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小姐若是看到他这般痛苦的模样,大概会一边笑着一边凑过来,像是个好奇宝宝一样的非要扒拉他的眼睛,说:
真哭啦?
赤井秀一从记事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再哭过一次。
当时选择孤身一人前往美国加入FBI寻找父亲的踪迹,而被老妈差点打成重伤的时候,他没有哭过。
而在大小姐死去的那一天,他也没有哭。
他平静的告诉赶来的波本她的死讯,平静的把站起来的琴酒一拳锤倒,平静的回到安全屋,平静的洗了把脸。
他扭上水龙头,但是却仍然有水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他抬起头来,看向镜子,才发现自己原来在哭。
泪水像是永远流不尽似的,从他的眼睛中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
可他哭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就是眼睛在流水。
那人在接吻的结束的时候,总喜欢盯着他的眼睛瞧,瞧完之后就凑上去亲一口。
她会喜欢他流泪的眼睛吗。
他不知道,但他希望她会喜欢。
怎么说呢,人在发疯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在发疯的。
那天,他自虐似的疯狂的去回忆那一天的全部细节,将每一个片段都像是慢镜头一样的在脑海中回放。
在悬崖的时候,他是离她最近的那个人。
所以,那颗子弹是如何穿透她的脑袋,鲜血如何飞溅,而她又如何从悬崖上落下去……他是看得最真切的那个人。
虽然后来渔船并没有打捞起她的尸体,但在那种情况下,根本不会存在生还的可能性。
更何况……那个悬崖下的这片海下面布满了礁石,从那么高的地方摔在礁石上,任谁都会四分五裂。
理智告诉他,她已经死了。
但情感上,他无法接受。
以至于后来,他一闭上眼睛,眼前所浮现出来的就是那天的悬崖。
天气那么好,阳光那么耀眼,她上一秒捧着玫瑰花瓣对他笑,下一秒子弹就穿透了她的脑袋。
她说:下次再见。
可是下次是什么时候?
大小姐,你发出邀请函的时候,忘记写上赴约日期了啊。
他躺在礁石上,有只海鸟落到了他脸边的礁石上,展开的翅膀遮挡住了太阳。
海鸟似乎对翡翠很有兴趣,用尖尖的喙来啄他的眼睛,被他抬起手赶走。
一枚羽毛落到了他的掌心中,被他紧紧攥住。
地狱会有光吗,会有玫瑰花田和葡萄酒吗,会有水族馆和摩天轮吗。
人不应该回忆的,一旦开始回忆,有些曾经所忽视的细节,就会疯狂的提醒你自己的存在感。
她喜欢和自己头发一样颜色的玫瑰,会抽万宝路的红白盒香烟,穿衣服偏爱宽松舒适的,开车只开布加迪威龙……
名为赤井秀一的男人,26岁前的人生奔波于案件和学业之间,被名为好奇心的热病驱赶着前进。
而在26岁那年,有一抹独一无二的红突然闯进了他的生活,以烈火燎原势不可挡的态度,将他的人生染上了她的颜色。
她是侦探用一辈子都解不开的谜题,因为答案早已被大海潮起潮落的海水所吞没。
她出现得太晚,晚到他们的立场天生对立,无法调解。
她出现得太早,早到他还在看不清楚自己的真心的阶段,就遇见了刻骨铭心的人。
人无法抓住一缕自由的风。
而名为赤井秀一的马仔,也无法抓住大小姐远去的裙摆。
大小姐是不会拍婚纱照的。
她最讨厌繁重的衣服,他也想象不出来会有何方神圣,能让她强忍着不耐烦穿上婚纱。
那个公安卧底吗。
不,不会的,他能够感受到,那人的死是出于某种无聊,甚至是轻巧的,而不是什么要死要活殉情的戏码。
……但果然,他还是没有办法不在意。
风为何不能为他停下片刻呢?
赤井秀一睁开眼睛,从礁石上坐起身来。
微风拂过他的头发,顽皮的捉弄似的。
他凝视着一望无垠的海面,如同在注视着那人深邃的蓝眼睛,说道:
“……FBI针对琴酒的围剿行动要开始了。”
他攥紧了自己手中的羽毛,像是抓过风吹过的痕迹,声音艰涩,“大小姐,你会保佑我吗。”
良久,海面上只有海浪击打在岸上的轻微声响。
而他自嘲似的摇了摇头,“那可是你老搭档……我在说什么呢。”
他松开手,放任那片羽毛飞向天空。
远方,热热闹闹的沙滩上,隐约能够听到歌声。
“看晚星多明亮, 闪耀着金光。”
“海面上微风吹, 碧波在荡漾――”*
第140章 三年④
血腥凯撒死后的第一年零四个月。
美国纽约。
“哈……哈……”
琴酒正在奔跑。
他的肺叶被子弹打穿了,呼吸困难,及时用手紧紧地捂住伤处,也没有办法减慢血液流失的速度。
FBI和那个该死的卧底:黑麦威士忌,一同策划了针对他一个人的一场围剿行动,在发现他落单的瞬间露出了锋锐的爪牙。
而很不幸的是,他也确实中招了。
从入行的那一天起,他就早已经熟知了自己的命运。
杀人,或者被杀。
作为在雪原上抢夺资源长大的孩子,他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围剿行动中,他被对方所算计,又恰逢美国是FBI的主场,所以最终落入下风,被打伤。
不过他也不算伤的完全不值。
他杀了追杀他的三个FBI,还用枪命中了狙击他的莱伊的胸膛。
莱伊,在组织里的时候,就有人说他们之间太过于想象,就像是镜子的两面,一面是白色,而另一面是黑色。
在血腥凯撒还活着的时候,还有人戏称莱伊是她在得不到他的情况下所找的替代品。
作为传言中心的人,他自然也听到过这个说法,但当时他只觉得传出这个谣言的人实在是不了解凯撒。
她会找替代品?
呵呵,她对于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不放在心上,怎么可能会因为得不到他而去找什么狗屁替代品。
更何况,她早就已经得手了。
她不需要,也没有必要去找什么替代品。
他太过了解她了,这人选择去撩拨莱伊,完完全全是出于她自己的兴趣,或者说恶趣味。
莱伊从外表到性格,都是这人最喜欢的那一类玩具。
“嗬……!”
琴酒咬紧自己的后槽牙,用力地按住伤口,扶着墙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
FBI在主事人倒下之后乱作了一团,也跟丢了他的踪迹,所以现在他暂时安全。
那群人中,也就那个卧底能够看一点,其他人不是废物就是垃圾。
至于那个卧底,赤井秀一,哈……那就来比比看谁的命更硬一点吧!
他继续向前走着,直到眼前出现了一间房子,才停下来。
是血腥凯撒曾经的安全屋之一,他有这里的钥匙。
她似乎完全不在意别人窥探她的秘密,轻而易举的就将钥匙给了出去。
说实话,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还会逃到这里来。
……结果到头来,还是受到了她的恩惠。
混蛋凯撒。
你怎么还是这么阴魂不散的啊。
-
“嘶。”
琴酒低着头,用牙咬着绷带卷,一只手扒着伤口的创面往外拉,一只手则是捏着镊子往伤口里面探,去夹那颗现在还镶在他肺叶里的子弹。
血腥凯撒的安全屋里面什么都有,虽然摆放凌乱得要死,但想要找医疗箱还是比较容易的。
……像这样的伤其实他应该去黑医那边去治疗的,但现在外面FBI还在追查他的踪迹,他现在跑出去就等于是自投罗网。
所以只能先简单的处理一下,避免伤口的恶化,然后等联系上其他人再说。
“额!”
子弹从血肉中被镊子夹了出来,他皱紧了眉头,开始往创面上倒酒精。
他的肌肉在这种剧烈的不亚于中弹的疼痛中,猛地抽搐了起来,然后被它的主人面不改色的往上缠纱布。
一层,两层……血液被敷料吸收了进去,外层的纱布看上去还是完好无损的状态。
而等到处理完之后,他才舒了一口气。
身上的烟盒早就在逃离追杀的时候丢掉了,但很明显,在没有直接可以往身上扎的镇定剂的情况下,他需要烟草的帮助。
于是他站起身来,从刚刚翻出来的那一堆能用的杂物中,找出来了一条还未拆封的烟。
万宝路经典的红白盒配色。
注:焦油量少得可怜。
“……”
这人的品位怎么还是这么烂。
但很显然,他现在也没有可以挑剔的了。
他有些嫌弃地皱起眉头来,从中抽出来一根叼上,然后上下摸索打火机。
很好,打火机也跑丢了。
不对,好像是当时丢出去用来烧那三个FBI的尸体了来着。
他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用手拧开煤气灶的开关,面无表情的把烟靠近那燃起来的火焰。
香烟白色的烟头在接触到那抹蓝色火焰的瞬间,发出了滋啦的一声小小的响声。
窗外警车呼啸而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烟气从嘴中直直的通向了肺部,然后差点把他给呛死。
……可恶,忘了中弹的地方是肺部了。
但烟已经点燃了,再要熄灭的话还要再挪步到洗手池那边去,费时且费力。
于是他就那么用手夹着那支烟,顺着灶台的储物柜,慢慢坐在了地上。
虽然进行了紧急的处理,但他失血还是有些多了,身上没有力气,眼前也有些发晕。
黑暗中,只有烟草燃烧的点点红光,莫名其妙的让他想起了以前在孤儿院时听到的童话故事。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一口气吹灭了自己所卖的所有火柴后,从中看到了美梦,然后第二天死了。
而孤儿院中的孩子,在听完了故事之后,于那个难扛的冬天暴雪之下,第二天也死了一个。
是他隔壁床的一个小男孩。
琴酒鲜少去记死人的模样。
他杀的人太多,因他而死的人也太多,若他要去把每一张面孔都记住的话,那他的大脑早就因为超载而爆掉了。
所以,在他的人生中,他一共就记住了两张死去的面孔。
一张属于那个死去的小男孩,因为这个男孩的死,孤儿院能够分出来的饭多了一份,那个冬天他成功的活了下来。
而另一张,则属于血腥凯撒。
当时在悬崖上,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看到她用枪对准了自己的头颅,对着那个该死的卧底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扣下了扳机。
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应该为叛徒的死而感到高兴的。
但当时他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冲到崖边,心中所升腾起的并不是喜悦,而是恐惧……与茫然。
崖下捡起的水花高高的溅起,将一切都吞没了进去。
她说他太弱了,对他很失望。
……并不是很意外。
该怎么说呢,像血腥凯撒那样的家伙,不管说出什么话来都不会让他感到意外。
毕竟她就是能够一边亲密密的,叫着只有她一个人敢那么叫的傻缺外号,一边毫不犹豫的对他下死手。
这混蛋真的有心这种东西吗。
“有的呀,琴酱。”
一道声音于空荡荡的黑暗中响起。
琴酒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一张惨白的面孔。
她的红发被海水浸湿,还在往下滴着水,深蓝色的眼睛中没有光亮,死人的面孔上涂着正红色的口红,更衬得她的脸色苍白。
她就那样飘在半空中,微笑着注视着他,边缘有些模糊不清。
――是他所想象中的,死去的血腥凯撒的模样。
“……”
他下意识的看了自己手中的烟一眼,发现烟身已经燃烧到了一半的位置,而飘起来的烟雾构成了她的身体。
所以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是真的啊。
他下意识的垂下眼睛,不想去看她,但又忍不住的,抬眼去瞧她。
而她就那样静静的飘在半空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只有他。
看到他抬起眼睛,她才笑着说道:“不说点什么吗,琴酱?”
或许是重伤垂危没了生气的力气,也或许他真的……只是想要再见她一面。
总之,琴酒所发出的声音从嗓子中传出,带着他自己都有些为之费解的平静。
“有什么好说的,混蛋凯撒。”
他看着她,贪婪地像是雪原上捕食猎物的熊,一点点都不愿意错过。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什么都可以说啊,比如问问我为什么要自杀,又或者是否真的爱上了那个公安卧底之类的话……你不想知道吗?”
他笑了一声,结果扯到了伤口,咳嗽起来往外吐了一口血。
但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随意地抬起手来抹了一把嘴角,“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疼吗。”
“什么?”
“在悬崖上,子弹穿透你头部的那一刻,疼不疼。”
空气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才听到那人的一声轻笑。
她用手将湿透了的头发轻轻地掖到耳后,“原来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啊。”
“那你觉得,我会疼吗?”
她又将问题给抛了回来。
“我不知道。”
他答道。
“那你希望我会感到痛吗?”
她在空中转了个圈,像只舒展翅膀的天鹅。
“……我不知道。”
他注视着她,眼前因为失血过多而开始有些发黑,但他用力的去摁那块伤口,用疼痛来强行保持清醒。
烟草已经快要燃烧完了,他的指尖感受到了一丝灼热。
而那人也像是感受到了这点似的,对着他回过头来,问道:
“那么琴酱,你爱我吗?”
幻觉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便重新化作了烟雾。
“……我不知道。”
琴酒垂下头,将燃尽了的香烟丢到了一边,向后靠在冰凉凉的柜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