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什么?”他问。
“裙子呀,你刚才说的,”温雪盈举起他的信用卡,“老公有钱!”
陈谦梵淡淡笑:“还需要请示?”
他偏眸,看过来一眼:“不是说了么,都是你的。”
温雪盈笑逐颜开:“哇!!!”
像是得了春游综合症的小孩,一蹦三尺高。
陈谦梵很喜欢她身上这活泼劲儿,看着她高兴,他也跟着笑了一笑。
他嫌这儿太闷热,进门后就忍不住去冲了个凉,出来的时候,浴袍裹得松松的,在接电话。
电话是学生打来的——
这一点他们达成共识,陈谦梵跟温雪盈约会的时候不接工作的电话,除非是学生。
因为只有学生来电,通常才是真的要紧事。
挂了之后,温雪盈问他有什么急事?
“急倒是不急。”陈谦梵挑了件衣服穿上,简单解释,“新生来问招生名额。”
“你招了吗。”
“需要看一眼简历。”他说。
温雪盈提前恭喜:“耶,关门弟子又多一个。”
他不置可否。
她顿了顿手里整理的动作,而后又问:“男的女的啊?”
陈谦梵如实告知:“女生。”
“哦……”温雪盈望了望天花板,然后若有所思地笑问:“陈教授这么年轻貌美,妥帖周到,你怕不怕你的学生喜欢上你?”
陈谦梵扣上最后一粒扣子,看她一眼:“我有我的规矩。”
她闷闷地,又哦了一声。
看她心思沉沉,陈谦梵又用正儿八经的语气说道:“我对学生的管束不严,怎么样都行,但别害我丢工作,对大家都不利。”
温雪盈了然,在高校里,要是学生和老师关系不当——别说有什么下一步进展,就仅仅是学生向老师示好,这种程度的关系都会被处罚得很严重。
听他这么说,料想到每一年招生之前,陈谦梵都会尽可能把这个问题剖开来,一次性说清楚。
他不是很抽象委婉的人,原则性问题一定要提前亮出来。面子不会抹不开,红线则是一定要拉紧。
不能发生的事情就是不能发生。
不要害人害己。
温雪盈挑了个草帽盖上,撑着脑袋侧躺在床上。
“我就是干别的工作,也得跟异性打交道。”陈谦梵像怕她仍然觉得不安似的,又多余解释一句,他说着话,看着温雪盈。
温雪盈压根不挂心了,但顺着他的话,她还是笑了笑,“但你手里有实权就不一样了啊。”
陈谦梵走到她的面前,掀开她宽大的帽檐,露出一双眼睛,声音低沉地反问道,“我是那种人吗。”
她洗过澡,双眸水灵灵的,他俯身,想吻一吻,温雪盈旋即将人推开:“不行,我刚化的妆。”
妆比吻重要。
遭到冷遇的陈谦梵试着让自己理解并接受这个道理。
未完成的吻换做亲昵的小动作,曲指勾在她的鼻尖,轻轻一下,很是宠溺。
牵着她下楼的时候,温雪盈突发奇想地问道:“你当初为什么想当老师啊?”
陈谦梵看着她,对这个问题表现得似懂非懂,反问道:“你是想听到什么答案。”
温雪盈想了一想,说:“就比如说,你觉得这个职业很崇高啊,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什么的?或者……因为你爸爸和奶奶都是老师,所以你继承衣钵?”
陈谦梵对自己的思维有着清醒的认知,他直白道:“没有那么高尚,也没有那么目标明确,纯粹就是契机,干不了那个就干这个。”
仍然是这么现实又真实,但是呢,温雪盈笑笑:“但是做一行爱一行,也是种素养了。”
宁静的夜里,俩人就这么闲聊着,在楼下牵着手步行一段路。
狭窄的柏油路面,像是有热浪溢出,蒸得人身上冒汗珠,旁边是各种夜市食格,还有卖榴莲的小贩。
温雪盈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榴莲,她在路边找一个大叔开了个黑刺,传说中最好的榴莲,心痒痒地冲着陈谦梵介绍说:“才一百多哎,这进口到国内超级贵!”
她满眼欣喜,等着开出的果肉被装进盒子里。
陈谦梵险些要捏鼻子,但为了保证他的绅士风度,只撤离到三米之外,手抄兜里,默默点头,敷衍应承:“喜欢就好。”
其实他对榴莲的兴趣为负数值。
温雪盈对他的反感略知一二。
但并不知道他连味道都不能闻,于是提着袋子,敞着口的时候,没注意到陈谦梵的面色都凝重了几分。
滨南不是旅游城市,海滩都是未经开发的,保留了很原始的南洋风味,没有那么的干净整洁,也没有那么拥挤和商业。
温雪盈喜欢这种步调漫漫的感觉。
她早就过了特种兵式旅行的年纪。
陈谦梵也认同了她的“睡到自然醒”的方针政策。
他对旅行方案里的任何决策都没有意见。
可以严谨慎微,也可以随性从容。完全取决于她的意思。
作为华人最多的南洋城市,滨南的方言多半偏闽南语,听起来很亲切,跟国内的东南沿海地区没太大差别。
聊到这儿,本以为拿错箱子的小插曲就这么结束了。
偶尔经过一个露天夜市食格的时候,陈谦梵碰见什么认识的人似的,让人喊住了脚步。
头顶悬着一块招牌,写着仔角小贩中心。
温雪盈站在陈谦梵旁边,正在一起点餐。
“哈喽,帅哥!!”
中国人的声音就这么响亮地传了过来。
陈谦梵没有听见帅哥就要应声的自恋意识,但温雪盈偏头过去,然后拍拍他:“他们好像在叫你哎。”
她满眼好奇,怎么在这儿还能碰见熟人?
陈谦梵也挺好奇的,他和温雪盈一同偏头望去,而后了然地看她一眼,低着声音解释说:“今天拿错箱子的那个。”
温雪盈恍然:“哦!”
对方也是一对夫妻,刚出来觅食。
不拿错不相识,算是一段离奇的缘分了。
非常豪爽热情又阔绰的北方人,喊他们过去拼桌。
等陈谦梵点好餐付好钱,再一转身,温雪盈已经跟两口子聊得热火朝天了。
除了两口子……
还有一个小女孩坐在他们中间。
还是个三口之家。
陈谦梵站在那儿,正在踌躇着要不要去包间坐,但四周环顾一圈,发觉这样的店面似乎也没有包间可言,很接地气的一种餐饮方式。
温雪盈看见陈谦梵滞留在原地,抬胳膊招呼他过去:“人多热闹,一起吃好不?”
陈谦梵很随和:“嗯。”
他在小女孩对面坐下。
夫妻和他打招呼,再三说行李的事不好意思,陈谦梵颔首应:“没事。”
“叔叔好。”女孩子六七岁大小,已然很会来事地冲着陌生人笑。
陈谦梵被榴莲弄得紧皱的眉心稍稍化开:“你好。”
桌上摆了几道比较家常的菜,雪蛤,空心菜,还有一些本地小吃。
“我老公话不多,”温雪盈也笑笑,跟他们打招呼说,“他有点i,你知道吗,MBTI那个i,节能主义,能不social就不social,我跟他完全相反,我特别喜欢交朋友。”
海风拂面,把她的话吹得零碎,陈谦梵听得不甚清晰,只看着对面的小女孩在剥雪蛤,剥得手指上沾了点生鲜的血水。
她父亲是本地人,吃这些东西应该已经习惯了。
陈谦梵手里端杯酒,就看着她,看似笨拙又娴熟,一颗一颗撬开雪蛤肉。
在自己碗里放了几个,然后小女孩起身,越过桌子,往陈谦梵的碗里又放了两个。
他受宠若惊,忙说:“谢谢。”
女孩笑眯眯说:“不客气。”
陈谦梵不是非常需要社交的人,他懒得应对这些事,没有让他产生兴趣的话题,他不会主动参与。
于是席间,只对那个扎小辫的女孩略带兴味。
温雪盈一边跟女人聊着天,一边把黑刺放上桌,分对方一半,给自己留一半。
这味儿让陈谦梵的笑意彻底敛了。
“你要尝尝吗?”
陈谦梵面色阴郁:“不必。”
他喝了点酒,说,“已经饱了。”
“榴莲可香了。”
陈谦梵二声,清淡,不容置疑:“不必了。”
一家三口这时候起了身,说带女儿找卫生间。
很快,桌上只剩他们两个人,陈谦梵见温雪盈吃得很有味,略感不解,但尊重彼此喜好,他没有说什么。
温雪盈冲他一笑:“你喜欢这个小女孩啊。”
貌似肯定的口吻。
陈谦梵一笑,说,“只是在想你的小时候。”他端起杯子,正要喝一口,忽然被人捧住了脸。
“但我小时候又不长这样。”
陈谦梵没有应答。
她不知道,他常常看到小女孩就会莫名其妙开始想象,童年的温雪盈会是什么样子。
这或许也是一种执念。
陈谦梵沉默的间隙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温雪盈的吻便凑了上来。
榴莲味道在唇间共享,不让她的舌头席卷,是他最后的倔强。
看着他的愁眉,温雪盈开怀一笑,“水果嘛,明明就是甜的。”
陈谦梵抿了抿唇,然后做一个吞咽动作,几秒后,像是稍稍适应,眉头不适缓解。
他抿一口酒,心里想着,若是不跟她在一起的话,他是不会有这样堪称“凶险”的体验的。
简单的说,吃饭这种事,陈谦梵属于为了不踩雷,点的基本都是确认过不会出错的菜式,但是温雪盈就喜欢吃点儿新鲜花样。
美其名曰:“踩雷就踩雷咯,可是不尝试你怎么知道世界多美妙,更多的是你未知的美味啊。”
陈谦梵表示受教,认同了她的说法。
温雪盈用手套抓一块榴莲肉,放到他唇边:“来嘛,再尝一口。”
陈谦梵看着她真挚的眼神,听她说:“超贵的,在国内四位数!”
他艰难地尝试了一口。
比他想象中,要糯一些,的确……是甜的。
果肉被他吞咽进腹中。
温雪盈笑得明眸皓齿,明明是恶作剧行径,又好似在真心诚意地给他安利:“看,是不是没有那么难吃。”
陈谦梵失笑,捏一下她的脸,一脸“你说好吃就好吃,我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几分钟后,一家人回来,折腾完小姑娘,对面的女人好奇问道。
“你俩没孩子吗?”
温雪盈说:“我们才结婚不久呢。”
“是,看着也年轻。”男人很会聊天。
温雪盈笑笑。
女人问:“不久是多久?”
“一年半吧。”
男人说:“也够久了。”
一直没什么话的陈谦梵忽然说了一句:“在备孕了。”
温雪盈哑然失语,睁大眼睛看了他几秒,然后眨巴眨巴。
他嘴角笑意阑珊。
她慢慢地红了脸,应:“嗯……嗯,对,出来找找感觉。”
陈谦梵笑意更甚。
夜市逛完,夫妻俩把孩子送回去睡觉,又跟温雪盈他们约着去隔壁club喝了点。
陈谦梵有点担心她的酒量,但见她高兴,又不忍心破坏这番兴致。
这是一个很小的清吧,临海,华人,白人,黑人,本地人,挤坐一堂,歌手在唱歌,海浪在外边轻轻地摇。
夜晚就这样慢慢地变深了。
温雪盈太喜欢这样的氛围了,跟她的新朋友们止不住话匣地侃侃而谈。
于是就这样,今天忍不住又双叒叕……
喝多了。
跟她一起喝过才知道,她根本不是酒量不行,她压根就是没酒量。
沾酒即热脸,一碰就醉,更别提不同的种类混着喝。
醉了还不自知,反倒是扯着陈谦梵问:“哎呀你说,为什么每次我喝一点儿就上脸。”
这是上脸的问题吗?
陈谦梵没戳穿她,跟她严肃地讲知识:“解酒酶少了,不适合喝酒。”
电梯里,温雪盈抱抱他,蹭在他怀里,笑说:“那不行,我爱喝。”
陈谦梵搂着她,下电梯时跟夫妻俩打招呼挥别,把人拎回去。
还好路不长,他就不轻不重地揽着她,没用上又扛又背的招式,就这样将人捎了回来。
“老公,我不要吃空心菜,我要吃锅包又~~”
虽然喝大了,但温雪盈尚懂得面子,没再外面撒野,回来后才冲着陈谦梵开怀一笑,拍拍他的胸口,“你要好好学哦,做给我吃。”
——喝多就喝多吧,还一醉就浑身是戏。
陈谦梵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她。
温雪盈将他往旁边一搡,抻开了手臂,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然后将衣裳一扒拉,脱了个精光,准备去洗澡。
陈谦梵怕她在里面又摔了。
他解了扣子,跟随进去。
不是第一次帮她洗澡,但是今天,说实话,有点艰难。
比较困扰到陈谦梵的,是她混乱的语言体系。
比如说,她会深情款款地看着他,看好久,突然冷不丁蹦出来一句:“我是修猫咪,你是我的老公,修勾儿。”
“……”
然后还有其事地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
陈谦梵轻轻蹙眉,他没有分清楚,她究竟是在说地球语言还是外星话,几秒后,他命令一声:“站直了。”
温雪盈冲他敬了个礼,表示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