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鲁尔普伯爵到了。”侍官口中是安妮眼下的官方称呼,封地名加爵位。
她行过礼之后,慢吞吞的上前,国王已经给准备了椅子,她不用人请就主动坐下了。
国王满头白发,身宽体胖,穿绣满金丝的袍子,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身前有矮桌,他老人家的手里正拿着安妮准备的生日礼物,一把白龟壳占卜器,占了几卦,侍官又帮助国王把里面的钱币装回龟壳里。
国王回过头,他指了指这个白龟壳,说道:“你来的正好,能不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本国的文化中,占卜并不是巫师的专利,神职人员也会用占卜来询问天神的旨意,安妮就送了象征祥瑞的白龟占卜器,以及里面的特定钱币。
在钱币铸造的过程中,安妮特意让工匠改变了它的正反重量。
在安妮起身走过去的过程中,国王又占卜下一个卦,钱币落下之后,又变成了一模一样的卦象。
国王翻阅了古老的占卜书解读,这卦象可不是一般的好,说他能长寿万年呢。
“为什么我每一次占卜,都只会出来同样的结果?”
安妮眼睁睁的看着国王瞪大了双眼,开心又不敢相信,她装傻充愣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觉得这白龟壳漂亮稀有,就做成法器送来了。兴许,是国王您就有如此命运吧。”
她将龟壳接过来,掷了一次,竟然并不是之前的卦象了。
又递给侍官,这位服侍了国王半辈子中年侍官也掷出来了不一样的卦象。
这其中的关窍不用打谜语,其实就是他们手上所戴的戒指磁力不一样罢了,国王戴的是纯纯的金戒指,其他人都是混合金属,自然能影响钱币里的磁盘。
国王彻底信服了安妮的话,他抚摸着胡须,渐渐咧嘴笑起来:“看来还真如你说的一样,这卦象就是我的命运。”
说罢,国王就把占卜的事儿丢到了一边,他告诉安妮:“赛巴斯蒂伯爵传信进宫,说找到了上次刺杀案其中的一个。”
“伯爵和王储马上就会押送到宫里来,鲁尔普伯爵是亲历者,不如也留在这里听一听,这个会说什么。”
侍官在一旁开口补充道。
“是在哪里找到的?”安妮下意识询问。
侍官挺了挺胸,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说道:“说是在港口,这个刺客想混进商船里,海禁之后没有走成。”
国王这个老头子忽然眼神严肃了起来,他正对着书房的大门,目不斜视地询问:
“依你觉得,这个,是真吗?”
安妮听了这话,后背浮起一阵冷意。
她依旧装傻充愣:“还能有假的吗?难不成还会有人愿意顶替砍头的罪名吗?”
“呵呵,这倒也是。”国王恢复了乐呵呵的模样,他老人家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左边的那些展示台:
“你这个礼物本王很满意,那儿有迦宁使臣送来的对象儿,你过去挑一些,也给索菲丽达带两件,现在就拿去玩儿吧。”
安妮明白国王这是忽然改主意了,不想让她一起等着审讯了。
她满意地笑了笑。
第63章 二合一
…
迦宁国地方不大, 物产却很丰饶精美。
安妮挑选了一只白瓷颈瓶,一把绣扇,一尊银错金三足香炉, 她将这些选好之后, 侍官唤来侍女帮忙拿着,安妮这就离开了书房。
临走时看见国王肉疼的表情,所以她现在的心情很是愉悦。
临近出美尔夏宫时,正巧隔着穿廊的庭院, 午后的阳光朦胧如雾,她看见王储与斯特兰奇从马背上下来。
他们二人看起来皆有些为难之色,不知道聚头说了些什么,随后守卫打开牢笼, 拉出来一个浑身都是镣铐的逃犯,这囚犯跌跌撞撞的被推进宫里。
安妮收回目光, 她带着这几样东西,回到了公主居住的宫殿。
起居室里摆着一套安妮改良过的沙发和矮桌, 如果这个时代有电视的话,那么这个沙发极其适合用来躺平。
白瓷颈瓶晶莹剔透,如玉石一样散发莹润光泽, 这东西是个宝物,在王都都很难找这么白, 胎体这么薄的瓷瓶子,索菲丽达很喜欢,她拿在手里摆弄了许久,最后还是放下了。
“父王从来没送过我什么东西。”索菲丽达想起这些年每到过节日, 她总会心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然后落空。
她一直想, 或许,她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只象征着一段不体面的宫廷秘史而已,没资格收到任何的礼物。
“你要开始感动了吗?”安妮低下头,她生病时收到了其他贵族送的骨瓷牛奶杯,眼下兑了一些奶茶,热腾腾的茶香压制了鲜奶的腥味,鲜奶又中和了茶叶的涩味,她端在手里啜茗。
索菲丽达闻言愣了一下,她在安妮的脸上寻找开玩笑的神色,但却发现安妮并不是开玩笑。
“当然没有。”
她有些愠怒:“这么多年了,对我的境遇不闻不问。因为别人一句话,就要把我嫁到千里之外的异教国,连正室都做不了,做什么...可笑的夫人!”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是怎么对我的!”索菲丽达高声说道,她很少有这么失态,高涨的情绪。
安妮没说话,索菲丽达又安静下来,她低头深思,眼下送这些东西,无非是因为她即将就要远嫁到迦宁,为了用情亲操纵她在迦宁一切以莫尔兰利益为重,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这证明,国王曾经并不是忘记了自己有一个女儿,而是他没忘记,但还是选择主动刻意忽略了,国王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么一段过去,可到了需要利用她的时候,国王又忽然想起来她这个人了,开始施舍东西了。
宫廷和王都里的贵族都是人精,国王对谁好,他们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嗅到风声,纷纷附和,例如安妮。
但国王要是刻意的打压冷落谁,这些贵族也绝对会效仿,索菲丽达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受到的冷遇,其实都只是因为她不受父王的重视而已。
她觉得自己很有立场去怨恨,但如此想想,她不该怨恨,毕竟她从来都知道所谓父王的真实面目。
王室的父子君臣,天生就是敌人和棋子罢了。
“国王不是一个愚笨的人,他自私刻薄,薄情寡义,一切都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对待子女都是如此。”安妮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她抬眼看向恢复平静的索菲丽达,目光幽深。
“那么我很好奇,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他才对老沃伦公爵的后代那么格外优待?”
起居室里没有别人,只有她们二人,骨瓷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
“我记得公主你提起过,王储妃能成为王储妃,与老沃伦公爵的死亡真相有关。”
安妮的话让索菲丽达唤回一些回忆,她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老沃伦公爵并不一定是保护国王而死,那为什么国王如今要对他的后代这么好?你觉得这象是什么?”
安妮问道。
她的双眸如同找寻到猎物的鹰隼,锐利地仿佛能将它穿,她在等公主说出她预设的答案。
索菲丽达转了转脑子:“补偿。”
“因为愧疚,所以补偿。”
公主瞪大了双眼,可是如今人人都知道,女沃伦公爵是未来的王孙妃,那么,也就是说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回到王室的手中。
且不说,沃伦公爵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就说假设。
“假设国王是为了补偿沃伦公爵的死,才对他们一家人这么好,又给沃伦女公爵钱财地位,甚至修改继承法。又假设,这一切都是王储妃提出来的主意,让女公爵继承爵位,又让她成为王孙妃,变相的收回了一切。”
“既然想收回,为什么起初要赐予?”安妮追问。
“这证明,陛下并不想补偿老沃伦公爵的死,只不过,名义上他可是为了救陛下而死,他不得不犒劳名义上英雄的后人。”索菲丽达按捺住心里的惊骇,她顿了顿,心里的乱麻逐渐清晰起来:“在王储妃成为王储妃之前,老沃伦公爵的继承人,也就是现在女公爵的父亲,他刚死没多久。”
“那个时候,沃伦公爵的位置要么落到旁支手里,要么落到女公爵那样一个牙牙学语的儿童身上。”
女公爵的父亲是怎么死的?这也是一件值得探究的事情。
所以,不难想象,王储妃意外得知了关于沃伦公爵的秘密,即将被国王秘密赐死,但她为国王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顺利的将沃伦公爵一家的秘密掩盖在滔天的陛下恩宠中,等无知的女公爵长大,再将她身上的一切都收回。
到时候,再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国王的秘密,即使知道了,自小被捧杀的女公爵也无法做什么。
她虽然是公爵,但没有一天在任上工作,没有自己的心腹,没有自己的忠实部曲,她连利用公爵职权造反的能力都没有。
犹如一个任人宰割的娃娃,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国王对她的恩惠。
索菲丽达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有些冰凉,不好言说的恐惧感蔓延开:“所以,当初陛下会力排众议修改法案,让公爵变成一个小女孩,因为只有这样的人做公爵,他才能安心。”
安妮引导公主梳理出来了这一切,她能感觉到,索菲丽达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有那么一瞬间,或许她也遗传到了她父亲身上的洞察力。
“这才是王权角逐的世界。”
安妮落寞地环顾自周,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敢在国王面前展露智慧和聪明,宁愿扮蠢,装作鲁莽。
“身为一个国王,他不会拥有任何的慕儒之情,爱情和友情,任何的仁慈和宽宏,那些只是假象。”
“任何的国王都是一样,他们只会利用身边能利用的一切,遮掩自己的面目,实际上使用最肮脏的手段。”安妮低声的说着:“为什么王储妃能在这样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因为她赌自己能成为王权最得手的棋子,能生下继承人,且她赌赢了。”
“我们能走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像王储妃一样成为成为它华丽的遮羞布,要么毁掉它。”
这一句又一句,丝毫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奶茶冷却后散发出的冷腻气味有些败兴,可洗耳倾听的索菲丽达手指却在颤抖,她并不是害怕,反而脸庞上浮现着浓浓燃烧的野心,这使她的呼吸加重了许多。
“我想毁掉这一切的不能见光的污秽。”
她紧紧的抓住了安妮的衣袖,“我明白了。安妮,我明白你说的“最深的缘由”是什么了。”
“如果不毁掉它,那么永远有无休无止的杀戮发生。”
“这一次的刺杀,你认为会是谁做的?”安妮反问索菲丽达公主,她推理出这一切的过程,与公主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将她引入思考的路途,都是为了引出这一个名字。
“加姆威科侯爵。”公主垂眼,眼皮轻阖。
...
美尔夏宫。
国王居住在二层,拱形廊道铺着大理石地砖,最低等的侍女们隔三差五就会将这里清扫一边,擦拭昂贵剔透的玻璃。
这些玻璃在顶天立地的长条窗框里装点了屋子,显得通透又开阔,若是运用在数十平米的书房中,则会显得过于没有隐私感,所以又有人发明了窗帘,国王不可能用棉麻制品,于是只能使用厚重的丝绸,绒布。
即使屋外刮起夏风,被束成一捆的厚重绒布窗帘也纹丝不动,显得毫无生机。
就如同国王的脸色一样,木然,苍老的没有活力。
斯特兰奇的身影笔直而宽阔,他一语不发地站在逃犯的左边,轻微地低着头,冷漠的目光斜眼看着正在跪地向国王陈词求饶的逃犯。
逃犯衣衫褴褛皮包骨头,他身上还穿着行刺时的麻衣,染了鞭刑的血污,他不是死士所以逃跑了,在港口的仓库里躲了这么多天,他没能逃出搜查。
王储双手叉腰,他的披风都没取下来,样子象是耀武扬威的花蝴蝶,“陛下,捉拿这逃犯可费了我们不少的功夫,即使是这样,我们依旧没有让他逃脱!”
他伸出脚来踢了踢皮包骨的逃犯:“在国王面前,好好的交代清楚,到底是谁指示你们行刺国王,他是谁,怎么吩咐的,怎么通过层层检查制造起火的,都说明白了!”
“要是敢隐瞒或者欺诈,现在就砍了你的头!”
那命逃犯卧倒在地上,他的眼睛里只有洁白干净的地砖,缓缓地抬起头,逃犯看向上位的国王。
“没有人指使,我们是自发的组织,目的就是为了取国王的命而已。”
王储闻言,勃然大怒:“还敢狡辩,你可想清楚了,说实话,还有可能得到全尸!”
他的怒吼之后就是无限的寂静。
那个逃犯什么也没说,匍匐在地上,仿佛不怕开水烫的死猪。
国王在上头坐着,见状感到无比乏味,他摆了摆手:“把人带走砍了吧。”
“可是他还没交代幕后主使是谁呢?”王储疑惑地反问。
国王摇摇头,他看起来有种果然如此的平静,其实他早就猜到了,这个逃犯一定会什么都不交代。
“他不会说的,这件事,就这么了了吧。”
国王对王储这个傻儿子心生怜悯,他为什么总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看不清楚,反而在有关自身利益处却那么会算计呢?
侍官见国王发了话,站出来说道:“既然这样,王储和勋爵先把这个逃犯关押进地牢吧,国王每天这个时候都得午睡了。”
王储没再说什么,反正又不是刺杀他的刺客,他点了点头,看向斯特兰奇:“走吧,那我们就告辞了。”
斯特兰奇点头,退出书房。
二人带着逃犯去了地牢,将囚犯关押在底下的囚室中,等待着刽子手准备好东西,既然国王有命令,那么这个人明天一早就得砍头。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准备着。
王储与斯特兰奇在地牢的拐角处停下脚步,王储心里有许多的疑问想问斯特兰奇。
他叉着腰在地牢里转了好几圈。
“教堂那具尸体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流言有没有压制下来?”
“查到了尸体是一个曾经在教堂唱诗班的男孩。压制流言的散布已经初见成效了。”斯特兰奇回答。
王储点点头:“大主教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卧床不能下地,我得多去看看他。至于这次国王被刺杀的事情,你就看着办吧,我真不懂,为什么国王就那么断定这个人什么也不会再说了,要是上上酷刑说不能还能撬出一些东西。”
他面露遗憾,摇头:“算了,砍了就砍了吧,省的麻烦我们去追查。对了,你得准备准备,去迦宁给索菲丽达送嫁,算一算,两国商议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月。”
斯特兰奇又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这种不爱搭理人的样子让王储很是恼怒,他啧了一声:“斯特兰奇,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紧绷了,你得松弛一些,即使在办事也别那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