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普曼挥舞着双手，志得意满，似乎觉得自己是一位举世难寻的投机天才。
“谢谢你的介绍。”莱伊伸手止住他的话语，”我能听懂那些复杂的术语，你大可不必通过买卖我的丈夫来给我举例。”
雷普曼：......
“抱歉。”他立刻歉意地冲两人笑了笑。
莱伊却并不准备放过他，她看着这些模型和报告，有些不敢置信，又兴致勃勃：“雷普曼先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说你们在制作一款可以流动和交易的CDS，还在其中加入杠杆，并认为它可以减少风险？”
她被雷普曼带歪，也忍不住拿卡卡来举例子：“如果CDS不可交易，那赌局始终位于我和米兰俱乐部之间，可一旦出现债务风险可转移的情况，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德意志银行本身就是欧洲最大的CDO买方之一，却私下设计出可交易的CDS，你们一边买入，一边卖出，一边做空自己买入和卖出的产品，欧盟金融监管机构知道这件事吗？”
这种CDS一定是不被允许的存在，但它们还是诞生了，就像潘多拉魔盒即将被打开，现在或许是关闭魔盒的最佳时间。
她这句话让雷普曼狂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下来。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客户和他之前见到的那些华尔街对冲基金经理不一样，那些人是投机者，是吸血巨鳄，是预料到这个市场会崩溃，想从中大捞一笔的空头家。
可她不是。
她背后的家族正负责监管着整个欧盟乃至世界的金融风险，她与对冲基金本应该处于一个彻彻底底的对立面，她完全可以通过今天这寥寥几句对话，将他与他的上司一同送进监狱。
“你为什么想要购买CDS？”雷普曼问她。
“你应该先回答我，银行为什么要开发这样的CDS。”莱伊微笑。
雷普曼的心脏在逐渐往下坠，他仿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海底，寒意沿着脊柱慢慢爬上他的大脑。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交易员，这件事情也和银行无关，是我本人察觉次贷市场有风险，所以牵头做了这个新的产品。”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你信吗？”莱伊转头问瑟雅，瑟雅笑了笑，没说话。
她又问卡卡。
卡卡愣了愣，他还没有完全搞懂这些金融产品的用途：“也许就是他说的那样？”
莱伊点点头，对雷普曼说：“听见了吗？我丈夫相信你和银行都是无辜的，也相信你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交易员，可以搜罗来这些世界级大投行的管理人员，去一起开发一个能够做空自己老东家的金融工具。”
雷普曼不敢接她的话，莱伊也不以为意。
她歪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模型，突然伸手，抽走了最下面支撑着整座结构的三块木头，雷普曼正想要去阻止，莱伊已经将木块握在手心，低头一看，上面用黑色粗线签字笔写着3B、A、2A。
随着基石的抽离，整座金字塔摇晃两下，然后轰然倒塌，哗啦一声巨响，在安静的房间内格外骇人。
“这就是你的模型，雷普曼先生。”莱伊说。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现金偿付的交易。
如果合同可以自由买卖，AC米兰为什么要认命给莱伊赔一个又一个五千万呢？它为什么不能趁着卡卡身价仍在，先将他转手卖给最有钱的皇家马德里球队，把这笔风险债务高位抛售，然后从市场上收回一部分针对这项赌局的CDS，由莱伊的对手变成她的队友，一起坑皇马？
皇马可以做同样的事情。
他们也有这个实力，因为手里钱多，所以自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可交易模型会导致风险成倍叠加，最要命的是每一次转手买卖中杠杆都有可能翻倍。就像是一场瘟疫一样，病毒会通过移动载体不断转移，只有第零号病人和第无数号病人。
风险链条不断扩张，流动性极强的做空工具会导致原就不稳定的金融体系的地基发生偏移，进而摧垮整栋建筑。
雷普曼大脑一片空白，“阿尔科维奇女士！”他忽然高声道，“如果你只是想审判我的话，就不会坐在这里，不是吗？”
一片寂静，雷普曼心跳擂鼓。
他在赌。
赌眼前这位拥有诸多特权的客户会替他和他所在的银行瞒下风险，甚至加入他们当中，与他们狼狈为奸。
莱伊没说话，她把玩着手里的木块，饶有兴致翻看这做工粗糙的木头，一遍又一遍，直到雷普曼满头大汗，然后她抬手――把木块扔回去，对方忙不迭接住。
“我买了――你的CDS。”莱伊说，“以我丈夫的名义。”
“等等......”卡卡焦急地想打断她，“我都还没搞清楚这是什么。”
莱伊甜甜笑了起来：“你的养老保险，亲爱的。”
“我听说还有几家对冲基金也想买这个。”她抬头，询问那位正为自己侥幸逃出法律制裁而庆幸的交易员。
雷普曼一愣：“是，但他们体量太小，大部分都还不够格参与交易。”
“卖给他们。”莱伊斩钉截铁。
“可是......”
“我需要你们再为我开发另一种产品。”莱伊根本不准备和他就这个问题再讨论，她知道这些人在打破自己底线这一事情上相当没有底线，她站起来，拎起自己的小挎包，MIUMIU家非常经典的钻链款式，很适合甜美漂亮的大小姐。
“之后瑟雅会把我们需要打包的详细债券内容告诉你。”她凝视着雷普曼，“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那些华尔街投行的高管，如果让我知道你说漏了嘴，我恐怕别人在数钱的时候，你只能孤独坐在监狱中，向上帝忏悔自己的罪行。”
她漂亮的像是好莱坞电影里的公主，眼睛里荡漾大海湛蓝的色彩，但在雷普曼眼中，她的美丽近似地狱深渊，令他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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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读者问我，女主太早布局会不会导致危机提前爆发，我的回答当时是不会，因为那个时候压根没有布局的工具，莱伊找到瑟雅就是要她去想办法制作这种做空工具，而且CDS也不是一个人想有就能有，要通过金融机构来操作，银行愿意发行当然也有他们的考量，因为可以赚两份钱，只不过没想到后来玩脱了
另外提一句，开这本文的时候，大概三月末，德意志正好因为一笔大额CDS被抛售而股价大跌，也算是这本文的灵感来源
第56章 人人都在欺骗
【2005年5月，次贷市场还是一片欣欣向荣，数据调查显示，彼时彼刻，美国几乎每个家庭都拥有十五张信用卡或借记卡，人均贷款八千美金，家庭贷款七万美金，贷款与贷款证换激活了整个金融市场。就在这一年，华尔街的第五大投行贝尔斯登靠房贷抵押债券（CDO）获得暴利，营业收入首次跻身世界前二，各大银行都很羡慕贝尔斯登，无论是投资银行，还是商业银行，纷纷加大债券持有量。他们一开始是从房贷公司手上买下债务――投资银行有一个自己的资金池（pool of cash payment），投行从这个池塘里把房屋还款利息拿出来，发给投资商。
池塘的水因为愈来愈多的巨额利润而变得浑浊，银行发明了许多和房贷债券有关的产品，比如住房抵押债券、债务抵押债券、拍卖利率债券......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他们很复杂，复杂到后来银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创造一些什么东西，他们是池塘的一部分，是会流动的水，滋养着整个生态系统，又将外界的危险源源不断带进来。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进展，但就在这个时候，我们银行风险部门惊讶地发现，信用等级最低的3B类债券违约率在上升，上帝，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有一天，德意志银行的高管叫住我，对我说，雷普曼，董事会认为应该制作另外一种东西，建立一个新的池塘，从现有的池塘这里挖一条渠道连接它，这样我们就可以坐拥两个资金池，一个干枯，另一个就会丰盈。
他洋洋得意，觉得这样不仅可以扩大利益，还能减少风险，我真想挖开他的脑袋看一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淤泥，要知道，两个池塘可是连着同一根管道！不过我只是个交易员，我没有办法，所以我按照他们的要求找来了各大投资银行和商业银行，其中高盛的人给我出了一个主意，是的，高盛，世界第一大投行，在我的自传中你会多次听到这个名字，它和我一位神秘的客户一起，在这场危机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悬崖边缘：雷普曼自传》】
“这些王八蛋都意识到有问题，但没有人站出来叫停这辆朝悬崖疾驶而去的列车。”瑟雅出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骂出声。
外头阳光正好，驱散了屋子里的压抑气息，草地上，一只巴掌大的松鼠窜过，蓬松的大尾巴像一根棉花糖立在身后，随着它跳跃的步伐左右摇摆。
莱伊看了一会，觉得很有趣，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瑟雅在说些什么。
“莱伊！”瑟雅推推她。
“啊？”她这才反应过来，“你说列车？这辆列车连刹车都坏了，这个时候站出来有什么用？跟大家说，别着急，我们马上就要死了？这种时候当然是拉几个人垫在自己身下，能多就多。”
“我猜测，他们有些人隐隐约约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但又认为CDO仍然能带来巨额利润，所以才会诞生这种可以流动的CDS，因为一旦真的出现风险，他们可以通过自身高额的风险储蓄金去市场上回购保单。”
她把手插进衣服口袋里，对松鼠吹了声口哨，吓的松鼠连忙爬到树枝上，警惕地朝这边望着。
大银行当然有这个本钱，动不动就上百亿美金的储蓄金让他们大多时候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老马也总有失前蹄的时候。
“格林伯格这个人，他是真的很厉害，管理AIG这么庞大一家公司，还能将所有权力牢牢抓在手中，可遗憾的是，正因为他的威望太高，他下台后，AIG的未来就像一团迷雾，让我们看不清烟雾背后的真相。”莱伊轻声感慨，“我们所有人都就像是在玩一盘MAFIA游戏。”
MAFIA，也被称为杀人游戏，玩家会被分成不同的角色――杀手、平民、医生、警察。黑夜降临时，杀手会挥起屠刀，而白天来临时，牌桌上的其余玩家要通过不同人的发言和表情投票选出真正的杀手。
瑟雅觉得她这个比喻还挺形象：“那谁是警察，谁又是医生，谁是那个扣动板机的人？”
“我不知道。”莱伊耸耸肩，一脸无辜，“很难分得清谁站在什么位置上，不是吗？如果说美联储是警察的话，我不相信他们对此事毫不知情，如果说银行是杀手，不，也不应该如此，他们本来应该是医生，全世界人民把财产交给他们，不是让他们来玩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游戏，他们有义务对投资者和储户负责。”
绿树成荫，鸟群扇动翅膀飞过，惊落几片树叶。
“你应该抽个时间去问问那些与此事相关的人。”瑟雅说，“比如你舅舅，再比如那些投行的负责人，看看他们到底对此了解有多深。”
卡卡还完全没有跟上节奏：“怎么就从列车变成杀人游戏了？”
......
莱伊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生气，生气不利于身心健康。
“AIG是整辆列车的车头，银行是列车的车尾，现在AIG已经管不了刹车片，银行会在看到危机后尝试着脱轨，脱不成功就会冲到前头拉人垫背。我们就是这辆车上的乘客，一开始以为能乘火打劫......”
“现在呢？”卡卡插嘴，“我们是要救人嘛！”
莱伊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救人？我们拿什么救人？车不是我发动的，路线不是我安排的，导航不是我关的，我就是一名提前发现危险的普通人，列车又不能拐弯，我又不是超人，这种时候当然是继续抢劫，多抢一点！”
卡卡：......这逻辑给满分。
瑟雅在一边笑着看小情侣吵嘴，没有说话。
她们当然不是普通乘客，莱伊是她的闺蜜，同时也是她的顶头大老板，她们是利益共同体，也是这场风波中极少数能踩下紧急刹车装置的那群人。
但是莱伊装作自己看不见应急装置，她从驾驶舱走的时候，还顺手摸走了一把匕首。
人人都在欺骗，包括她们自己。
“那你为什么要用我的名义买那个什么CDS。”卡卡迷惑。
莱伊亲切地拍拍他的手：“honey，我肯定不会只拿这么一小点点钱去玩。这钱呢，从你的账户里扣，当然也是替你赚的，多赚点钱总是好事。更何况我也不是百分百确定能赚到钱，你那几千万，亏了也不心疼。”
“别有负罪感。”莱伊为了安慰他还多加了一句，“毕竟上帝要惩罚的人太多了，看看这些资本家吧，等轮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上天堂了。”
......
莱伊和卡卡没在法兰克福停留太久，毕竟蜜月假期难得，能抽出两天时间工作已经是大小姐给面子。
瑟雅相当友善地自动揽过后续工作，放好姐妹继续出去玩。
两人去了冰岛。
看了大瀑布、火山岩、还有黑沙滩。
然后剩下的时间都呆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
――窗外风光宜人。
卡卡坐在书桌前认真捧读新买的金融书籍，看了不到半个小时，他放下来，看到莱伊正趴在床上看漫画书。
“亲爱的，为什么你不学金融但是能搞懂那么复杂的东西？”卡卡很不满地抽走莱伊手上的闲书，被莱伊伸手要抢过来。
他当然不会让她如愿，高高举起，想要逗她。
莱伊翻了个白眼：“幼稚，才不要上你的当。”
“你还能记起自己对外形象是高冷优雅美少女，天才创业者，硅谷领袖吗？”卡卡好心提醒她。
“不记得了，烦死了。”莱伊倒在被子里，拿枕头盖住脸。
“这些东西看书没用，索罗斯会拿着书来教你怎么投资吗？”她嚷嚷，“这些都是靠天赋和实践，我要是能像你们一样，接个代言，拍个电视剧，再拿自己的名气投资点服装、食品、文化领域的产业，实现流量变现，我也不会天天研究这些危险操作......你快还我漫画。”
“你不是本来就有这样的公司吗？还养了一堆帅哥。”卡卡醋道。
“那有什么用！”莱伊气到一下子坐起来，“人家随便编几句假新闻，我的身价就掉一半，而且你又不许我玩小帅哥。”
曾几何时，她的梦想也是被众多美男围绕，自己捧着红酒杯，踩着十五厘米恨天高，红唇轻启，媚眼如丝，指使着西装革履的经理人为自己忙前忙后，一句话搅动世界风云。
现在好了，梦想才到第一步就破产了。
“我为什么要结婚。”她越想越委屈，都快哭起来，“结婚一点都不好，不仅不能和别的男孩子玩，你也变了，你现在对我一点也不温柔，和刚恋爱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卡卡：“我哪又招你惹你了......亲爱的公主殿下？”他就差没给这位小祖宗供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