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好像给到了人工湖边后、就一直在做心理建设的雷欧力,打响了发令枪一样。
雷欧力猛吸一口气,站得笔直,面向塞西诺。
他紧张又严肃地说:“我特地打电话给你,其实想和你见面说……说……说……”
一瞬间提起的气势在犹豫中逐渐丧失,雷欧力原本开头几个词用的大嗓门和气势也被迅速消耗一空。
路过的一对情侣显然看出了雷欧力和塞西诺这边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窃笑着快步走过,给两人腾出了空间。
这种被陌生人照顾的情景,更加剧了雷欧力的精神负担。
塞西诺看他的脸都憋红了。
她想告诉他,做这类事情时,其实是可以呼吸的。
“其实我以前就想说,但我觉得好像没什么资格说。”雷欧力回想到了上次帕里斯通出现带走塞西诺的场景,那个场景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出现他的脑海里,好像在告诫他赶紧放弃一样,“可是这次会长选举,让我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我也通过同伴的遭遇明白了一些事情。”
雷欧力双手握拳,给自己鼓劲。
他鼓起勇气,直视塞西诺的眼睛。
那是一双在夜色中呈现静谧蓝色的双眸,温柔而沉静,好似会接受和包容他的一切。
在塞西诺眼神的鼓励下,雷欧力大声开口:“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我保证交往以后再也不带女生回家了!也不会搭讪!不订阅擦边杂志!一心用功读书当一个好医生!我会特别洁身自好的!!!”
塞西诺的脸色在雷欧力逐渐拖长的句子和保证中,失去了温柔的底色。
他有那么多弥足珍贵的品质,一些类似于“告白时口不择言”这样的微小的瑕疵,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不行,这次不能忽略不计了。
旁边的行人都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了啊!尤其是刚刚快步走过的那队情侣!
雷欧力的告白塞西诺可以接受,但雷欧力这样的告白,塞西诺绝对不能接受!
一口气说完的雷欧力此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在呆滞了几秒之后,陷入了懊悔、沮丧、自我厌恶等多种情绪当中。
塞西诺要拒绝他,又不能拒绝得太绝对,要给一点暗示,鼓励他思考改正后马上进行第二次告白。
进行了太多次果断拒绝却被认为是欲拒还迎的塞西诺,不太确信自己的过往经验在这一次“拒绝”中能不能起到她期望的作用。
她拿捏了半天分寸,最终先酝酿出了一个开头:“你是个好人!”
在前面出了那么多“意外”后,雷欧力原本也没指望能成功,他悄悄抹去眼角的眼泪:“我懂了。等我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我会再来告白的!”
最重要的意思他好像是领会到了,但是……
想要阻拦远去的黑西装背影却没有成功,塞西诺无奈小声道:“你真的是个好人啊!我是要答应你的!”
这家伙怎么跑得那么快!就不能直接原地改正,给她一个现在立刻就答应他的气口吗!
第108章
塞西诺近几年常从他人那里得到“你是个聪明人”这类的评价,而她自认为这种“聪明”解释成生存经验更为恰当。因为结合评价者的语境来看,他们通常会希望塞西诺识时务一些。
大多时候,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这是少树敌、低消耗的方法,也不用过度委屈于自己这么做到底违不违心,活得容易些甚至还能因此捞一笔,就是那微不足道的委屈的报酬了。
塞西诺知道自己就是因为“聪明” 才一辈子都成为不了雷欧力那样的人。但不代表她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她只是“聪明”的知道,以自己的性格和价值观去做那样的人太累了。
而支持雷欧力既能达到一点她的向往,又不至于那么累。
这是她喜欢他的所有原因里,最重要的私心——她愿意守护雷欧力当一个理想主义者,这样自己就不必成为那样的人。
那些追逐理想时的痛苦和折磨,她也不必经历。
而当这个“理想主义者”发生改变时,她又可以“问心无愧”地离开他,表示又不是自己的“理想”失败了,只是那个理想主义者失败了而已。
这个心思在其他“聪明人”那里很容易被看破,甚至是被嘲笑。
就比如明明希望塞西诺等在会场外的帕里斯通,在找不到人后打来电话时给予的评价:“图一时新鲜也就罢了,你不会和他长久在一起的。”
塞西诺接电话时正吹着人工湖湖面方向而来的风,些许潮湿。
“你怎么知道不会长久在一起?”塞西诺反驳他,“还是因为你自己做不成理想主义者,就对怀揣着理想主义的人有偏见?”
“我对理想主义者当然……”帕里斯通一字一顿,“有、偏、见。”
他冷声道:“我宁愿支持一个狂信徒、一个野心家、一个科学疯子。也不会去支持一个理想主义者。”
帕里斯通就这样罕见地包含怒气地挂断了电话,挂出了一种再也不会打给她的架势。
这是什么高度相似于“我宁愿把你嫁给隔壁的跛子,也不允许你嫁给这种穷小子”的戏码,塞西诺可以理解帕里斯通的很多抗议方式,但唯独不能理解他这样的埋怨角度。
至于紧接着没多久打电话来的西索,态度上就直接多了。
“如果你以后和雷欧力结婚了。”西索发出低低的笑声,“还可以出来找我'玩'吧?”
“我对你的伦理观实难苟同。”塞西诺听到这种言论,有一种想把手机扔进面前的人工湖里的冲动,“谢谢你让我知道了,如果我结婚,无论和谁,一定不能通知你这件事。”
“如果新郎是我的话,不通知我就结不了婚哦?”
“你最近和什么自恋的家伙待在一起吗?”塞西诺皱眉,“为什么自恋程度上涨了这么多?”
“嗯?有吗~”西索的声音带着一种贴耳的滑腻感,“我觉得自己一、如、既、往呢~”
这次是塞西诺果断挂掉了电话。
这些家伙的消息都是从哪里得知的?
当电话第三度响起,塞西诺都要怀疑,她被告白这件事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影响力,需要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关心和“诅咒”,以全力阻挠她和别人正常的交往。
“诺诺是我。”
听到电话那头雷欧力的声音,塞西诺松了口气。
“刚刚几次打你电话都是占线……我想说不该一时激动和羞愧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的。”雷欧力连说了好几个抱歉,“我现在回去接你,你还在那里吗?”
塞西诺的心情多少有点被第一和第二通电话影响,她思考着雷欧力过来后再度告白的可能性,决定先把他俩的关系放进缓冲带里。
不仅是雷欧力需要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男人,塞西诺自认为,她也需要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人,才有可能处理得好她想要的恋爱关系。
现在能够影响她“好好”谈恋爱的现实因素太多了。
“我已经准备回酒店了。你不用过来接我,我自己可以的。”塞西诺语气柔和的劝说雷欧力,“让我们都给彼此一点空间,整理一下心情吧。雷欧力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学习吧?”
“啊,对,你说的对。”雷欧力连忙应答。
“嗯,既然首要任务是学习。”塞西诺决定在缓冲带里留一些彼此牵连默许的线索,“就不要再做'带女生回家'这种事了哦?”
“不会的!我不会了!”雷欧力大声保证,“即使告白没有成功!我告白说的话每个字都作数!”
塞西诺刚想说有些事情主要看自我约束,也不用把话定的那么死。但她一想到自己这种退一步留有余地的态度,可能反而会对她预期要达到的结果起反作用,便抿了抿嘴,把话咽回去了。
正好,这个空档里,她听到雷欧力那边传出了两个男孩儿的声音。
“唉?雷欧力没有告白成功啊?”
“哈。他能告白成功才有鬼呢,哪有人会在告白时许诺那些事啊?”
本来沉浸在某种复杂忧愁情绪中的雷欧力,瞬间被偷听别人讲电话还随意发表见解的人吸引走了注意力。
吵嚷声响彻电话听筒,塞西诺默了默,脸上浮现无奈的笑意。
所以这些人,到底怎么收到消息的啊!
2000年底,塞西诺通过修塔伊纳见到了[国际渡航许可厅]特务课课长。只要完成最后一道手续,就能成为V5直接运营的[国际渡航许可厅]的正式成员、接触到所有内部资料,包括V5封存的关于黑暗大陆的那些。
在那之前,这位号称自己年轻时是位美男子的课长要求塞西诺先取得猎人执照。
“你知道的,猎人协会是非官方组织,我们实际上只能与其采取'合作'态度。所以我需要有一些'个人'能兼具两个身份,以便协调两边的信息。”课长向塞西诺举例,“像是对前代会长的儿子比杨德·尼特罗下达追杀令这件事,如果猎人协会阳奉阴违, V5实际上也没有办法。”
“等等。”塞西诺打断课长,看向他身后的修塔伊纳,“我记得修塔伊纳先生提出的将卡金帝国纳入V5形成V6的主张已经被接受了。猎杀比杨德·尼特罗的行动命令依旧有效吗?”
“目前并没有撤回这一命令的消息。”修塔伊纳扶了扶眼镜,“新V6的建立一时间只表示了一种形式上的认可,是V5针对卡金帝国的擅自行动采取的补救措施,事实上,并没有办法达成V6集团上的决策一致。”
滴水不漏的课长补充:“当然,这只是修塔伊纳的观点和想法。”
修塔伊纳动了动嘴唇,最终点头认了下来。
实际上,比杨德·尼特罗会选择和卡金帝国合作的原因很简单。
如果按照之前V5制定的规定,要前往黑暗大陆,首先要向[国际渡航许可厅]提出申请,这项申请还需要满足已经办理了V5各国外务省手续的条件(而在每一国走一遍这个手续,都需要在文件送到该国外务省后,在该地停留一个月进行契约和文件说明工作,5个月是走完V5前置程序所要花费的最少时间)。
这还不是最繁琐的部分,V5为了在事实上阻止他国和其他势力探索黑暗大陆的行为,还会在这一审批程序上层层加码,极尽繁琐之能事。
就算申请通过了,许可期限的审批也可能遥遥无期,最后就算等到了,可能也只是得到了“花去数年时间、精力和资金,好不容易能去调查,最终也全程在V5的监视下,跟'黑暗大陆观光旅游团'没什么区别“的结果。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与卡金帝国合作,越过V5前往黑暗大陆探索,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了。
甚至还可以倒逼V5,让其为了保住自身权威和影响力,承认卡金帝国探索黑暗大陆行动的合法性。
这里面要是没有帕里斯通的手笔,塞西诺以后把自己名字倒过来写!
“猎人执照对于现在的我并不难。”塞西诺同意课长的要求,“但我要提前告知你们,即使取得了猎人执照,也不代表能够在猎人协会拥有相当的影响力。这是一个很松散的组织,尼特罗甚至之前十三代的所有猎人协会会长既然建立了这样的基调,就不是换一个有条理有管理才能的人上位,就能轻易改变的。”
“你评价很中肯。”课长点点头,“但我长期以来的经验告诉我,人能带来的变化,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讲到这里,课长的目光从塞西诺到修塔伊纳,转了个来回。
他忠告道:“天灾远没有人祸可怕,请在心里记住这条准则。”
塞西诺看向修塔伊纳,对方显然和课长抱有不同观点,但他不会自作聪明的在此时反驳自己的上司。
“那么,等你取得了猎人执照再来我这里报到吧。”课长冲塞西诺挥一挥手,“到时候,我会安排你和修塔伊纳以'监督'的职务加入卡金帝国的探险队。”
告别了[国际渡航许可厅]特务课的两位,塞西诺动身前往猎人考试报名成功后显示的一条考场定位点。
如果考官亲自下场考试。
是不是对同期来讲太不公平?
第109章
侠客和库哔死了。
刚刚通过猎人考试拿到执照的塞西诺,没想到久未联系的飞坦,一打电话带来的是这样的消息。
不,或许也不是没想到。
她知道或早或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像“预言诗”里说的那样,出现蜘蛛被拉扯着“失去手足”的局面。发生在西索和库洛洛决战之后,反而比“被寻仇”来得更合理一些。
怎么说呢,如果你用充分制定攻略的方法、近乎羞辱的形式打败了游戏Boss ,那就有可能承担游戏Boss回过味儿来反杀的结果。毕竟,西索不仅仅是一个“战斗对象”他还是一个充满变数活生生的人,一个思考方式不符合常理的人。
库洛洛显然在“攻略成功”的形式上Good End太多次了,忘记可能还有Bad End和Game Over ,以及删档重来二周目的情况。不,他没有“忘记”,他只是觉得那样的情况不会出现。
塞西诺觉得库洛洛这么自信的人是可以“处理”这个局面的,但飞坦告诉塞西诺:“你得来一趟流星街。”
“为了什么?”塞西诺问他,“你不要告诉我,你们这样'不在意生死'的人,还要举行什么悼念仪式。”
“不是悼念仪式。”飞坦冷声道,“是追杀前的商讨会。”
“飞坦,我以为你之前就已经'明白'了。”他们之间虽然没有把话说明,但塞西诺认为不必做到那一步,至少为彼此留一点转变的余地,“我去流星街又能做什么呢?我本来和旅团之间的关系就是'猎人和逃脱的猎物'啊。”
“现在是'被邀约却没有答应的团员'了。”听筒里传来仿佛牙齿要紧后摩擦的细碎音,飞坦的说话声出现了几秒的失真感,“ 你最好赶紧过来,晚一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
“库洛洛呢?”
“他不在流星街。”飞坦说完,挂断了电话。
塞西诺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西索的信息,不是来电。
信息上只有一句话:不要插手
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简洁明了到不像是西索的风格。
塞西诺打开手机的通讯录菜单,在上下翻动记下后,最终还是一个电话都没有打出去。
她能做什么呢?
就没一个听劝的。
流星街,从1500年前,就是废弃物的处理场所,该地方面积约6000平方公里,推测约有800万~1000万人。
前往流星街的路上,风沙很大。塞西诺甚至不能确定严格意义上这叫不叫路,她只是沿着深深浅浅新新旧旧车辙压过的痕迹在行驶。
驾车开过垃圾堆、垃圾坡、垃圾山后,塞西诺终于在流星街内围看到了“文明”的迹象。当飞坦和芬克斯出现在路口、两人站到车前等待塞西诺停车时,四周若有似无的窥视视线才纷纷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