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姮现在连去食堂都要带一本手掌大的英语词汇表,趁排队看几个单词,别人都在这样做,不多看几个单词感觉自己的年级排名都要跟着掉。
丽云市不大,大家都默认学生考上好大学是唯一出人头地的方式。
徐姮认可且努力着,她从小就被当教师的朱佩琳这样规训过来的。
只不过小时候她考好成绩是为了妈妈,为了不要看见妈妈那种一皱眉就要训斥她的表情。
而现在大概是为了她自己。
每周各科有自测卷子要考,每月有月考,期中是市里联考,她的学校又是市里面最好的中学,期末还得加入省内的八校联考,而且班主任说高三下学期之后的每次模考都会是像这样的大考,用全国卷的命题方式,答题卡也和高考的一样。
寒暑假基本没有假期,学校虽然对外说是自愿补课,也不收补课钱,但实际上没有哪个学生敢真的不来,如果学校不补课家长还着急,日程就和平常上课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考试照常。
这样在无数的考试里连轴转下来,徐姮觉得她十六到十八岁的这几年过得特别快。
高三下学期的一模已经过了,高考的报名也过了,班主任常说的话术也从之前的“多做一道题就多一分的机会”变成了“你们平时是什么样,高考考出来就是什么样”。
今天又是一个星期天。
早上学校在组织高三学生进行高考体检,体检完就直接放半天假,晚上再回来上晚自习。
徐姮早上跑操的时候就看见卫健委的几辆面包车开进了学校,在操场另一边的体育馆进进出出。
上早间第一节课时,班主任就来通知他们去体检。
于是徐姮跟着全班的大部队排好队,从量身高体重开始。
体检设在体育馆的室内篮球场上,一次性来两个班,平常空旷的体育馆瞬间人头攒动。
现在的时间是二月底,早春算不上,穿校服会很冷,大家都裹得严严实实。
排队的时间太过无聊,徐姮仰头去看头顶体育馆的玻璃天窗。
冬天的丽云重雾湿冷,今天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外面很暗,就算现在是早上,体育馆里的灯全都打开着才亮堂堂的。
这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肩被人戳了两下。
徐姮回头时发现自己的影子正映在吕君妍那防蓝光又不起雾的眼镜上,她正看着自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防蓝光的眼镜会镜片泛蓝容易有倒影,班上甚至有男生给吕君妍起了一个“青光眼”的外号。
徐姮已经知道她和席思航是姐弟了。
高一下学期开学后不久吕君妍就和她道过歉,为的是当时席思航的表白把她弄哭的那件事,那会儿她就知道了。
后来斐霏八卦的时候又告诉过她。
一班和二班现在在一起体检,女生都排在一块。
斐霏正排在徐姮的前面,在踮脚在看着什么,她对什么都很好奇。
而徐姮身后的吕君妍问她道:
“你高考之后想去哪里玩吗?”
吕君妍保持着她那我行我素的风格,高一到高三吃饭一直是一个人,是老师眼里绝对公正无私且勤奋独立的女生代表,就算后来她们依旧同班同寝室,但徐姮和她的关系绝对到不了要陪着一起去厕所的地步。
她的问题让徐姮稍感奇怪,不过她好像一直这样,说话直截了当。
不过她们之间的话题很快就被斐霏打断了。
斐霏猛地拉了一下徐姮的手,把她拉着转了半圈,然后凑近小声说:
“小月小月,你快看。”
“你们班的那个谁脱了鞋,脚在冒烟!”
原来这就是斐霏一直在踮脚看着的事情。
量身高体重要脱鞋站到体重秤上,她在看男生们都穿什么袜子,有没有亮色的,有没有破洞的,有没有黑得像八辈子没洗过的。
难怪她之前能和自己说出类似哪个男生穿了海绵宝宝内裤的事。
体育馆的温度很低,说话吐气也像在操场上,会呼出白烟。
而且空旷,就算脱鞋也闻不到什么味道,至少徐姮一直没闻到什么。
也许这就像是冬天里男生跑完操回到教室里的情况,有的人会头顶冒白气。
不过貌似也只有那个男生一个人的脚热到一脱鞋就在冒烟的地步。
徐姮已经开始替他尴尬了。
她把下巴靠在斐霏肩上,侧着头从队伍的一边往前看,把刚才吕君妍在问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无聊到极点的她也开始跟着斐霏找乐子。
徐姮看见徐渚的袜子是白色的,并不意外。
她印象里哥哥的放袜子的抽屉里全是白袜子,没有短的,全都是长过脚踝的。
这大概都是朱佩琳的想法,她和哥哥的袜子全是她买的,跟批发一样,一买就好几打,妈妈要求她和哥哥每天必须换袜子。
徐姮的那些船袜还是后来她抗议这样的白袜子没法让她穿露脚背的单鞋,妈妈才单独给她买了几双。
徐姮又看见汤昳时的袜子是黑色的,带白条纹。
她记得他也有一些白袜子,好几次他打篮球穿的就是白的,那种在烈日的光下白到和新袜子一样的白和他在滴汗的发梢让她记忆犹新。
然而今天大家说得最多的还是谁的袜子破了洞。
果然很无聊。
学校在放假的时候照常把学生的手机分发给每个人。
徐姮在开机后不久就收到了汤昳时的短信。
内容没有什么特别的,和他近一两年来发的内容都大差不差,是他这次模考的年级排名。
一般老师会在出成绩的时候直接把分数和排名发给家长,后来才会打印一张表贴在班里的课表下面。
汤昳时转发的是他妈妈的消息,开头还是班主任对郑阿姨的称呼,称“汤昳时妈妈”。
自从徐姮上次和他约好之后,他一直这样,像是在做汇报一样每次都把成绩发给她。
徐姮一开始觉得很惊悚,而且那个“汤昳时妈妈”的称呼也很奇怪,她一看到就能出一身冷汗。
一旦他开始发短信了,就意味着朱佩琳那边也收到了她和哥哥的考试成绩,如果她考差了,会紧张到在看到妈妈之前连饭都吃不下去。
好在后来再怎么不习惯也习惯了,甚至有的时候她要是觉得自己考得好,还很期待汤昳时把成绩发给她,然后她再转头问朱佩琳要自己的排名。
可是照目前的趋势来看……
她大概真的要在高考结束之后陪他去动物园了。
第79章 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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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六月的七号和八号是周二与周三。
徐姮分到的考场恰好在她自己的学校,而徐渚在别的地方。
高考期间她就近住在寝室里,朱佩琳则陪徐渚去他考场所在的学校附近住酒店。
校门口每时每刻都有一堆翘首以盼的家长,她本以为那些她能感同身受的殷切与吵闹没有一份是属于自己的。
不过,难得徐政升能记得她和徐渚要高考。
朱佩琳不在,家里有两个孩子,分身乏术,他专门从浚河那边回来就只是为了在这几天里陪徐姮好好吃饭。
徐姮也难得从他嘴里听到一些用父亲的口吻说出来的话:
“姑娘,考差考好没得所谓,问心无愧就行。”
上次朱佩琳对她说这些类似的话还是在她小学毕业的时候,那会儿妈妈带她和徐渚去考私立,也说考成什么样都行。
徐姮一厢情愿地相信了。
然后?
并没有什么好结局的然后。
虽然她能理解这是来自爸爸聊胜于无的安慰,但她不会再上当了。
徐姮甚至还在爸爸问她平时年级排名的时候反问他:
“爸,你觉得哥哥成绩怎么样?”
“你哥不要人操心,他成绩一直可以的,他初中就经常考第一。”
徐姮当时问完就马上低头往嘴里扒饭。
她那会儿本来很烦躁,刚考完语文,她写字很慢的问题并没有得到显著改善,作文的最后几行字写得很潦草,好在算是写完了结尾。
当徐姮听到这里的时候,她明白徐政升也不知道徐渚平时的年级排名。
爸爸对她和对哥哥或许是一样的。
心情就莫名其妙地变好了,她可以不再去想朱佩琳现在到底有多无微不至地照顾哥哥。
八号下午,考完最后一门英语的徐姮走出教室,出教学楼之后的她还是下意识地拐到了她以前会走去食堂的那条路。
考完试的学生大多服从着那些贴好的引导标识在往校外走,就她一个人蹲在无人的花坛边,仰头盯着远处西落的太阳看。
六月份是初夏,考试的这几天也是艳阳高照,考场有开空调。
就算现在太阳在落了,直视的话依旧很刺眼。
最后要在这个地方做的事情只剩估分了。
徐姮突然很惆怅。
直到她脚蹲麻了,穿着短袖而露出来的手肘也被花坛里的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徐姮才站起来,准备绕教学楼走一圈再出学校。
只是当她走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她看见老远有人在向她招手。
徐姮站在原地没动,看汤昳时从校门口的方向往她这边逆流跑来。
他也在校内考试,但在不同的楼层,这几天她看见汤昳时的爸妈好几次了。
夏天里的汤昳时总爱穿短裤配球鞋,如果打篮球上半身就穿带有号码的背心,不打就像现在这样穿一件宽大的黑T恤。
就算黑色看起来很吸热,但他那简单干净的寸头和透风的裤管看着就很凉快。
汤昳时跑近之后喘了一口气,对徐姮说:
“蛾子,你怎么才出来?我在校门口一直没看到你,看到你爸爸了。”
徐姮点点头,问:
“我妈来了吗?”
“朱阿姨也来了,我看到她打车过来的。”
汤昳时貌似不想在这种无意义的寒暄上花费太多时间,他又继续说:
“蛾子,我们明天能不能去……”
徐姮没想过第一个过来找她的人会是汤昳时。
然而她这个想法还没存下一秒,目光也才刚和汤昳时对上,她就听见另一个人用喊的音量远处在叫她:
“小月——”
也对,既然妈妈过来了,那他肯定也来了。
于是徐姮的目光越过汤昳时,看向他。
学校的教学楼到校门口有一个长下坡,沿途有好几个公告栏,贴着往年的录取成绩和几个光荣榜,徐渚正站在离她最近的那个公告栏的位置。
他貌似很着急,也是跑过来的。
零星未走的几个学生在听到徐渚的声音后频频回头。
徐姮倒没有不好意思,反正他们早就披着兄妹的表皮做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她也喜欢用“他是我亲哥”来搪塞一切,不仅仅可以用来当作借口。
她现在只有一种突如其来的破坏欲望。
让她想用最恶毒的话语来嘲笑他。
虽然这些只是狂妄的幻想,但她的嘴角已经像是得逞了一般在上扬。
停住的脚步在往校外的方向走。
也许是在朝哥哥的方向走。
汤昳时在徐姮身边和她并排走着,他看见她的笑就按捺不住地想要继续刚刚的话题:
“蛾子,明天……”
“我哥在那里。”
徐姮打断了他,这种刻意让她突然感到有些羞愧,并且是清醒着让她骤然惭愧到发麻的那种感觉。
她知道自己的回复模糊又可恶。
她也知道汤昳时想说什么。
可她并不想逃避自己提出的承诺,她唯一能担保的就是她刚才的话绝对出自潜意识。
她可能已经习惯把事情推到徐渚头上了。
所以反应过来的徐姮马上改口,就算他们离徐渚还有几步的距离,但她仍然用了像是在说秘密的音量对汤昳时说:
“给我发短信吧。”
“不要在我哥面前说。”
下一秒,徐姮赶了几步,快走到徐渚面前就开始跑,最后跳起来把自己手上抓着的笔袋往他肩上狠狠一敲。
她也不知道这个行为是不是在欲盖弥彰。
但真的很心虚。
不过徐姮说话的语调很轻松:
“走啦,哥,我好饿,今晚爸妈会不会带我们出去吃?”
徐渚一边把她手上的作案工具给别了下来,一边抱怨道:
“好疼。”
可语气宠溺到徐姮敢从他手上抢过笔袋再给他来一下。
同时他的手擦过她的手腕。
徐姮立刻察觉到他的别有所图,她缩手,虽然她不确定哥哥是不是想要牵握她,至少他没能再碰到她第二次。
至少……他们没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心照不宣的意义牵过手。
徐姮心虚到了极点。
她回过头去看落在后面的汤昳时, 就像小时候她和他们一起回家那样,对他说:
“回去了,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啊?”
汤昳时的手插进了他的裤袋里。
然后跟了上来。
第80章 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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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姮回家之后就在自己的房里换衣服,因为朱佩琳提议今天晚上去一家餐馆吃牛蛙,她想穿自己很久没碰过的裙子上街去。
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女生之间会有一种默不成文的规定,在学校里绝对不能穿裙子,也不能披散头发,大概就是不能有某种独树一帜的、而且是属于女性的柔美打扮。
徐姮在寝室里听过好多次,室友在议论其它班上的某个女生穿了裙子,不管长的短的,还有晚自习将头发散开来是为了给班上的男生看,或者说有了男朋友之类的话。
不过现在毕业了,管它呢,女生谁没有臭美的时候啊。
这才到家没多久,徐姮解开自己扎起来的马尾,刚把自己的短袖脱下,她听见外面似乎有敲门声,紧接着妈妈嚷着让爸爸去开门。
“小月快出来,找你的。”
爸爸隔着她的房门叫了她一句。
于是她又把自己刚才甩在床上短袖套了回去,然而松散的头发只能用手胡乱梳一通,匆匆忙忙地也不知道乱不乱就出去了。
徐姮在打开门的时候,余光看见在隔壁的徐渚也刚刚关上他的房门走了出来。
而她正对着的,是站在家门口的汤昳时。
爸爸在招呼他不用脱鞋,直接进来坐。
……他们不是刚刚才在校门口分开了吗?
她和徐渚找自己爸妈,汤昳时跟着他的父母上了车,这回家还没半个小时怎么就上她家来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