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二个方案和伯南克此前提过的办法很相似,都是从经济学角度出发来解决危机。
“但我不建议使用第二种。”莱伊补充,“因为你会发现,经济学归经济学,人性归人性,银行高层大概率不会拿美联储给的钱去放贷,他们说不定会把这些钱当成奖金发给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大银行彻底国有化……ok…我知道这对于美利坚来说是件不能接受的事情,所以回到会让大家都开心的第二点上,注资。”
“这真的不是你下一个阴谋吗?”鲍尔森很怀疑,“给大银行注资,包括你名下的银行,依然是拿纳税人的钱给你们玩,这就是你说的帮我解决问题?”
“所以你就需要一些精巧的政策上的设计了,先生。”莱伊很不耐烦,“事实上我觉得你根本搞不定这些,上帝啊,要不换总统来和我交谈吧,他结束了自己的度假了吗?”
莱伊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的脑容量全都花在了权力斗争上,而不是去研究美利坚的运行机制上。
她只负责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再顺便帮一点忙,至于选什么样的方案是这些人自己的事情,这同他们老大的决断能力有关,莱伊最大的作用就是妥协,比如让高盛和摩根士丹利带头接受资金注入,剩下的集团就没有反抗的理由。
“这个我们得一起讨论一下。”他又去扶眼镜,“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莱伊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
过一阵子,财长通知莱伊,他们选第二种,向银行注资买入它们的优先股,利息只收5%。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痛恨资本家,但是他的每一步行动都是在保护和纵容他们。”一个明媚的下午,球场草坪上洒满金色的阳光,莱伊站在栏杆边看卡卡训练,她身侧是自己的小舅舅帕斯特。
肌肉和汗水镀上绚烂夺目的光辉,米兰的老队员还好,坐在球员席上的青训队员不住往这边看,想仔细端详一番在欧洲说一不二的大人物以及那位超富有的大小姐的样子。
“这里面有个问题,你没有意识到。”帕斯特指点她,“那就是对于鲍尔森或者南希来说,他们宁愿培养出超大型财团,也不愿意将这些公司全部拆分,因为体量大意味着实力强,当这些集团走出美利坚土地对外投资的时候,能够进一步推动美金的流动,树立美元的权威。如果他明天砍掉摩根大通的投行业务,空出来的市场份额极有可能被别的地区企业抢占。”
“你知道这些银行家,或是对冲基金经理做的事情吗?”在接连不断的哨声中,莱伊终于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帕斯特想了很久,久到莱伊以为他不会再给出一个答案的时候,他终于缓缓开口:“如果你指的是高杠杆和乱七八糟的金融衍生品,我当然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管呢?”莱伊抬头看他的侧脸。
她们两个的侧脸弧度相似得出奇。
“你以后就会知道了。”他双手插进口袋,微笑起来,“如果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任何弥补方式于它而言都毫无意义,不过是在摇摇欲坠的建筑外立面上修修补补,搞不好那还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我不管,是根本没有办法管,平凡人尚且有诸多不想做却不得不做下去的事情,更何况是我们。我经常在想,有时候任它倒塌未必不是一种新生。”
“但这很残酷。”莱伊说。
“是,的确很残酷。”
“你真的要放弃联合援助计划吗?西班牙、葡萄牙、冰岛、希腊、意大利这些地方的金融业几乎不堪一击,被潮水淹没只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不是每个人都支持去援助别人,首先我们需要拯救那些大银行,苏格兰皇家银行、德意志银行和法国巴黎银行是欧洲金融业的支柱,没有放下承重墙先去修一些矮墙的道理。再然后是德意志并不配合我们的行动,他们有自己的想法,自愿为储户的资金做出担保,显得道德格外高尚,只不过我不清楚她们有什么资格担保那几万亿欧元,就凭电视里的一句发言吗?”
“你看,大西洋对面至少在这种时候很团结,但这里什么都乱七八糟,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支持由官方出面同时使用资金援助和接管产业两种方式,在美利坚,这很容易就能执行下去,至少在你带头站出来后,杰米・戴蒙和巴菲特不可能两人唱对角戏。但在这里,汇丰和渣打仗着自己在亚洲庞大的业务跟英格兰唱反调,巴克莱银行拿到了海湾国家主权基金的援助资金,就也不在乎欧盟帮不帮它,德意志银行巴不得那些小银行全都倒闭它一家独大。你会发现这很棘手,莱伊,有些事情既然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那就各扫门前雪好了,处理好西欧三巨头的经济,然后我们再来谈什么冰岛、爱尔兰或者东欧。”
莱伊视线被球门吸引――刚刚卡卡踢进去一个球,现在正在跟队友合掌庆祝。
“需要多长的时间,我们才能从危机中走出来?”莱伊目视前方,轻声问道。
“不知道。”帕斯特说,他眼神透过球网,不知看向何处,“但一定会很漫长,因为我们没有摩根。”
约翰・皮尔庞特・摩根,摩根财团的创始人,他曾在上世纪初的大危机中,身先士卒拿出大笔资金拯救金融业,最终帮助美国政府顺利渡过危机。
“其实我很羡慕鲍尔森,因为他遇到了你们。”
聪明,狠辣,却而慷慨的一群资本家们。
**
十月一个周日,华尔街九大银行的首席执行官被传唤到财政部接受政府最后的通牒。
注资,控股,按时给政府还钱――每家银行都得接受这个计划,无论是没钱的花旗、美林还是有钱的高盛或摩根大通。
当天财政部前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所有的银行家们从闪光灯下穿过台阶,人群嘈杂而疯狂,使得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在走一场盛大的晚宴。
长桌两侧,一边坐着美联储、财政部和联邦储蓄保险公司的首脑,另一边则坐着银行家们。在桌子的尽头,巨大的天花板上摆着两幅巨大的人物画像,分别是乔治・华盛顿、亚伯拉罕・林肯,在他们的注视下,影响这个国家未来的一场关键会议正以一种极为简单的方式召开。
没有会前致辞,没有拖沓的言论,每位银行家只收到一张白纸,上面列着的一系列要求,右下角空白处,盖着财政部徽章,天平与钥匙上下相对,简介明了。
“这是什么意思?”富国银行董事科瓦切维奇质问。
“这是通知,先生。接受政府一千亿美金的注资,每家银行都能得到资金,然后你们拿着这笔钱贷给企业,帮助市场恢复生机。”
“我们富国银行可不缺钱。”科瓦切维奇脸涨得通红,“我们刚收购美联银行,而且极少涉猎那些复杂的衍生品交易,和在座各位胆大妄为的朋友们可不一样。我可以将此理解为政府控制金融产业的一种信号吗?”
“这是你应该履行的职责。”伯南克平静地回答,“所有银行都接受注资,民众才不会辨认得出哪家银行有债务问题,而哪一家没有。”
他把目光看向高盛的布莱克费恩和美林的总裁塞恩:“你们觉得呢?”
“我没有意见。”布莱克费恩摊手,“我们的董事会成员一定会支持你们的工作。”他和塞恩对视一眼,很快塞恩也颔首示意:“我接受,我的董事会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疑问。”
科瓦切维奇更生气了:“你们两个的大股东,明明都是同一个人。”
“你说的很对,所以我们统一意见很快。”布莱克费恩哈哈笑了两声,“只需要一个电话,就能搞定,哦对,还有麦克的公司,麦克你说对吗?”
花旗的总裁点点头,很矜持地扶了一下眼镜:“是这样,没错。”
“你们……你们……”科瓦切维奇差点摔笔而起,“这是阴谋。”
他怒视着九家银行中情况最好的摩根大通总裁杰米・戴蒙:“你总不会跟他们是一伙的吧,他们可都是那俄裔小妞的手下,我们难道要放任这群人联盟吗?”
“很不幸,摩根大通一直是一家很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杰米・戴蒙摇摇头,“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谈什么立场的事情了,我们得团结一些,否则整个经济体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鲍尔森很欣慰地看到大部分资本家都在这件事上妥协,他们是赚了很多没错,但总归还没坏得太丧尽天良。
现在只需要解决一位刺头就好了,这简直不要太轻松,因为这位愤怒的执行官显然没有摩根掌门人那样白切黑的说辞,以及俄裔大小姐那么多真假难辨的阴谋诡计,他表现出的唯一特点就是发怒,而易怒几乎是这里头最不需要担心的一种情绪。
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在笑呵呵地和你说话,那问题才真的大了去了。
“这不是给你选。”鲍尔森再度警告他,“今天美联储、财政部和联邦储蓄保险的最高领导人都坐在这里,如果你执意要和我们作对,希望你想清楚后果。”
科瓦切维奇顿时冷静下来。
“我要出去和董事会沟通。”他退后一大步,椅子被撞的往后一仰,差点没摔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将扶好,急匆匆走出门去。
“我也去跟股东打个电话。”花旗的麦克跟着站起来。
“把我们的情况也跟大小姐说一下。”布莱克费恩隔着两个座位冲他高声喊道。
“好的,好的。”麦克忙不迭点头。
莱伊正在伦敦督战阿森纳的比赛,阿布坐在莱伊另外一边,场上红蓝两队比分正焦灼在2:2。
球场太吵,莱伊第一个电话直接没听到,麦克锲而不舍地给她又打来一个,莱伊才从包里头掏出手机。
“怎么了?”她捂住嘴,避免被摄像机拍到唇语。
她那边嘈杂的不得了,麦克下意识想提高声音,转而意识到自己还在财政部的走廊里,又迅速压低话语:“鲍尔森给我们看了价格。”
“多少?”莱伊举着手机又贴紧了耳朵一些。
“一共是四百五十亿,摩根士丹利和高盛各一百亿,花旗两百五十亿。”
“摩根大通和富国呢?”
“他们不缺资金,但财政部还是各给了两百五十亿。鲍尔森认为这样能向市场隐藏我们的真实情况,让人分辨不出谁才是有问题的银行。”
“价格还算合理。”莱伊说,“他要你们现在签字吗?”
“他是这个意思,但我不确定政府介入是否会影响到高管的工资。”麦克最担心就是这一点,“国会一直试图推行限薪政策。”
“不会的,他们做不到。”莱伊安抚他,“签字吧。”
“好吧。”麦克只能如是道,“如果这是你的意思的话,我遵守。”
过程中阿布眼神一直在往这边瞟,直到莱伊挂掉电话,他才按捺不住开口:“你控股了美利坚那几家巨型银行?”
莱伊嗯了一声。
“真厉害啊。”阿布感慨,“没有一个俄罗斯人做到的事情,你做到了。”
“其实不难,最重要的是你得了解他们。”
了解华尔街的思维方式,了解他们行动的基本逻辑,以及,拥有一些运气和勇气。
“不,我觉得这是天赋。”阿布冲她挤眉弄眼,“你可以回答我一个疑问吗?”
“什么?”
“有关你父亲手上那家通信公司。”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一时之间想起来了而已。”
“有问题吗?”
“当然有,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亚历山大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选择下场来争夺国家通信公司,他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长期以来寡头内部保持着一种动态性平衡,一方势力不能太过庞大,过度索取只会给自己增加无用的负担。”
“你父亲入局后,给大家带来非常大的压力,很多人担心他想重新崛起。副总理后来在高盛的压力下,被迫同意将通讯公司出售给他,霍尔多夫竞争失败,却直接将矛头转移到副总理身上,他联系别的寡头,准备让副总理滚下台,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在车底安装炸弹、偷取伪造私密录像带……这些事情占用了副总理太多精力,以至于他没有空来琢磨当时国家债务的问题,他认为,是的,卢布很稳定,虽然国债增加了,但这不是问题,因为市场是繁荣的,它不会倒塌。”
“这件事我知道不应该问你,但我也不敢问你的父亲,说实话直到最近全球经济衰弱,我才忽然回忆起那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大宗商品的价格会急转直下,明明你们家族控制着钯金的出口……老虎基金全员赶来西伯利亚,我听说他们从地下装走了七十辆装甲列车的钯,但是这一计划后来被叫停,军方叫停了这一行动,我就很好奇。”他微笑着转过头,“亚历山大和军方关系好到穿同一条裤子,军方,为什么要叫停钯金的出口?”
壁虎断尾,为求新生,亚历山大挑起事端后又砍断自己的一条命脉,是为了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阳光正好穿过湛蓝的天空,在球场顶部金属边缘间镀上一层炫目的光辉。每一道光影都在冰冷的钢铁上跳动,如同镜子般闪耀着耀眼的光芒,细腻的纹理泛着银灰色泽,和它们刚从地下矿洞中起出来的模样完全不同。
很有意思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资源永远来自最贫瘠的土地。
“因为副总理想用资源换国债。”莱伊轻声道,“我们都站在峭壁边缘,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把敌人全部推下悬崖。”
她想起那个遥远的下午,那天天气很好,也和今日一样,是个难得的晴天,辽阔的冰原上,山岩耸立,矿洞高达百尺。漆做灰色的大型卡车络绎不绝来往在山洞之间,冰块被太阳光线照得炫耀夺目,几乎要和金属的色彩融为一体。
莱伊站在人群后头,几乎要被大人的身高淹没,但她仍然看到了晴空下的雪山山顶,山脊间露出灰色岩石,雪水会化作溪流渗入岩壁,再汇成江流。
“他们要把这些矿产带去哪里?”莱伊仰头问亚历山大。
“它们哪里都不会去。”亚历山大说,“它们会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华尔街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一周真的做不到日更啦,要出去出差跟项目,所以接下来的恋爱篇会慢一点
如果我没更新的话,最晚这周天回来后就会恢复更新
第92章 番外:一个关于颁奖典礼的小part
莱伊连续好几年都没有陪卡卡去金球颁奖现场,挑事的媒体很快发现了这个问题,并开始不厌其烦地在卡卡面前提问他是不是跟莱伊的婚姻出现问题。
卡卡就想不明白,明明他和莱伊互相都毫无绯闻,日常专注事业和家庭,怎么这些人老觉得两个人会离婚!!!那些喜欢泡吧把妹的球星更有这种可能好嘛!
他一边内心疯狂吐槽一边露出礼貌而克制的笑容:“没有这回事,莱伊只是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