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可以说,这个家就像个笑话。
通过忍让和妥协获得的幸福假象,真的是廖琴所需要的吗?
温雪盈没说话,继续玩了会儿手机。
廖琴也继续剁猪肉。
温雨祯懵逼了十分钟,悄悄地凑过来问:“她刚刚说爸爸什么啊,什么找女人,你们怎么好像都知道的样子?”
温雪盈不想说话,在屏幕上打打杀杀:“你安静点。”
“不是,你跟我说清楚啊,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温雨祯,”温雪盈被她叨叨烦了,盯着她,一脸认真地说,“你磕的cp全是假的。”
温雨祯愣了几秒,崩溃尖叫:“你一胎怀三个!全男的!!!”
她背过身去,终于气呼呼地安静了下来。
温雪盈却看着她的耳根,发了很久的呆。
刺痛啊刺痛。
人最能够轻易刺痛的,永远是最亲密的人。
因为太知道痛处在哪里,轻轻一戳就让彼此血流成河。
温雪盈放下手机起了身,到厨房里,她从后面抱住廖琴。
廖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过了一会儿,轻轻地耸动起肩。
强硬的人很少有眼泪,廖琴和温雪盈都是如此。
所以她流泪也是默不作声的,很快用沾了腥气的手背擦去。
温雪盈抱了她很久:“我只是希望,你能留一点爱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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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山的秋雨下下停停。
温雪盈翘了一次组会,在学校的山上走了走。
迷蒙的雾里,看不清前路。因为雨不大,她就没撑伞。喝了点酒脚步略微飘忽,温雪盈在鹅卵石小路栽了一跟头。
没什么,爬起来接着走。
小的时候,温哲和廖琴真的会打架,你把我推到墙上,我把你按在地上。不打到伤痕累累不罢休。
后来雨祯出生之后,家里的条件也好了很多,如果省钱不再变得那么重要,人也会活得宽容快乐。
温哲可以用金项链金戒指哄人了,夫妻关系缓和了不少。
可是这并不能改变的是,温雪盈对婚姻最早期的懵懂理解,破碎的电视遥控器,歪斜的桌椅,摔了一地的碗,面红耳赤的父母……
固化在她记忆深处的碎片,像角落里顽固的污垢,成年累月,越积越脏。
温雪盈还在山路散着步,接到了导师打来的电话,刘洋开口就气势汹汹问:“你人呢。”
温雪盈懒懒回:“干嘛。”
刘洋愣一下,“开会呢,你人呢!”
“我问你干嘛?有事没有?”
刘洋更是愣住,“温雪盈,你喝多了是吧?今天开会你不知道?大家都在这等你一个!”
“我喝没喝关你啥事啊?”她说着就举起空了的酒瓶,往嘴里倒倒,滴酒不剩了。
挂了电话,关了机。
温雪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学校的防空隧道门口。
学校的防空洞挺多的,都是战时建的。
这个隧道很深,雨天没人来参观。她越往里面走就越黑,不知道哪里有水声,滴滴答答,略显瘆人。
但是喝了酒壮了胆,温雪盈倒也没怕,一边走一边参观着。
其实也没什么好参观的,到处黑黢黢,头顶挂了几盏并不明媚的灯,她莫名的很喜欢这种氛围。
好久没有这样在暗中独处过了。
在她的幼年时期,每次父母发生争执,温雪盈都会找个地方躲起来。
衣柜,书柜,甚至是断电的冰箱……
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安全感来保证不被他们的战火波及。
以免那个陶瓷的杯子砸到她的身上,以免下一个被按在墙上的就是她。
她躲在衣柜里,闻着里面樟脑丸的味道,从缝隙里去看光下撕扯得凶狠的两个人,出于恐惧,轻轻地抖着。
他们吵了多久,摔了多久,她就抖了多久。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柜门关上,捂紧了耳朵,决定今晚就睡在衣柜里。
忙着吵架,没人来找她。
直到第二天,他们两个风平浪静,温雪盈睡饱了一觉,自己爬出来找吃的。
隧道里还有几个实验室,温雪盈有点想进去参观一下,但是门都被用铁链锁着,她就在门口看了看简介,站累了,她就在台阶坐下,坐累了,她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一觉醒来,外面的天都黑了,隧道里显得更阴暗。
温雪盈踢了踢有点发酸的腿。
她有点想看一下时间,发现手机开不了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听见了有脚步声过来。
不疾不徐的,听不出男女。
温雪盈在这时候突然有点害怕了。
就像秘密基地被敌军围剿的那种恐惧,她捡起地上的酒瓶,在实验室的门口贴门站着,躲在墙根想瞄一眼来人,但是脚步近到跟前了。
她举着酒瓶子,忐忑地看着地上逐渐靠近的影子,在男人停下脚步的一瞬间,酒瓶被砸出去。
而有力量的手掌及时地接住了她的手腕,没让瓶子落下。
“是我。”
他嗓音沉沉,盖过了阴冷的水滴声。
男人高大的身子挡在她眼前,将握住的她的手腕缓缓放下。
他手里拎一把折叠伞,从风雨里过来,肩膀的衣料有点发潮,但眉目清醒而冷静,戴了眼镜,镜片却不沾一点雨水。
昏昏的环境里,陈谦梵的目色深邃而沉着,丝毫不沾染天气带来的狼狈,总是这样衣衫齐整,清醒绝尘。
温雪盈抬眸看着他许久,第一意识觉得,这个人怎么有点陌生……
缓缓地才反应过来,不陌生,这是她老公。
她露齿一笑。
陈谦梵见状便知道,又喝大了。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到周三吗?”温雪盈问他。
他出声平静,解释道:“雨祯说你失联,电话打不通,我回来看看。”
她皱眉:“那你怎么找到我的啊?”
“监控。”
陈谦梵拿过她的酒瓶,看了看上面的度数,问:“一个人在这儿不害怕?”
温雪盈看到他,心中满溢出感动,可又心情复杂地红了眼:“陈谦梵,你别这么在意我行吗……”
他看向她发红的眼,说:“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能不在意你。”
温雪盈低头捏了下鼻子,像在遮掩某种情绪。
陈谦梵:“走吧,我牵着你走。”
她站着没动。
他重复一遍,声线温和:“雪盈,把手给我。”
手交到他手中,陈谦梵的掌心暖烘烘的,也可能她在这隧道里待太久,手显得冰冷,很快被他焐热。
陈谦梵观察了她一会儿,发现脚步迈得还算稳。
但是一瘸一拐的。
她穿着牛仔裤,不知道是不是摔了,他看不清什么,只是放慢了脚步。
看起来有点喝高,但没上回那么严重。
四周望望,还能跟他扯东扯西聊闲天:“我发现这个防空洞建得很高级哎,我还是第一次进来,而且保存得好好。”
陈谦梵说:“附近还有高射炮阵地,所以抗日战争的时候,日本兵来轰炸都把这一块地绕过去了,最后把学校变成了他们的司令部。”
“那这里面的实验室呢?”
“实验室建了快二十年,因为在山里做数据采集会稍微精准一点,这边的供电系统都是独立的。”
她继续好奇:“设备什么的不会受潮吗?”
陈谦梵说:“有干燥剂。”
说着说着就到了洞口。
外面的天果然黑了,原来她在里面待了快一天啊,怪不得他着急呢……
陈谦梵把折叠伞利落撑开。
“你可以背着我下去吗?”温雪盈说,“我有点怕碰到蛇。”
她不太好意思说自己需要安全感,表达得谨小慎微。
他把伞柄交给她:“正好这伞小,你撑着吧。”
温雪盈趴在他肩上,看看他清隽的容颜,曲指刮一下陈谦梵的脸颊,逗人似的笑笑:“有时候觉得我嫁了一个百科全书。”
陈谦梵没有接茬,略一沉吟,反问她:“为什么躲起来?”
她不吭声,也不笑了。
他背着她往山下走。
开发得很到位的山路,路很宽敞,路灯也明亮,雨水淅淅沥沥像小虫子飘在光中。
陈谦梵没听见她吱声:“好,不说这个。”
温雪盈说:“我今天没喝多。”
“我知道。”
她忽然问他,“你相信心电感应吗?”
“什么?”陈谦梵没及时反应过来。
温雪盈伸出一只手,让他也腾出手握一下她。
“就这样子,你能不能感受到我在想什么?”她问。
陈谦梵抬起手,勾住她的指尖。
过了一会儿,他煞有其事地说道:“想什么不知道,但是我看到了很多的心结,旧的,新的,都是没有解开的。”
默了默,陈谦梵将她的手松开,重新捞起她落空膝盖,淡淡一笑:“看来我任重道远,是不是?”
温雪盈鼻子酸了。
“我小的时候也经常躲起来,爸爸妈妈不会找我,他们知道我会自己出来,我又不会让自己饿死。”
陈谦梵说道:“以后还想藏起来,可以找我,我这里一直给你留着小角落。”
她问:“一直是多久?”
“如果你相信的话,那就是永远。”陈谦梵背着她,行走在潮湿的毛毛细雨中,脚步不疾不徐,说着,“不出意外,我会陪你一生。”
第28章
28.
可是, 一生真的好长啊。
“痛苦的时候就会觉得这一辈子好长啊。”温雪盈搂着他,口齿含糊地回应着,与其说回应, 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都不知道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 我懂得越多, 就越痛苦……”
雨水变大了一些, 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很嘈杂, 盖过她的絮絮低语。
陈谦梵没有听得清楚她在说什么, 也意识到她并不是在跟他对话,他没有问下去:“伞撑高点。”
温雪盈听话地抬了抬伞沿,让他看清路面。
隧道出来是东边的家属区, 他的宿舍在西边,他没有开车, 要走很远的路。
陈谦梵就背着她, 一路沉默地往前。从雨小走到雨大,又走到雨小。
校园太大了,走了足足四十分钟才到宿舍。
到楼层,下了电梯, 将她放开, 陈谦梵在亮出看一眼她的膝盖, 浅色的牛仔裤蒙了一层泥。
还真是摔了。
“我爸爸的事情你知道了?”温雪盈问他。
“听说了。”
她挠挠下巴, 不知道说什么好,“唔。”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啊?你还要回去吗?”
他说:“已经安排好了, 不用操.我的心。”
温雪盈点点头,跟着他慢吞吞地往前走, 快到门口,她忽然说:“我回去就教训温雨祯。”
陈谦梵偏眸,略带不解地看她微醺的眼睛:“教训她什么。”
“就这一点事还要兴师动众啊,让你大老远飞——”
“温雪盈。”
陈谦梵忽然喊了她的名字,强势地打断她的话。
虽然他语气淡淡,但连名带姓,如此掷地有声,可见是有点生气了。
温雪盈绞着手,弱弱看他。
陈谦梵的眉心有很轻的褶皱,并不明显,因为他在克制自己的脾气,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是不是不知道今天的情况有多危险?”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进去的人不是我,会发生什么?”
“你觉得你走丢这件事情,我不应该被通知吗?”
公寓走廊的灯下,她垂首站着,挨训一般,好半天没听他接着出声,温雪盈怯怯地抬头瞄一眼。
陈谦梵浑身的气压很低。
他没有教育她什么,没有不让她喝酒,没有不让她躲起来,没有让她晚上别出门。
他只是在生气,或者说,后怕的感觉更多。
紧凝的眉眼,低压的情绪已然是收敛过后的样子。
她哪里见过他生气啊……
温雪盈心虚地飞快眨眼。
在她喝醉的状态里,多说无益,于是只是说完这几句,陈谦梵越过她,准备去开房门。
温雪盈突然凑上前,伸开双臂将他抱住,截住他的去路。
她的声音小而轻,细如蚊呐,认错态度十足诚恳,且伴随耍花招的嫌疑:“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陈老板,我错了我错了。”
“……”
温雪盈仰头看他,脑袋往后,折到折不下去的角度,才能看到他居高临下的眼睛。
她用下巴在他胸膛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
“我没有想那么多嘛,因为我只想着躲起来让大家都找不到我,我导师还特别烦,一直催催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