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是旁人,被这样猛虎扑食一样争夺利益,恐怕是第一个就站出来跳脚对着她骂厚颜无耻了。
...
“伯爵,您那去世的哥哥,是不是叫西蒙.赛巴斯蒂?他真的死在白芦港了?”
水晶棋子跌落在地,滚了几圈进入窗帘底下。
声音回荡在书房里,然后只剩下刺耳的沉默,这留白过长,显得气氛诡谲。
安妮露出端庄美好地微笑,她脸庞上那势在必得的眼神使人胸闷。
斯特兰奇紧抿双唇。
他在她目光的笼罩下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双手覆盖在椅子把手上,正要开口,又被敲门声打断。
“子爵,伯爵。两位男爵到了。”
门外,仆人的声音透过沉重木门传入。
“进!”安妮高声回答。
她似乎并不准备继续追问,扭脸看向门外,起身,走向书桌后,理了理衣襟,姿态安然地坐下。
两位男爵进屋后先是向窗边的伯爵行礼,再向安妮点头示意:“大人,您找我们有什么吩咐?”
安妮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自打入住城堡就开始计划的方案图摆到桌面。
“你们看看这个。”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上前将这本类似企划书一样的东西展开。
这是安妮用几个版本的小镇地图,重新拼凑画过的默沙威地区地图。
上面完整的标注了哪里应该设置造纸厂,造船厂,码头,酒厂,甚至是规划修路,要开始建造的金属冶炼工坊,监狱,以及孤儿修道院。
加维的男爵看了一眼这些规划,两眼发黑,惊喜的仿佛要昏过去。
“您的意思,是把两条支流合二为一,在城堡附近打造人工出海口?这太好了,我一定把全镇的农奴都抽过来挖。”
他已经想象到自己能在这样大的工事中获得多少油水,那奴隶都被抽走了,只有女人孩子在家种地,税岂不是也不用交了。
“不必抽全镇的农奴,我之所以把你们都叫来,就是希望在挖的农奴人数上你们能各出一半,省的农庄上的地都没人耕种了,税务,可以各减免三分之一。”
安妮对他二人吩咐着,一旁的斯特兰奇沉默地蹙眉。
她这安排,听起来是想修新的出海口,从丁戈港分走一大块肉,还当着他这个兰埔斯领主的面。
两个男爵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尴尬地朝安妮笑一笑:
“这样大的事情,既然伯爵也在,不如也听听伯爵的意见。”
“是啊,伯爵治理领地多年了,想必经验充足。”
“这是当然了。伯爵,您意下如何?”安妮看向斯特兰奇。
他保持着镇定,坐在窗边,暗中咬了咬后牙槽。
“可以。毫无可指摘之处。”
原来是这样。
他终于知道安妮.米勒忽然态度这么奇怪,是为了什么 。
她知不知到关于王储的事情,斯特兰奇还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经知道了信上那些关于假死的内容。
方才无缘无故的提起西蒙,原来是为了这个,要威胁他同意而已。
她难道不害怕下一次刺杀成真吗?
看样子不怕,应该留有后手。
斯特兰奇深吸一口气,他又补充道:“我赞成。”
两位男爵哑口无言,安妮嘱咐一通后,将他们二人遣走。
沉重的木门重新关闭,屋内两位领主忽然间又从诡谲的沉默变为针锋相对。
斯特兰奇起身,他的个子高,站在窗边挡去了一半的光线。
“刚才,你提我那已故的兄长做什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安妮摇摇头,她虽然坐着,看向年轻英俊的伯爵,看见他发白的脸色,只觉得有趣。
即使刺杀不是他干的,那也跟他身边的人脱不了关系。
那些信,上面是他与叛国者商量要把西蒙关在哪里的通话,并没有明确的关于他算计王储的证据,即使她把这信拿去给王储看,也无法彻底弄死他以绝后患。
还不如从中获利来的划算。
当她第一天来到城堡时,就苦恼这些基建计划要实施起来恐怕不容易,但一天天过去,机会竟然送到了她的手里。
把信纸全都烧掉的那天晚上,安妮就已经想清楚了,她不能站在任何人的一边。
“伯爵,您对我照顾有佳,非常感谢。”
“关于有些事情,您大可放心。只要我好好活着,谁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安妮口吻不容置疑。
“你能保证?”斯特兰奇冷冷地问。
“当然,为国效力,谁都会有自己的不得已,您这样的重臣亲信更是不好过。”
“而我毫无根基,难免被人看轻。所以我不希望自己卷入任何事情,只要我还是子爵,也可以不在乎对谁效忠。”
话外的暗示,意味着她也可以接受伯爵的让利拉拢。
“那你在乎什么?”
斯特兰奇明白了这些意思,稍稍放下心。
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人,她说这些话,几乎眼睛里就没有王权的尊严,更没有一点点畏惧。可以用首鼠两端来形容,可又不谄媚。
“我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小领主。”
看起来毫无野心,但显然是假话。
“好,很好。”
他收回打量的目光,将窗帘底下碎裂的水晶捡起来,“我不喜欢残局,继续吧。”
…
第43章 布瓦涅大街
亚丁骑着他从安妮那里讨来的枣红色马驹, 走在王都美尔夏宫北边的武神陵附近。
武神陵旁有一条栽满柏树的窄河堤岸,从桥上穿过去,堤岸的对面是一条大道, 与小路四面相连, 这儿就是王都最繁华的市井,。
他押送一船货物从丁戈经过兰铎,在三天前抵达王都。
这条船上,有来自丁戈煤矿的蜂窝煤, 有丁戈与兰铎两处酒厂酿的白酒。
还有来自默沙威地区的干虾干贝,无加工的羊皮。
主要是卖煤和酒,这些干货和羊皮是顺带从城堡周边的十几个村子里收的。
以往也有商人做这些倒卖生意,可他们的价格并不统一, 收皮子的标准也不够规范,如今有了亚丁做例子, 他背靠领主,只要顺带做一些这生意, 他出什么价,什么就是行情价。
如今已经快要临近五月,订蜂窝煤和白酒的商人少了, 可适合夏季冰镇后饮用的啤酒又兴起来,一船一船往王都倾销。
去年香缇夫人抛售掉了所有的产业销声匿迹, 这对整个北方的啤酒生意都有影响。
倒不是坏影响,少了香缇夫人的管束,香缇家族的配方外泄。
在丁戈的市场被四五家酒商瓜分,他们提高了价格与产量, 把货物送到南方,见人就卖, 也不管那些地域价格保护的事儿了。
他在安妮的授意下,买了两三家啤酒厂的股份,最近正好是结算日,他与酒厂的老板们约好了在王都见面。
夕阳是粉红色,犹如醉酒后的少女脸颊,阵阵香风伴随人流穿过,街边栽种着花卉,是各种颜色浓烈的玫瑰,引人侧目。
亚丁骑着高头大马,他穿了一身适宜夏季的细麻长袍,披了半旧不新的锁子甲,脚上蹬着银扣牛皮靴,红头发与脸上初长出来的胡子连成一片,一看就知道是一位不修边幅的年轻骑士,足够低调。
他来到了约定的酒馆,将马嘱托给店里的帮工,他走进酒商们的包间。
“您可算来了。”
“我们都等了许久。”
酒商们有些住在王都,有些住在北方,他们都是些粗人,与香缇夫人比起来,少了太多的腔调。
亚丁也不多与他们寒暄:“行了。把这个季度的账拿来我看看。”
作为一个曾经的职业小偷,亚丁目前认识的字儿都是在丁戈时跟着安妮学的,她开特丽农花园时,一边教帮厨们认菜谱,一边教她们认字,每次去送酒,他都跟在厨房里学。
后来在城堡里,瓦娜也开班教课,亚丁没事儿就去听几耳朵,起初他只能认识经书上一半的词汇,后来也能都认识了。
如今看个账本算是小问题,他在稿纸上按照安妮教的公式拉了平均值,酒商们面面相觑。
“怎么,你们每个月的收入都大概下降了五六百个银币?不是一开始还好好的吗?”
“这个,我们也正搞不懂呢。”
“酒的风味与以前没差,产量也没有减少,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的收入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以前的香缇酒坊,最近那些二道贩子,还逐月减少了订单。”
“他们怎么说?”
“他们只说酒不好卖了。”
亚丁总算知道为什么安妮曾经提起香缇夫人总是抱着欣赏的态度。
那漂亮寡妇赚钱的本事比这些酒囊饭袋要强。
他面带不悦地与他们结清了分红,安托西酒坊的老板出来打圆场,提出要带亚丁去地下决斗场玩乐。
亚丁看出来他们有什么奸滑的计策,就佯装感兴趣,答应跟着一起去。
在本国如今的法律里,办决斗比赛有各种税要交,没有人脉根本办不起。
所以更多的人选择办地下黑赛,不光是赛马,还有斗牛,勇士决斗。
亚丁跟着他们穿过几条小巷子,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就是一个可以容纳百人站立的地下室,中央布置了一座剧台。
只不过,台上并不是演戏的演员,而是准备上场的勇士。
在进入地下室的楼梯后,酒坊的商人们在下注台那里花了些钱下注,他们不约而同都把押注的人记了亚丁的名字,如果钱亏了算他们的,如果赢了,那些钱就进了亚丁的口袋。
“你们这是在贿赂我?这决斗没过明路,不会有人来查吗?”
亚丁跟他们玩笑似的勾肩搭背。
“放心骑士大人,这比赛幕后的老板据说是国王情妇的侄子,谁敢查?”
“说道贿赂嘛,谁不知道您的主子是默沙威子爵,恐怕子爵大人手里漏出来的都比我们的家底要多,就这点儿怎么贿赂的了您,只不过是咱们几个的心意。”
安托西酒坊的老板摆摆手,他却听见亚丁笑了一声。
“既然收了你们的好处,我也免不了替你们操心,说吧,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几个酒商见状,内心有些得意。
“是这样,您也见到了,我们最近的生意不好做,可也一直是遵循旧例,我们就想啊,这肯定是酒的问题了。”
“子爵大人一直把白酒的产业攥在手里,可这点小生意又能赚多少钱?与领地的税收比起来恐怕也不算什么,倒还不如把生意分给我们做,我们保证能给一半的分红,还不用子爵分出心神来操劳。”
亚丁脸上的笑意有些深,他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这样,我会在领主面前提的,只不过,你们能给我什么好处?”
“你们仔细想想,可别耽误我的时间,明日我还要帮子爵在王都买栋宅子。”
酒商这样的事没少干,他们背过亚丁去商量,过了半晌,递给亚丁一个装满金币的钱袋子。
掂了掂重量,亚丁满意地离开。
回到在王都居住的旅馆时,已经是深夜,在地下决斗场里赚了不少的金币,但也沾上了一身的汗臭味。
他住的是四银币一晚的套房,有浴池可以用,亚丁脱掉了一身在外行走用的行头,他唤来仆人:“取信纸和笔,我要给子爵写信。”
仆人刚要去,又被亚丁叫住:“等等,先打几桶热水来让我洗洗吧。别让这些味儿沾到信上了。”
...
默沙威堡,今天就是伊莎贝拉小姐的生日宴会,默沙威地区的小贵族们都在,甚至远在丁戈的乔治也回来了,兰埔斯郡的贵族们,虽然人没来,但也托乔治带了礼物,以及对伯爵的问候。
清晨,城堡厨房,拔好毛的五六只鸭子被铁丝穿过,挂在阳台上等着晾干,这些鸭子是用来制作甜皮烤鸭的。
贝娜被罗茜夫人点名跟她一起做这道大菜。
晚宴一共要摆十二道菜,如今的宴席并不是分餐制,所有菜做好一次推上桌,哪道菜空了随时补上新的,为了避免冷掉,罗茜把十二道菜分配给厨房里的女仆们,各自负责各自的菜。
城堡里用的餐具多是银器,但安妮不放心现在的冶炼技术,怕金属中毒,早就不再让用了,所以用木盘和玻璃比较多。
这次宴会她特地打开了仓库,让人把从南方国家买回来的瓷餐具拿出来用,除了瓷还有金器。
这些金器的纯度比较高,是从叛国者的私人库房里清出来的东西,有金杯金勺一共十几套,用过这一次,安妮也打算把它们融了,给过生日的国王准备一件贺礼。
书房里,赶路了一整晚的彭伯利男爵睡着在长廊的椅子上,他一大早就进了城堡,闹着要见领主。
安妮还在睡梦中,她一睁开眼,就看见瓦娜在撩床幔,嘴里念叨个不停。
“快醒醒吧,彭伯利男爵天一亮就来了,他吵着要见您的面,还说不见到您的面他就不走。”
安妮打了个哈欠,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嗯,我知道了。你让他在书房等。”
安妮在房间里吃了早饭,一杯热牛奶,一碗鲜肉蘑菇馅儿的馄饨,还有一块烤焦糖的鸡蛋布丁。
她酒足饭饱来到书房,椅子上被近卫监视的男爵听见有人来,唰地站起身,他又困又饿但精力旺盛,看见了安妮的脸,立马老泪纵横起来扑到她的脚边跪下。
“子爵,我听说您被行刺了?这可真不是我干的...”
安妮示意近卫把他搀起来,她在书桌后坐好,让近卫把门关上。
“我怎么能相信不是你干的?”
她露出高傲又尖刻的目光:“况且,这个消息我并没有让人外传,你是听谁说的?是谁给你通风报信了?我猜猜,一定是路里亚特男爵吧,他一定很听你的话。”
“不。”彭伯利男爵矢口否认。
“我承认,我与路里亚特男爵交情好,但我从来没让他做什么坏事!我虽然一开始确实不希望您成为子爵,但我也绝对没有做出刺杀这样的事情。”
“这一定是有人散播流言栽赃给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您怀疑我,挑拨离间!”
安妮依旧一副不信的样子。
“既然如此,你承认你看不惯我做子爵了?”
彭伯利男爵也是到了城堡,遇到了他的妹夫也才知道修运河的事情,起初他还不信,又问了路里亚特男爵才从震惊中缓过来,真不知道这子爵耍了什么手段,竟然连伯爵都能坑一脚。
显然暂时不是他能惹的。
“不,您很适合做这个子爵,这段日子我看到了您卓越的能力,我很愿意配合您的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