家产给几个酒商,她想带着她的儿子去偏安一隅的王都。
但香缇家族在丁戈扎根已久,她不能一下子把所有东西都卖出去,否则其他酒商就会惶恐,不敢接受。
香缇夫人只能一点点把家产脱手,目前还伪装出一副一切照旧的模样。
“夫人,勋爵人死不能再复生,可咱们还得活命,您怎么能把这些东西都卖了呢?您一走,咱们这些人可怎么办?”
香缇夫人的手下劝诫她不要把地产全部卖完,可她始终站在窗边,没有回头。
“卖吧,我会给你们写推荐信的。”香缇夫人穿着一袭黑裙,她一直维持着孀居女人的打扮。
一周前,香缇夫人知道了西蒙原来一直在让她给叛军送粮,他还是要复仇,还是把自己当成了有肮脏血脉的杂种,她以为在她的教导和呵护下,他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贵族。
香缇夫人满眼落寞。
“你跟了我这么久还看不清吗?即便还撑着继续下去,也做不了多久,不如趁现在还没有彻底乱下去,把咱们提前摘出来。”
“只是就便宜了米勒家的人。”香缇夫人的手下很不甘心。
“她如果能撑过去,只能说明她有本事,而不是会审时度势,咱们这里又是瘟疫,又是贵族叛乱,你猜海岸对面的大陆会不会蠢蠢欲动”
第26章 授勋
南下的船很安全, 安妮亲自送马格他们离开,她与莫莉站在海边,盯着海面那模糊的影子。
“听说叛乱的干莫西公爵与他勾结的势力都被镇压下来, 领主的次子会在丁戈迎接王储殿下来给他。”
莫莉也是买菜时听贩夫走卒们谈论的, 她很疑惑,一般贵族子弟接受都是本人去了王都,这位勋爵怎么这样特殊,还能让王储代替国王亲自跑一趟。
“我还听说, 死去的那个勋爵与叛乱的公爵有关,这两兄弟岂不是反目成仇。”
安妮伸手搭在码头的栅栏上,她垂着脸,双眸漆黑, 毫无波澜的笃定道:“来丁戈是因为,即将会有更大的战争爆发, 这位勋爵来不及离开阵地。”
在白芦港,他出逃后捡回一条命, 利用失踪来掩人耳目,带着亲信伪装成匪徒混进叛军的防线内。
他取了干莫西的人头,也查出暴露斯特兰奇先前行踪, 以及暴露物资运输路线的内鬼,就是他的亲哥哥。
否则安妮不会在去白芦港的路上遇到危险。
莫莉捂住嘴巴, 惊呼道:“难不成是西泽列又要对王国宣战了吗?”
海上战争,第一个受波及的就是鲁尔普,阿伦盖,兰埔斯三郡。
大小的战役, 多少人的哥哥和父亲,以及爷爷都被征兵入伍, 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二十年前,莫莉的舅舅就是这么死的。
“别害怕,乱世也有乱世的活法。”安妮微笑起来,她这张永远平静的脸一笑,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并不是五官的力量,而是神态,那种置生死于事外的疏离。
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真的放在心上
安妮牵走拴在附近的马,她叫莫莉先回家炖汤,自己则是先去了快要完工的特丽农花园。
苦工的薪资,是一周三十个铜币,安妮跟工头签的是全包制,虽然不怕他们磨洋工,但还是有话在先。
如果能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在春天来临前完工,那么她会单独付一笔奖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奖励的效果显着,安妮上次来时,墙壁都还没有砌好,这次过来,合院式的排屋建筑群已经到了铺瓦的阶段。
四栋楼,除了餐厅,可以住宿的房间共有七十间,分单人间,双人间,盥洗室套间,以及风景套房。
修建房子时,伊莎贝拉提供了美术指导,工人们给每道门都做了弧形雕花,安妮则是更侧重卫生。
她命令工人们挖了排水渠,用陶土片做了废水管道,连接到每一个有盥洗室的房间。
主楼的顶上,有一座风力拉水器,风吹过,拉通会通过井里的转轴把铁链上的水桶拉到楼顶,太重了风力拉不起,只能少量但频繁的送水。
虽然还是需要人工送水,但更省力,直接在楼顶的水房把水烧好了再送。
整个店的规模占地不小,林林总总的清下来,安妮买了十来亩地,建造费用花费上千银币。
她每一层每一间房都逛,二楼的木地板已经铺完了,三楼的门窗正在安装。
其中最贵的,便是整扇的铁丝玻璃窗,一扇就要十几银币,不过总是比木制百叶窗要好看防风。
四边的排屋是主体建筑,有廊道连接,一共逛了半小时,安妮才检查完基本情况。
特丽农花园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造新船的钱安妮还只付了定金买了材料,尾款还没有着落,酒厂里产量勉强才能跟上。
也不知道马格他们能不能赶在发生其他战争之前回到丁戈。
安妮抓了抓后脑勺,她离开特丽农花园,走在街上闲逛。
穿越来这么久,每次逛街都有正事要干,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过生活。
安妮看看天色,抬腿迈进了金玫瑰酒馆。
“给我来一杯黑啤,有什么推荐的吃的吗?”
管事儿认识安妮,这条街上谁不认识她,他哑口许久,想不通竞争对手家的小姐为什么会来这儿,他慢吞吞答道:“……有,烤红肠。”
“那就来一份。”安妮从钱袋里拿出硬币付账,她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
经营一家店,把柜台一瞧,就能看出来营收状况,以及老板的心思。
安妮的观察出于无心,但她还是发现了,木板上的酒单上几种酒被撤掉,都是些需要陈酿的品类。
香缇夫人不准备留在这里了。
指尖敲击桌面,她想起戈登的信。
他说,他与香缇夫人达成了共识。
是什么样的共识
香缇夫人应该与死在白芦港的那个勋爵有密切的关系,那么调查香缇夫人杀害伯罗萨男爵真相的“戈登”先生,与她意外放走的斯特兰奇勋爵之间,会不会也有某种联系。
关于这两个人的印象,明明长相外貌不同,可安妮却觉得有些什么东西重合了。
她在傍晚之前离开了金玫瑰酒馆。
第二天,天气晴朗,积雪未化,安妮带着伊莎贝拉坐马车前往神殿。
王储殿下已经抵达,对斯特兰奇勋爵的日就在今天。
斯特兰奇,这个名字的释义,有不同寻常的意思,也可以解释为陌生的,令人局促的。
他的母亲孕育他的时候,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给他取这样一个寓意不算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古怪的名字。
难道她在生育他时,时常感到不安吗?
马车经过新港,抵达神殿,四周的群众网络密布,把建筑围的水泄不通,安妮花了钱,站在视野好的地方观礼。
不久后,她看见一架华丽的马车经过,金银丝绸,四驹并辔,上面坐着的正王储本人。
这是一个中年人,正值壮年,说是王储,分明就是无冕之王。
就连远在丁戈的安妮都有所耳闻过,国王整日与情妇杜洛夏夫人厮混,国家大事全都掌握在摄政王储手中,但他能力不俗,人心所向。
典礼开始后,斯特兰奇穿戴了整套盔甲,捂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张脸。
他进入神殿,跪在神像与王储前,与君权神授不同的是,王储亲自手拿佩剑,搭在斯特兰奇的肩膀上。
神父诵经,阿伦盖领主,小赛巴斯蒂伯爵跪在神像前祈祷,远远看上去,像一台戏剧。
安妮毫无表情,她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第27章 骑士
整个大陆呈倾斜的U字形, 西泽列与莫尔兰遥遥相望。
有学识的人,称莫尔兰这头为西陆,称西泽列那边为东陆。
两国同样是靠近北极, 但西泽列的气候更加恶劣, 每到冬季总会碰上海洋结冰,没有地势好的出海口。
自从结束了与莫尔兰的战争,西泽列为了与民生息,已经有两代国王没发起过什么大战争, 仅仅收复了几个岛链小国。
可这一代的莫尔兰国王却时常出兵骚扰南方接壤的一个邻海狭长小国迦宁。
这个迦宁之所以被盯上,仅仅是因为它拥有南方娜委河主干的出海口,是天然的不冻港,贸易发达。
丁戈是入海口, 娜委河横穿半个大陆从迦宁出海,如果迦宁被占据, 那么西泽列只需要一条船,就能打穿整个东陆。
占据一半河道, 掐着西陆所有王国的贸易命脉。
迦宁的实力并不弱小,这些年,莫尔兰一直都与迦宁保持贸易, 交换铁矿和粮食类似的重要物资。
如果西泽列想要占领迦宁,就得先出征莫尔兰, 把莫尔兰弄得自顾不暇无法腾出手,再顺理成章侵占迦宁。
冬天就快要结束了。
安妮带着伊莎贝拉在特丽农花园里,布料店的商人上门来,准备量门窗尺寸做窗帘以及桌布。
随着授勋完成, 丁戈陷入了短暂的繁荣。
安妮坐在一间小房间里,伊莎贝拉在隔壁与布料商人交流, 她则是在记煤矿上的账。
这是乔治算好送回来的,送完他就又找斯蒂文约着打猎去了。
安妮清点了一下,自打她开始接触煤矿,已经赚了两千银币。
马格南下的船除开运别人的货,还带了一底仓的白酒,预计也能卖回来一千银币。
簇新的玻璃透过大片阳光,照在笔挺的脊背上,安妮低着头在桌前书写,密密麻麻的数字,她的账目总数用繁体大写,没人能窥探懂。
“伊莎贝拉小姐,如今航海还没有完全恢复,您想要的那种丝绒布恐怕近几个月都到不了丁戈。”
这种丝绒布产自东陆附近的一座半岛国家。
布料商人经营的店在丁戈也算是数一数二,他家老板的船在禁海时还偷偷出去过,这段日子海上的不太平,不是闹海盗时能比的。
他们老板不敢出海,从委娜河南下绕路成本又太高。
伊莎贝拉无奈之下,只能用了本地产的平替,她自己就会织这种布,一口就能把成本价报出来。
“我可不是什么不懂行的小孩子,你可一定要选最好的送来。”
伊莎贝拉说罢,布料商人忽然笑道:“我怎么敢糊弄您。”
如今丁戈谁不知道米勒小姐的厉害,生生对付走了香缇夫人,外头闹瘟疫,闹叛乱,又是海禁又是暴雪。
可她们家的酒坊一切如常,航船还能拉煤去前线,特丽农花园眼看着就一天天修的气派体面。
据说那位不常露面的米勒小姐过完圣诞才十五六岁。
送走布料商人之后,伊莎贝拉进房间里找安妮。
安妮拿着鹅毛笔,这种鹅毛笔很廉价,一个铜币能买上一把,蘸墨水在羊皮纸上书写之后,即便是过几十年上百年都不会改变色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