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回过头时,发现座椅上空无一人。
打开汽车换档杆的小盒,还有她放在这里说是治她自己晕车的橘子糖。
所有人都知道安德莉亚不晕车,只是在她坐加丘车的时候,加丘开车会格外生猛,但从未有过磕碰。
加丘将眼镜放在地上,自己蜷成一团,把头深深埋入膝盖,十指插入发中,微微颤抖。
127
布加拉提和乔鲁诺第一次产生较大的分歧是他发现乔鲁诺一直没有为安德莉亚举办葬礼。但当他去找乔鲁诺说这件事时,向来沉稳冷静的教父像是被为难住一般,怔愣着说:
“布加拉提,我很奇怪啊,为什么索尔贝和杰拉德都能回来,她却不行呢?”
“我明明用【黄金体验镇魂曲】抹去了她【死亡的真实】……”
“什么她没有回来呢?”
布加拉提看着金发教父如同破碎翡翠一般的碧瞳,没有再出声,他转头去问里苏特。
那一瞬间,布加拉提感觉自己如同置身冰窖,被锋利的刀尖抵住喉咙。
“我不承认,我不接受。”
里苏特转身离去。
如果她还像上次那样变成游魂呢?如果她还像上次那样默默看着呢?
他不会让她像上次那样观看自己的葬礼的。
里苏特内心也不愿相信安德莉亚死亡的事。
他们之前放在卧室的那盏灯还在,每到夜晚仍然会自动亮起,里苏特晚归时看着那盏灯的光,总是控制不住地盯着空空荡荡的床发呆,夜灯的暖光没有一丝照进他的眼中,然后他再无言地躺在床上努力进入睡眠。
尽管很痛苦,尽管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但因为她信中的叮嘱,里苏特仍然在日复一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生活”着。
那不勒斯的帮派中人都畏惧热情的暗杀组,尤其是他们的队长。
传闻他冷血、残酷,没有任何告饶和贿赂能动摇他的意志,被他盯上的“猎物”没有一人能逃脱。
他的中指终日佩戴着一枚金色的戒指,一些热情的干部偶尔会在任务结束时看到他将戒指贴到唇边轻吻,却从没有一个人打探出他那位“爱人”的行踪。
只有极少人知道,他的爱人已不在人世。
128
“现世的身体、星世的命运、天世的灵魂,共同构成一个【生命】,而任何一次不符合规矩的交易,都会导致这三者受损。”
安德莉亚的灵魂没有去往天世,她留在侑子小姐的店中,既不是人,也不是游魂,而是一种奇妙的状态,此时她正在听侑子小姐在醉酒后对四月一日的日常教导,顺便看看四月一日做的下酒菜。
尽管她知道可能没有机会做给大家吃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记下来。
“四月一日,你知道【交易】的本质是什么吗?”
“侑子小姐,我不清楚。”
“是【等价交换】呀,不能多,也不能少,一定要是【同等】的东西,才能交换,才能被世界的法则承认,不然愿望是不会实现的。”
“我们这家店,只有需要实现愿望的人才能进来,所以每一位访客,都是重要的客人,四月一日要好好招待啊。”
安德莉亚感觉自己耳朵都要听着起茧子了,最近侑子小姐酒后忠言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些话也是来来回回叮嘱四月一日,就像,就像……
就像她要走了一样。
安德莉亚猛的反应过来,因为她也曾在离开前这样对暗杀组的每个人,她抬头看向侑子小姐。此刻四月一日正在低头倒酒,侑子小姐还是那样神秘莫测地微笑着,察觉到安德莉亚的视线,她伸出一根手指贴近唇边。
嘘。
129
2001年12月22日,临近圣诞节,在暗杀组成员以为今年要沉默地度过节日时,里苏特突然扛回家一棵巨大的圣诞树。
在被梅洛尼问起时,他抬起无机制的双眸看向圣诞树,金属装饰品闪烁的光没有一束反射进他的眼中,他像是在回答,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去年……安德莉亚就是在今天让我把一棵圣诞树搬回家的。”
梅洛尼和加丘终于明白一直以来在里苏特身上诡异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正如他自己做的每一道菜,正如他在上次雪天出去莫名其妙在外面给庭院里的花草蔬菜浇水,在安德莉亚离开的这大半年,里苏特一直按照去年、同一天、同一时刻安德莉亚曾经嘱咐他的事而行动、每日三餐按照安德莉亚曾经做给他的饭而安排食谱。
他从没有走出来,而是日复一日重复着她在的时候的日常。
他脑中对她曾经与他留下的回忆越来越清晰、具体,他靠着这些回忆驱使着自己行动。
在他冰封的外表下,内心是一团滚烫的岩浆,那团火焰汹涌着、燃烧着,他的愤怒、哀思、愧疚、眷恋从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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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安德莉亚回来!!
有没有人能猜出安德莉亚为什么在店里或者她怎么回来!
第52章 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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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3月31日,蝴蝶的翅膀重新开始煽动。
彼时安德莉亚正在侑子小姐的店内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因为她既无法出去也无法离开,突然黑暗将一切笼罩,她震惊地去找侑子小姐,却发现那些黑暗如同绳索一般捆住了她。
“侑子小姐,你怎么了……为什么我不能动!”
“因为这不是你能行动的时间。”
“我能做什么来帮帮你吗,我可以叫安宁过来吗!”
“不用,因为我早在四月一日、甚至是你出生之前,就已经死去了。安德莉亚,你和四月一日的愿望会实现的。”
“你在说什么,侑子小姐——”
安德莉亚再次醒来时,四月一日正握着侑子小姐的烟管流泪,感受到她的视线,四月一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安德莉亚,你还记得侑子小姐吗!”
“我当然记得啊,侑子小姐怎么样了,我刚才失去意识了。”安德莉亚扶住激动地四月一日。
四月一日低下头,“太好了,太好了……他们都忘记了,至少还有你,至少还有你像我一样记得侑子小姐……”
安德莉亚给了四月一日一个拥抱。她突然有些出神地想,不知道暗杀组的大家还记不记得她。
“我已经决定要在这里等侑子小姐了。”四月一日抬起头来,“我要在店里等她回来,等着和侑子小姐再次重逢。”
“我和你一起等。”安德莉亚说。
“不。”四月一日握住安德莉亚的手,少年因为刚才的哭泣现在眼睛还泛着红色,但眼神已经坚定下来,“安德莉亚,和我进行【交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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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4月1日。
布加拉提推开教父办公室的门,发现乔鲁诺不在,他看了看日历,猛的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已经一年了吗……那样的话暗杀组今天也都不在了吧。”
布加拉提驱车来到郊外,那里有一片花海,是曾经安德莉亚逝去的地方,但这里没有墓碑。热情教父的金发随风微微飘扬,一年的时间过去,他长高了不少,气息内敛,已经很少从他身上看到少年人的情绪了。但此刻的他放下了教父的身份,只是一个思念着“家人”的孩子。
“这里很美。”布加拉提停车走到乔鲁诺身边,在地上放下一束花。
“是啊,以前每次看到这样的地方,她都忍不住多待一会儿。”乔鲁诺伸手轻轻抬起一朵百合花的花瓣又放下。
“里苏特他们呢?”
“……”
里苏特躺在花海的中心,是她曾经被绑住动弹不得的地方,是她被火焰吞噬的地方,是她离开这个世界的地方。
梅洛尼和加丘也一左一右的躺着,其他人本来是坐着的,后来也都渐渐躺下了。
花和灌木都长得很高了,风吹过来时带来淡淡的花香,枝条之间摩擦着,发出簇簇的声音。
天空很蓝,云朵缓慢地飘着,偶尔有几只鸟飞过,叽叽喳喳地叫着。
妙可也跟了过来,它卧在一旁,这只曾经总对着安德莉亚喵喵叫的小猫,这一年几乎没有开过口。
世界都安静了。
132
里苏特将他和安德莉亚在那不勒斯租的第一间别墅买了下来,那里有太多他们的回忆,乔鲁诺买了它旁边的那间。
月亮已经攀上了夜空。
里苏特沉默地坐在安德莉亚曾经当作画室的那个房间里,这里有很多她曾经的画,正中间是她最后画的那张穿着婚纱的等身自画像,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就好像她没离开过一般,就好像他们的生活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一般。
已经一年了。
里苏特突然想到,与安德莉亚说好,等到过了那个占卜师所说的24岁,他们就结婚。
他像是被触动开关一般,那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完婚了啊?
结婚的话,应该有什么呢?
首先,应该有一张结婚照吧。
里苏特想起加丘有一台照相机,他敲开了加丘的门。
加丘听了里苏特的说明后,极为诧异地抬头看向里苏特,他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件多么骇人听闻的话。
与一张画像拍结婚照。
但加丘还是答应下来。
梅洛尼听到动静也出来了,他替里苏特选了一件正式的西服。
里苏特很少摘下他的帽子,但西装没有帽子,梅洛尼给他的头发喷了点水定型,将他额前的发丝拢到耳后,如果普罗修特在一定能梳理得更好,不过此刻也没人在意这些了。
露出额头和全部眉眼的里苏特整个人气势更加凶猛,凌厉冷酷得像一把锋利的刀,如雕像一般的五官视觉冲击力极强。梅洛尼都有些不敢直视他红色的眼睛。
里苏特本人不在意这些,等加丘把三脚架架好准备好拍照时,他站到安德莉亚的画像旁边。
咔嚓。
相机把画面定格。
如果一切没有发生,这是多么令人艳羡的一对夫妻。他们年少相识,彼此扶持着长大,丈夫高大强壮,妻子娇小温柔,他们深爱着对方,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会白头偕老。
但本该站着“新娘”的位置,此时只有一幅画像。
“新郎”沉默地扶住画框,但面对镜头,还是罕见地露出温柔的笑。
为什么不笑呢,今天,他和安德莉亚拍结婚照。
于她逝去一年之际。
133
拍完照后,加丘和梅洛尼离开了,里苏特仍然坐在画室,他孤身面对着那张画像。
里苏特从兜口中掏出安德莉亚送他的同心结,黑发与银发相互交错缠绕,他用粗糙的指尖轻轻摩挲着。
当时她对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岸边露伴带着那个叫安幸的华夏人来过一次意大利,将他与安德莉亚曾经和他通信中与里苏特相关的部分交给他以作哀思,当时里苏特问安幸这首诗相关的事。
“这首诗很伤感的,是苏轼的《留别妻》。”
“开头第一句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然而最后一句,却是‘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什么意思?”
“如果我有幸能活着,一定会赶回你的身边,如果我不幸死亡,也一定会永远想念你。”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里苏特将同心结贴在胸口,完成这个动作时,他看到自己中指的戒指。
这还是十年前他成年的时候买来送给安德莉亚的订婚戒,本来是对戒,但安德莉亚的那只不见了,他找遍了那个厂房也没有看见,他想可能是安德莉亚一并带走了吧。
已经十年了。
里苏特缓缓将他中指上的戒指摘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动作太慢,他有一些颤抖。
他将戒指比在眼前。
金的质地,代表牢不可破的婚姻,圆的形态,寓意完满幸福的生活。
他透过戒指看到安德莉亚画像上的脸,她的笑容那样平和美丽。
有好多话想说,但这些话又干涸在嘴边。
“安德莉亚,你愿意与我结婚吗?”
画室没有开灯,只有柔和的月光渗透进来,见证这段没头没尾的誓言。
这个场景太像他生日那天与安德莉亚订婚的那个夜晚了。里苏特单膝跪下,将戒指一点点戴到无名指上,他的动作如此缓慢而虔诚。月光使他的五官更加深邃,连带着他高大的身躯透出长长的影子,一切都像蒙了一层蓝紫色的纱。
将戒指正式戴好时,里苏特抬头看向安德莉亚的画像,他想让她看着这一刻,即使她不在了,他也仍然属于她。
然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画像泛着淡淡的白色光晕,安德莉亚的笑脸好像更加立体,她的身影好像从画中探出来了一般,离他越来越近……
里苏特的瞳孔闪烁着,他忍不住向上伸出手,想要接住爱人的幻影——
但他真的触碰到了。
是真实的皮肤,是温热的体温,她的发丝掠过指尖。
“小黑?你怎么穿着西装啊?”
他听到日思夜想的声音。
伴随着光芒退去,她缓缓落在自己怀里,明明有很实在的怀抱感,但里苏特却感觉自己抱住的是一团随时都会消散的雾气。
“你怎么愣住了?哈啰?我回来了?”
她的手在眼前晃动,里苏特猛的抓住那双手。
没有伤痕、没有血迹,是细腻红润的一双手。
里苏特捧住怀中少女的脸,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爱人一模一样,在他日复一日的思念中,他甚至清楚她每一根眉毛的走向。相对于怀中的人,此刻那幅画中原本是安德莉亚的位置此刻空空荡荡。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心脏隆隆地跳着,每一块肌肉都紧张着,脑中仿佛有火花在闪烁。
“安德莉亚?”
里苏特轻轻问。
“是我呀。”怀中的女孩笑了起来,她也捧住他的脸,除了她没有人敢这么对他做,他也不允许有除她以外的人与自己如此亲密。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房间中安德莉亚曾经嘱咐里苏特放好的来自伊鲁索的那面小镜子闪过四月一日的笑脸,乌云消散,今夜是晴朗的星空。
134
四月一日回到店中,刚才传送安德莉亚的法阵还散发着点点光彩,他坐了下来,点燃了侑子小姐的那支烟斗,看着缭绕的烟雾,仿佛他思念的人也会在某一天从里面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