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的海面并不平静,虽隔着很远,卷起的波纹却带给她一种窒息感。
东云茜原本随意垂放着的手拽紧了裙子,不仅忘记眨眼,连呼吸都停下了……
“……茜?”
“茜?”
“你没事吧,茜?”
“呼——哈——”
等到东云茜回过神,沢田纲吉已经停下车,因唤了她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只能伸手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的目光从窗外移到他的身上。
东云茜也因他的动作,停下了憋气。
沢田纲吉眼前的东云茜没比之前刚睡醒的模样好多少。
甚至于整张脸惨白惨白的,嘴唇都失了血色,红色的眼瞳更是无法聚焦,虽和沢田纲吉面对面,眼瞳里却没有他。
沢田纲吉可是带东云茜来散心的,没想到这才到目的地,东云茜的心情像是更坏了。
“茜,你怎么了?是看到什么了吗?”
明明来的路上还好好的,怎么又变成了这样?
沢田纲吉扶着东云茜胳膊,目光看着东云茜的身后,看着她刚刚看到的场景。
那是一处海滩,因一会有海上烟花秀,海滩附近也有夜市,相当热闹。
沢田纲吉是觉得东云茜喜欢才带她来的。
“我们……回家好吗?”东云茜的声音在发颤,“我不喜欢……海。”
半晌等到回应的沢田纲吉愣住了。
东云茜不喜欢……海?
可东云茜几乎每个夏天都会去海边,哪怕是后来无法穿着泳衣赤脚在海边漫步,也会租下海滩别墅住上几日。
她还说海浪的声音能让她放松,而无边无际的大海,望着就令人心情舒畅。
若不是如此,沢田纲吉也不会想到带她来这里了。
可东云茜现在同他说——
她不喜欢海。
不喜欢海的明明是他才对。
“我做了一个……坠入深海的梦。”东云茜也察觉自己突然这么说很奇怪,给出了自己的理由,“就,我梦见我在海里溺死了,所以……”
只是提起这些,东云茜就能回忆起当时的感觉,连呼吸都不顺畅,更别说用发颤的声音把想说的话说完。
沢田纲吉伸手把东云茜拥入怀中,却没法像之前一样说出『别怕,梦而已』的话语。
为什么要让东云茜做这样的梦?
她是想起过去的事情了吗?
所有人都可以记起来。
除了她……
“对不起……”
“沢田哥?”
落在耳边的轻语让东云茜不知所措。
“我该先告诉你准备去哪里的。”沢田纲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同往常一样,没有太大的起伏,“我没想让你不开心……”
“我知道……”
“不会发生的。”没给东云茜回话的时间,沢田纲吉拥住东云茜的双臂不自觉收紧了,声音也变得坚定,“有我在,那些让你害怕的事情,都不会发生的。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
“那……沢田哥要是不在呢?”
东云茜原本没想继续这个话题,可不知为什么,听到沢田纲吉安慰的话语,还是想起了那个被抛进大海之前,在甲板上被暴晒了晕过去数次的午后——
她一直在等沢田纲吉。
他为什么没有来?
“是「梦」里我不在吗? ”
虽不愿提起这些,可听到东云茜询问,沢田纲吉也想知道那个令东云茜惧怕大海的『梦』清晰到了何种程度。
“是。梦里的我在坠入大海前,一直在等沢田哥来救我。可怎么等都等不来……”
东云茜咬着下唇,问着上一世死前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来?”
第69章
“没有不来。我不会不来的。”
他只是……
没赶上。
近一万公里的距离,他怎么可能赶得上。
若不是讨厌和她相隔太远的距离,沢田纲吉也不会在明知欧洲是「伯特伦旅馆」的地盘,自己又被「钟塔侍从」盯上的情况下,还要带着东云茜一起去呢。
要他选出一处对东云茜来说绝对安全的地方,那只有他的身边了。
“茜,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的。”
因之前的话不算是回答,沢田纲吉说得清楚了一些。
“你遇上危险的话,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你的身边。当然,我会尽可能避免它们发生。
“可真遇到类似的事情,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来的。
“不要放弃自己,也不要放弃我。
“你让他们……多等一会。”
沢田纲吉的声音很轻,落在东云茜的耳朵里不是那么真切。
其实在他说那一句『不会不来』的时候,东云茜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在东云茜面前的到底不是那个沢田纲吉,她纠结的过去与眼前这人无关,更没法从他的口中得到什么可能存在的真相。
她此刻的人生,是重头来过的她自己选择的。
那她只要知道这个沢田纲吉会来就行了。
东云茜从做了那个「梦」开始就不安生,此刻倒是彻底定下了心。
以至于沢田纲吉后面的话她都没认真听,没注意到沢田纲吉轻若蚊吟的最后一句话有些奇怪。
因对大海的畏惧,东云茜到底没下车,又因想不到其他的去处,两人只能早早回到了东云老宅。
反正之前沢田纲吉说想来画室看看,东云茜想着明天就要飞往欧洲,有段时间来不了画室了,也就趁着今夜带他来了。
东云茜不算系统学过画画,虽小时候父亲有请过几位老师,但他们教得各不相同,所以油画、水彩、素描,甚至于板画她都会一些。
只是她能定定心心在画室画画的时间不多,所以画室更像是储物间。
存放在这里的画稿最多的也是她在其他地方完成的速写。
只有个别完成度很高的画会用框裱起,挂在了画室。
其他都是分类后用不同颜色的绑带捆住,随意堆在这里。
沢田纲吉本想着,要是此刻再见到全是自己的画会觉得尴尬,可真数起来,同他有关的也就一部分而已。
东云茜并未拦着不让沢田纲吉看,却没勇气跟着翻看已经被她归到黑历史的作品,只在一旁整理着画具,顺便绷了新画布。
沢田纲吉一开始也就随意翻看,时不时还会和东云茜说上两句。
可瞧见那堆在一起的速写本后,除去翻看的速度变快,竟不吱声了。
“这应该是我很小的时候画的。”
东云茜瞧着沢田纲吉手上的大开水彩本,也放下了手中的钉枪走了过去。
她没注意到沢田纲吉翻页的手停下了,只随手拿了另一本翻看。
“这应该是七岁的时候画的!”东云茜翻了几页给沢田纲吉展示着某一幅图,“这兔子是我那时候买了送沢田哥的!”
在这之后几页都是有关兔子的图。
虽画得潦草简单,但能看出是东云茜养兔子的日常。
“不过沢田哥应该忘了吧,不看这画我也忘了。原来送给你之前我还养了这么久呀?”
沢田纲吉按住了东云茜继续后翻的手:“我那时候已经十五了。”
“所以呢?”
“所以我没忘,我还记得。”沢田纲吉回应着之前的提问,“你是在我生日当天买了一对兔子,说一人养一只的。”
“嗯?一人养一只?”没想到自己小小年纪就抱这种心思,东云茜不由笑出了声,“那兔子呢?”
“你的那只被东云组内不知情的人捡去……没有了,我养的那只,在我大学的暑假里跑丢了。”
“这样啊……”
东云茜倒是不记得有这回事了,只是趁着沢田纲吉没注意又把手中的画册往后翻了一页。
她的笑容在瞧见画纸上的图后僵住了。
先前在画中活泼的兔子,在这张图里被串在了火上炙烤。
“啪——”
“我怎么不记得我小时候画过这样的图……”
东云茜猛地合上了画册,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僵。
“可能时间太久了。”沢田纲吉拿过了她手上的画本,换了个话题,“前段时间家里大扫除,我妈妈还从衣柜角落翻出我国中时藏起的试卷,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藏的,还只有8分。”
“有里包恩先生这样的家庭老师,沢田哥还能不及格,也是很厉害了。”
东云茜笑着打趣。
“说起来,沢田哥高中毕业的时候,我是不是给你放礼花庆祝你不用再考试了?谁知道你到大学照样能挂……”
“这事你倒记得清楚。”
沢田纲吉的嘴角也带上了笑容。
“那当然。”东云茜突然得意了起来,“我还记得沢田哥毕业那天校服外套的扣子丢了。”
话还没说完东云茜就放下了画册,迈着轻快的步子转身,准备回工作台那里。
“你拿走了?”
“你毕业那天我上学呢!”
东云茜可不认。
“你找蓝波拿的?不,应该是一平?”
背对着沢田纲吉的东云茜吐了吐舌头,没吭声。
她的确是找一平帮忙的,他怎么猜到的?
一平的身手没可能被发现呀!
不等东云茜走去工作台继续绷画布,手腕便被沢田纲吉拉住。
他稍微一用力,准备逃跑的东云茜就被扯了回去。
她的胳膊贴到了他的胸膛。
“会帮你做事就他们了,要是蓝波做的一定会说漏嘴的,可一平不会。”虽东云茜没问出口,沢田纲吉还是回答了她的疑惑,末了也多问了一句,“还有呢?”
“……什么?”
东云茜突然有些慌,还有什么?
“你还做了什么?”
为了能靠我更近一些,你还做过什么?
“不记得了……”
东云茜移开了视线,没去看沢田纲吉的脸。
“真的?”沢田纲吉这一声有些失落,见东云茜没应声,也就喃喃起来,“那我去画里翻翻吧,说不准你都画下来了。”
听到这话的东云茜眼瞳一下瞪大。
她抓住了沢田纲吉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我缺人帮忙,你帮我一起绷画布。”
东云茜试图把沢田纲吉拉走,不让他继续看了。
“别看了,你想知道的,我以后……”东云茜的声音像是猫儿在撒娇,“亲口说给你听不好吗?”
东云茜的力气不大,沢田纲吉也没拒绝的理由,乖乖被她拽走。
只是目光再望向堆着画稿的地方,他眉头拧了拧。
看来他猜的没错。
东云茜的画说是陶冶情操,更像是在记录什么。
只是旁人的日记是文字,而她的是图画而已。
上一世,在东云茜愿意接受治疗后,医生有建议她写日记,以便她自己也能直观感受特定记忆的缺失。
东云茜拒绝,还说这样的方法没用。
当时沢田纲吉还不知道她为何那般笃定,现在看来是因为她使用过类似的方法?
那么,东云茜的记忆出现问题,并非她父亲死后受到各种刺激所致,而是原本就存在?
沢田纲吉想着东云茜刚要过来的时候,他把画纸往前翻了一页没让她瞧见的那张画。
——一张狰狞咆哮的面孔。
虽然画风稚嫩,像是胡乱的涂鸦,却能看出那是一个有着金色长卷发的女人。
而那瞪大几乎要占据面孔三分之一的眼睛是血红的。
对于那个女人的身份,沢田纲吉有了猜想,只是此刻不方便联系,只能先乖乖跟在东云茜后面打下手。
东云茜拉沢田纲吉帮忙,却花费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绷完框,钉完钉。
瞧着沢田纲吉用木槌把背钉钉牢,在一旁托着脑袋的东云茜倒也没失望叹气,反而看得认真。
“应该没歪吧?”沢田纲吉把画布翻到了正面,试了试弹性,表情心虚,“要不……下次买现成的?”
东云茜的喜好他很清楚,她喜欢的东西他都有涉猎学习。
只是上一世他们亲近起来的时候,东云茜已经不再画画了,他自然不清楚她连油画布都是自己绷钉,更不知晓这还是一门技术活。
“我又发现了一件沢田哥不擅长的事情。”
东云茜倒是没去看那画布,盯着沢田纲吉的眼睛里带着笑。
这惊喜的模样和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行吧。”跟着坐下的沢田纲吉也不在意,“反正我也没什么擅长的。”
“这话说反了吧。”东云茜的尾音上扬,“明明是没什么不擅长的。”
“嗯?”
“沢田哥也就读书不行,其他还有什么拿不出手?”东云茜感叹着,“要发现你不擅长的事情,真的很难。”
“说什么呢?”沢田纲吉以为东云茜在和他开玩笑,“奉承我也讨不到好。”
“我说真的!我一直觉得沢田哥无所不能!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好!”
所以东云茜从小就在仰望着他。
甚至不留余力的和身边的人说着他有多厉害。
初见的时候他就是家族的首领,却不像她父亲那样狠戾,待人温柔,和下属也像是朋友一样相处。
向他提的要求都能被满足,约定好的事情绝不会反悔。
就算对待她和蓝波这样半大的小孩,他也不敷衍,总会很认真地同他们说话。
他甚至会向还是孩童的她道歉。
还是把她抱坐到石头上,自己半蹲着仰头同她道歉,把他们放在同等的位置上,真诚且认真的道歉。
他明明和她父亲有着相同的地位,不必迁就她的。
对于当时的东云茜来说,沢田纲吉就是无所不能且独一无二的。
哪怕是上一世,她自己坐上了家族首领的位置,在成年之后掌管家族,也没他十四岁的时候好。
她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既温柔又强大的。
“我们刚认识那会,我不是被叫「废柴纲」? ”
东云茜的言语认真,不像是在说假话,沢田纲吉也有些愣住,不知自己在东云茜的心里为何会是这种形象。
“「废柴纲」? ”东云茜也有些惊讶,思索了一下回应,“我听蓝波念过两次,后来我和他生气,他就不说了。 ”
“这么认为的不是我一个!”东云茜竭力辩驳道,“狱寺哥也是这么想的!我从狱寺哥那听到不少有关沢田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