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车之前,早川凛花又停住了,有些犹豫地问道:“迹部伯父、迹部伯母在家吗?”
他瞥一眼早川凛花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无非是那套没穿和服不能拜访,衣冠不整者不能出现在长辈面前那套——
迹部一直觉得早川凛花真是一个矛盾又神奇的存在。她明明老想着自由,口口声声说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外行事无忌,却总是会因为早川夫人的脸色而收敛自己,因为她希望能得到母亲的认可。
迹部是见过那位早川夫人的,那位高贵典雅的夫人十分疏离冷淡,像是隔着一面玻璃,将自己封存在玻璃里,又自带威仪,一举一动都犹如尺子量出来一般,是真正的浸淫古老家族历史长大的大小姐。
而早川凛花则是一匹野马,她奔放热烈,天性不爱拘束,不想生活在条条框框里。但在面对着自己母亲时,她总会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收敛好指甲,露出柔软的肉垫,期待得到回应。
只是,早川夫人要的是乖巧懂事的女儿,能够承担早川家联姻使命的女儿,这就注定了早川凛花一次又一次地被伤害。
迹部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毕竟,这是早川家的事情。
只是这一刻,女孩如此犹豫地询问他家人是否在家时,这样小心翼翼的姿态还是刺痛了迹部的心,他无缘由地想要庇护她,想要给她世上最好的东西,想要让她生活得快乐自由,不再生活在压抑的空间下。
迹部摇了摇头:“不在,他们去环球旅行了。”迹部父母十分恩爱,美曰其名是迹部景吾已经上了高中,接受精英教育也告一阶段了,需要检验一下成果了,迹部家得让他实际掌舵一段时间,说是掌舵,其实迹部老爷子还看着的呢。这俩,纯粹就是为了把工作丢给别人,他们俩好过二人世界,迹部景吾对此嗤之以鼻。
早川凛花是见过迹部家父母的,她没发觉,她脸上不由露出了些许羡慕向往的神态,当即轻咳了一声,咬了咬嘴唇。
“那……那就打扰了。”
直到坐上车好一会儿后,早川凛花才小声地对迹部说:“谢谢。”
迹部低笑一声,见她柔软的发丝垂着,脸颊微微鼓起,心里像被羽毛挠过似的泛起些许痒意,他挑眉一笑,故意逗她:“那你要怎么谢本大爷?”
早川凛花有些不情愿地瞥他一眼,哼了一声,道:“……那我请你吃饭?”
“啊恩,本大爷可不差这一顿饭。”迹部心情很好地翘起脚尖,靠近了早川凛花,双手撑在她面前,微微弯腰,对上她暗红色明亮的双眸,唇角一勾:“下周日是本大爷的钢琴决赛,你来听吧。”
“钢琴决赛?”早川凛花有些诧异地反问一句,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迹部景吾,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还是一套银灰色高定西装,将小少爷彰显得愈发矜贵耀眼,不由得眨巴了一下眼睛:道:“所以……你今天是去参加的钢琴比赛?”
“啊恩,预赛。”迹部挑眉。
“预赛你有必要穿这么骚包去么……”早川凛花也是学过乐器的,自然知道乐器比赛的流程。预赛一般就是评委进行首轮筛选,没有观众在台下,虽说上舞台是要穿着正式,但迹部这一身……
绝对是精心打扮的!
“本大爷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华丽的。”面对早川凛花的吐槽,迹部不以为忤,傲然地抬起下颔,掸了掸西装外套,仿佛夜晚也无法阻挡他的耀眼光芒。
早川凛花:……
很快车子就开进了迹部家欧式庄园,相比赤司家和云雀家的古老日式庭院,迹部家的装修更偏中欧一些,也就是……闪瞎眼的华丽风。
早川凛花下了车之后,就见夜色里有一团白色的影子飞速地朝他们俩扑了过来。直到那团白色的影子扑到她身上,几乎将她整个扑倒在地,摸到手上熟悉的毛茸茸的触感,对上那双滴溜溜圆的水汪汪的眼睛,早川凛花才笑着惊呼出声:“亚历山大!”
这是迹部养的一只名叫亚历山大的萨摩耶犬,个头很大,性情温和喜人,早川凛花来过迹部家几次,自然就熟悉了。亚历山大将脑袋直往早川凛花的颈间蹭,一人一狗看上去十分亲密和谐。
一时间迹部都不知道该嫉妒谁。
“啊恩,先进来吧。”摁住活蹦乱跳个不停的亚历山大,迹部开了门,马上就有女佣递上两双拖鞋。
早川凛花换好拖鞋后,轻声对女佣颔首:“谢谢。”
“不用谢,早川小姐。”女佣也是熟悉她的,没有问她身上的睡衣是怎么回事,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问好后便退了下去。
听到“早川”的称呼时,早川凛花的神色有一瞬落寞,无论她去到哪里都是这个摆不脱的标记,她先是早川家,后才是她自己。
很快她又提起精神,向迹部问道:“迹部,你有没有我能穿的衣服?”
明天她总不能穿着睡衣出门的,更何况明天学校上课,她虽是离家出走了,学却是不能不去上的。
“明天周一了,风纪检查我得到。”在之前网球比赛事件之后,早川凛花就学到了教训。自那之后,她就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准备了一套备用的校服,现在只要找迹部借用一套可以穿出门的衣服就好了。
迹部看她还关心着洛山的事情,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打趣道:“你都离家出走了,怎么不做得更干脆点?干脆不去上学了呗。”
“那不行,明天可是周一啊。”早川凛花下意识地反驳过后,见迹部笑盈盈望过来的样子,觉得自己这“离家出走”是有点半吊子,不由得红了脸,但仍强撑道:“我那是为了我们洛山高校,我最爱校了。”
“好好好。”迹部从衣柜里拿了一套冰帝初等部的男子校服递给她,“喏,只有这个了。”
早川凛花:……
早川凛花望着迹部递来的衣服,脸色难看:“你让我穿冰帝初等部的男子校服进洛山??你就没有别的衣服了?!”
迹部景吾从衣柜门后瞥她一眼,眉尖微挑,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个头:“有倒是有,但只有最近的,你能穿得下?”
迹部景吾国三时身高还是175 ,早川凛花是168 ,倒也差不了太多,可是上了高中之后,这人个头就往上直窜,奔着180以上去了,而早川凛花……
还是168.
唔!可恶!
早川凛花仰头瞟了眼迹部景吾,嫉妒地揉了揉自己仰头时酸疼的脖子,磨着后槽牙接过迹部递过来的校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肌肉: “谢谢哦。”
“看上去并不诚恳。”
“谢!谢!”
“谢谢谁?”
“谢谢您!我的迹部大少爷!”
“这还差不多。”对“我的”两个字十分满意的迹部笑着挑眉,愉悦地摸了一把早川凛花的头毛。
“都!说!让!你!别!摸!我!头!发!”早川凛花恨得牙痒痒,登时炸毛。
迹部景吾给她拿了衣服之后,已是拿了浴巾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浴室走,单手拉开领带,单手举高朝她随意地挥了挥,十分漫不经心地敷衍道: “抱歉,忘了。”
早川凛花:……
迹!部!景!吾!这厮果然还是得上她黑名单!亏她本来还暂时将迹部的名字放了下来呢,果然就该重新添回去!
早川凛花觉得牙根都被她咬酸了。
迹部少爷您真甜。
写到半夜两点。
可是,迹部少爷甜!
啊!好甜的少爷!捧脸。
第33章
第二天早川凛花起了一大早,毕竟要穿着冰帝初等部校服去洛山高校,她有心想避开学校其他人。如果被别人看见她这个学生会长穿其他学校初等部校服,那还不乱套了? !
早川凛花本是打算偷偷摸摸地出去的,结果刚洗漱完,就见迹部已经坐在餐桌上读他的法文报纸了。
一走出门就看见报纸上歪歪扭扭的蚯蚓字体,早川凛花抽了抽嘴角。
果然,迹部当属她朋友圈里装逼第一人。
“你怎么起这么早?”早川凛花忍不住问道。
迹部将手里的报纸放在一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下,口吻淡然:“早上有部活。”
早川凛花很纯粹地感慨道:“哇……这才六点,你们运动部真的太早了。”
迹部轻咳一声,移开视线:“……嗯。”其实也并不是天天都那么早的,只是猜都能猜到为了避开人流,早川凛花早上肯定会早早起来,而且……还不吃早饭。
“吃吧。”迹部点了点下巴,佯做无事地重新拿起一旁的报纸,他故意偏了下角度,以便能看到早川凛花的反应。果然早川凛花坐下后就一脸无语:“你准备了和式和欧式两种早饭?这也太多了点吧?”
“不知道你喜欢哪种。”
闻言,早川凛花愣了愣,抬起头来,粲然一笑:“没想到啊,迹部你居然这么体贴啊,还以为你完全就是个自我中心的自恋狂呢。”
“本大爷向来都这么体贴的好吧。”迹部景吾颇为无语,将手里的报纸翻了一页,顺便将早川凛花的视线挡在报纸外面,毕竟他现在脸有点微热,这种状态他不想被人看见。早川凛花这人怎么这么会气人的?哪有人夸起人来都能让人有种气结的感觉? !
“谢啦。”说起道谢的话时,早川凛花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垂头,一缕散下来的额发从她鬓角调皮地落下,她垂着眼眸,眼睫微敛,颇有些局促: “那个……昨晚上真的谢谢你,迹部。还有衣服,今天的早饭……都谢谢。”
她白玉似的耳根泛起微红,眼睫抬起,眸底光晕微闪,似乎是要抬眼了,迹部一惊,忙不叠用报纸挡住自己偷看的视线,又忍不住想看她的反应,于是就装作看完了报纸似的,将报纸叠起放到一边。
迹部勾唇,心情很好地在餐桌上点了点食指:“没什么。记得还本大爷的情就好。”
早川凛花的眼睫微微扇动,因为不好意思,目光里反而露出一丝蛮横凶狠:“切!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放心,本小姐最讨厌欠人人情!”像是为了和迹部的“本大爷”对着干似的,早川凛花朝他龇了龇牙,用了个“本小姐”的自称。
用过早餐之后,迹部已经坐在车里等她了。
“上来吧,这里离洛山远,本大爷送你。”迹部摇下车窗,招呼早川凛花。
确实是这样。想了想她决不能去晚了,于是早川凛花也就从善如流地钻进了车后排。坐在了车上,早川凛花才想起来,客套道:“不过你不是要部活吗?不会影响你吗?”
闻言,迹部有些尴尬地空握成拳,轻咳一声道:“……不会。”
“不会影响到早上的部活。”
事实上,现在还很早,部活八点开始,怎么都是来得及的。
到达洛山才不过七点左右,校门口基本上没什么人,早川凛花松了口气,快步走进了学校,她穿过安静的教学楼,径直上了学生会,走到办公室前,她拿出钥匙开门,结果门竟没锁上,她钥匙插.进去根本还不用转动锁芯就打开了门。
她愕然地捏着门把手,转开了学生会办公室的门。
红发少年正站在窗口给她的植物浇水,他长身玉立,微垂着眼,正认真地盯着浇水壶里流出来的水流。微风轻轻拂过窗帘,将他的身影衬得若隐若现,洛山高校的制服在他身上显得十分合适,衬得他身形挺拔,面色沉静,犹如一株安静生长的植物,晨光将他的身影映得恍若透明,令人无法忽视。
似乎是听到了门的响声,少年将手里的浇水壶放在窗台,转身望了过来。
“凛花。”他眸光变幻,定在早川凛花身上,微微眯了眯眼,缓缓朝早川凛花走了过来。
直到站在了她的面前。
早川凛花捏着门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她抬头望着赤司,一时间竟喉头发干,说不出话来。
注意到早川凛花身上的衣服,赤司的手紧紧握起,心里的情绪犹如冰火碰撞,“砰”地爆开,但他却默不作声地隐忍着,想要抬手触碰,却无法触碰。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又如银河横亘。
赤司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对不起,凛花。”赤司微垂着头,唇瓣微动,修长的脖颈线条宛如天鹅一般优美:“我之前吓到你了吧。”
想起之前被赤司拉着手腕,然后他俯身/下来,贴在她唇瓣上……
想到这,早川凛花不由得红了脸,低下头去不与赤司对视。她唇瓣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直到那手指轻轻拨动了下她的头发,尔后传来“沙沙”的轻响声,他的肩膀轻轻擦过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早川凛花心下不由得颤了颤,来上学之前,她还想着她绝不要原谅赤司,可赤司只是这一句话,却让她心神动荡,只觉得哪儿哪儿都很难受。
早川凛花忍不住抬起头来时,学生会办公室内已空无一人,她忙不叠转出门去,还能看见红发少年笔直的背影,她忍不住开口喊道:“赤司!”
赤司停下了脚步,侧身向她看了过来。早川凛花抿了抿唇,仍是忍不住说道:“我……我是送人去医院了,不接你电话是因为……”想瞒着你关于十年后的事情。
“是因为……”
早川凛花握着门把,绞尽脑汁还没想出来后话,脚步声忽然近了,她懵然地抬起头来,赤司正好停在她面前,红发少年低头望着她,眉眼含笑,晨光笼罩在他身上,柔和了他的轮廓,他异色双眸清澈,浮动着三月拂春风般的温柔。
“嗯,好。”
赤司温和地打断了早川凛花乱七八糟的解释,笑着应道,眉目舒展,他抬起手轻轻放在她头上,顺着她的双马尾抚摸而下。栗色柔顺的发丝从他指尖缝隙落下,他收回手重新插入口袋,轻叹一声:“凛花,我只是担心。”
早川凛花微微一愣。
“我……我不是……”想到那26个未接电话,早川凛花不由得心虚,可是这种情况她真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知道十年后的你死了我担心所以去找了云雀恭弥,结果发现他受伤生病送他去医院呆了一宿?
……这要让人怎么说啊? !
可是,她忽略了赤司的心情,她拒绝他的电话,说自己在明美家这样的话糊弄他,他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会猜不出来。想到这,早川凛花不由得有些内疚,咬着下唇半天没说出来话。
宽大温和的手掌在她头顶轻轻地拍了拍,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垂在身边的手,细致温柔地将她的掌心打开,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落在上面。
“我先去部活了。”
早川凛花愣愣地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躺着一根棒棒糖。
是橘子味的。
她最喜欢棒棒糖了,可是母亲从不让她吃,毕竟作为淑女,怎么可能咬着棒棒糖这么不文雅呢。她在家里几乎从不吃糖,往日在学校里,为了学生会长的形象,也基本上不吃什么棒棒糖的。
她应该从未在赤司面前吃过棒棒糖才对,赤司又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