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因为它一句之间掺杂了两种不同的自称,还有这句话光从字面上理解的意义,简直有一种高高在上降下夸奖与赏赐的意味。
可实际当它被说出来的时候,柊与理只从少年笃定又清晰的话语里感到了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真诚与肯定。
就仿佛他在用自己的教养、见识、经验……总之是一切可以构成“迹部景吾”这个人独特思想的所有,在为自己这句对于森见柊与理的赞美作保那般。
然而柊与理却傻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如果不是她刚才特地躲得那么远,她几乎都要以为同桌看到了自己手机里的消息。
可其实她也知道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
这只是个,概率非常非常非常微小的意外。
而它的发生,几乎已然能够被称为“奇迹”。
柊与理张了张嘴。
可还没等她说出些什么,一道相当迅疾又嘈杂的声响便从她的右后方传来。
不等柊与理扭头过去一探发生了什么,她就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又很毛茸茸的冲力撞上了她的小腿。
——一只突然爆冲了出去的哈士奇。
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随后很快被扶了起来。
可被扶住的只有她的身体,她的脑袋还是在惯性下狠狠地磕在了什么有点柔软却又十分坚硬的物体上。
“啊!”
“嘶……”
两道不同的痛呼同时响起。
柊与理揉着自己被磕到的脑门,又慌忙地去看刚才在慌乱中扶住自己的同桌。
他同样有些狼狈地低着头,捂着自己下半张脸。
反倒是喵喵非常聪明机灵地跳到了一旁,正优哉游哉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迹部同学你没事吧?!”
没等那阵疼劲稍稍过去,柊与理上前查看自己同桌的状况。
她拉住他的手腕,扯了扯就将他掩着脸的手扯开了。
结果映入柊与理眼帘的,却是同桌泛红的下巴,以及破裂甚至已经在沁血的唇角。
柊与理:啊啊啊啊啊啊!!!
她一边在心中惊愕无措地尖叫,一边仓皇地伸手过去却又不敢触碰同桌的伤口,只能擦了擦他嘴唇的其他地方。
但很快柊与理又意识到这种方法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止不了血也止不了痛。
“我我去拿纸。”
柊与理慌忙跑到服务台前,此时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大家似乎都忙着去追那只突然跑出去的哈士奇。
柊与理双手撑在台面上,跳了一下,这才看见放在里侧的面巾纸。
她抽了两张出来,又跑回同桌身边。
见到同桌正打算直接上手,赶紧按下他:“别动别动!我帮你擦!”
然后柊与理一只手按着同桌还拉着牵引绳的手背,一只手拿着纸巾擦去少年破损唇角的血迹。
擦完同桌唇角沁出的血,柊与理又将纸巾摁在少年唇边的伤处上止血。
她做得小心又仔细,全然没有发现某人的耳尖,被自己弄得通红不已。
第39章
将对折好的纸巾微微用力摁在同桌的唇角, 问过这样会不会疼,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柊与理就保持着这个站在同桌面前的姿势不动了。
由于她很少会受伤, 所以也不知道按压止血需要多少时间。
就在柊与理想着应该拿手机来查一下的时候,面前被她用双手分别托着下巴、扶着侧脸的少年忽然撩了撩她的额发。
发梢轻轻蹭过柊与理的前额。
难得的是她没感觉到那种轻柔的痒意, 只感到一阵阵的麻,而且并不是酥麻,是那种疼过之后带着点顿感的麻。
“你呢?你自己不疼了?”
他一边问, 一边用指腹摁了下柊与理的额头。
力道是不重的, 但柊与理还是疼得“嘶”了一声。
她侧脸躲开,过了一会儿才将撇开的脑袋摆正。
同桌见状就又会伸手过来, 继续揉摁柊与理的额头。
“是疼的……”
这么重复三两次后,柊与理终于忍不住向少年坦白道。
可为了继续按压止血,所以她也只是喊了一声,身体倒是依然杵在原地, 没有跑走。
“谢谢你迹部同学, 但是别揉了……”
柊与理哀哀地像他告饶,只听到同桌哼笑一声。
“知道痛你还不顾着自己跑过来帮我?”
少年的声音听上去好气又好笑,到了最后又变得有些冷冰冰的。
“忍着。”
短短一句话, 因为语气的关系, 显得特别特别严格。
跟那天在医务室,他不准她跑开拒绝冰敷一样。
话音未落,为了防止柊与理真的跑走, 他还干脆捉住了她原本托在他下颌的那只手。
“还是说你想明天额头上顶着一个包去学校?嗯?”
他说着, 蓝灰色调的眼睛微眯了一下。
这个时候, 他就不像性格温顺稳定的缅因了。
反倒更像是体型更大、危险度更高的猫科。
而且恰好,大型的猫科的瞳孔还都是圆的。
“有头发挡着又看不出来……”
柊与理被他盯着, 拽了拽自己的手腕,发现被握得很牢,忍不住又小声咕哝了一句,却忘了同桌就在距离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
她说什么他都能听清楚。
甚至因为距离太近,他可能连她心里在想什么也能一眼看透。
而这句不服气的反驳,也当即被同桌视作了拒绝配合的信号,让柊与理又收获了好几下力度较重的按揉。
疼痛不是好滋味。
至少柊与理平日里稳定的情绪会因此产生波动。
她被揉了几次后,甚至都忍不住有点委屈暴躁了。
可偏偏同桌一点停手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柊与理也不打算继续善良了。
作为报复同桌的手段,她偷偷加重摁在同桌唇角的力度。
然而这番报复进行了不到两秒,柊与理又在同桌表现出不适之前放轻了使劲下压的手指。
算了……
柊与理有点气,但还是在心里跟自己说。
要大人不记小人过。
同桌小学生,她不能跟着他一起小学生。
而被这样摁着揉了一会儿后,柊与理意外发现自己的脑门确实不像刚才那么隐痛不适了。
或许是因为同桌指尖的温度比较高,所以一边揉她的额头还能一边起到热敷的效果?
柊与理不知道,但是柊与理没想着再躲。
而她的同桌也改变了一开始用指腹,转而用受力面更宽的掌根,为柊与理按揉着她的前额。
只不过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他必须将手抬得比刚才更高。
大概过了一分钟,柊与理没忍住喊了他一声。
“迹部同学。”
“说。”
“你的手抬这么久,不累吗?”
柊与理是真心好奇的,因为她摁在同桌唇角的手已经开始发酸了。
结果她的同桌听后笑着问:“你猜网球选手每场比赛除了跑动以外,做的最多的动作是什么?”
……是挥拍。
脑子里飞快浮现出的答案让柊与理沉默了一秒,又让她忍不住在心里说了句自己可真傻。
不光把同桌是个网球选手的事给忘了,还提了这么呆的问。
难怪他刚才那下笑得好开心呢……
互相伤害一般的三分钟过后,柊与理将摁在同桌唇角的纸巾撤走了。
撤走后她弯下腰,盯着同桌的伤处端详了几秒,确定那里不再继续流血,这才直起身,顺带将沾了血的纸巾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中。
不过血虽然是止住了,可同桌脸侧和下颌还留着一片明显的红痕。
“这里明天会淤血吗?”
柊与理忧心忡忡地问。
她担心明天返校带着这一脸花样的同桌会被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论。
比如街头斗殴、再比如说财阀阔少追求不成反被掌掴之类……
反正类似的传闻和流言,哪怕同班其他同学闲聊时不拉上柊与理,每次去便利店的时候,她也还是能在杂志区扫到成片的花边新闻和小道消息。
它们之中有的有根有据,有的只不过是在捕风捉影。
柊与理对那些被放大加粗过的彩色字体没什么兴趣,但她不能代表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总之,对于“八卦是人的天性”这一论调,柊与理深以为然。
不过由于家庭教育和自身性格,从小到大柊与理都没怎么在意过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可事关他人的性质就不同了。
柊与理并不希望这场发生在同桌身上的意外,变成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谈和甚至会带上恶意的揣度。
“也许。”
她的同桌倒是对此不以为意,洒脱得很。
柊与理虽然为他这副态度有点着急,但她想了想“让迹部景吾主动向他人澄清流言蜚语”这种事好像的确不符合同桌一贯的行事作风。
他和柊与理一样都是不会在意他人眼光的人。
那到时候只能由自己去澄清了。如果真的有关于迹部同学脸上伤痕的不善谣言传到自己耳中的话。
眼下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就还是暂时不要去想这些不好的事情了吧。
柊与理默默盘算着,重新坐回同桌身边。
他们并肩坐着,没过一会儿又眼睁睁地看见刚才那只爆冲撞倒柊与理的哈士奇被逮了回来。
然后就在柊与理开开心心地看热闹的时候,一道黑影忽然从她的视觉盲区中杀了出来。
它跑得飞快,甚至在空气里拖出残影,嗖嗖地冲到了那只哈士奇面前,然后抬起爪子给了它的嘴筒子好几拳。
咚咚咚的,跟在打鼓一样。
打完它又飞快地蹿回了狗够不到的地方。
工作人员只得将又要扑出去的哈士奇拉走。
目睹完这场闹剧的柊与理转头看向同桌:“迹部同学,你家猫在帮你报仇诶。”
然而迹部却说:“不,这小子应该是在嫌弃这只狗太吵。”
柊与理:“……”
在自家猫面前同桌倒是一点都不自恋了呢……
看得柊与理都忍不住有点同情了。
于是出于好奇,她问道:“迹部同学你当初为什么想养流浪猫呢?”
虽然同桌家肯定有佣人能帮忙看顾好一只天天拆家、精力十足、偶尔还会发神经的奶牛猫。
但如果只是想拥有一只宠物的话,有条件的人通常都会更倾向于选择性格温顺乖巧的品种猫吧?
柊与理问完,就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同桌。
而这时她的理性在说,放低期待吧,除了学习方面的问题,你不可能会等来每一个问题的答案。尤其是这种涉及私人事务的答案。
但与此同时,她的感性却也在说:不会的,这个人肯定会告诉你的。
就像平时你问他问题那样,除了不知道的,他有什么是没告诉过你的吗?
似乎是没有的。
至少在眼下这段短暂的、片刻的静默里,柊与理没有从记忆里找到同桌对她缄默的经历。
于是她安静地望着他,看见那些明亮的光线勾勒出少年侧脸俊朗好看的线条,和他眼角的那颗晃眼的、曾经被自己忽略过好一阵的泪痣。
“没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它就喜欢了。”
明明是在说猫,可柊与理发现,同桌并没有看向趴在笼子顶上的喵喵。
从他深色的眼睛里,柊与理只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然后,她又听到他问:
“你知道一见钟情吗?森见。”
……一见钟情?
过了好一会儿,柊与理才从刚刚的怔愣中回过神。
她眨了眨眼睛,琢磨着这个只在文学和动画影视作品里才见过的词语。
“知道啊。”
柊与理有点迷茫地回应道。
毕竟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不就是第一眼见到就陷入爱河的,更加精简浪漫的表述么?
噢!
她知道了!
“迹部同学,你的意思是你当初是在领养信息里一眼相中了喵喵——就像一见钟情那样吗?”
柊与理反应过来,兴致盎然地为同桌解读着他刚才的话语。
然而她的同桌闻言沉默了片刻。
他默然凝视着柊与理,随后轻声道:“算是吧。”
“……那不是很好吗?”
柊与理只觉得很羡慕。
能够从世界上这么多陌生的生命里,恰巧偶遇自己喜欢的那一个,这样小概率的事件总是迷人又令人艳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