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喜错愕。
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动。
她笑了,笑着笑着却哭了。她试探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弯下腰,鼓起腮帮子去吹蜡烛,一股冷风忽地撞破了家门,迎面砸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抬起手挡风。
费力地睁开双眼,借着门口些许亮光,她看见一个破旧的老宅阁楼,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蜷缩在墙角。
屋外下着大雪。
京城又到了严寒的冬日。
女孩冻得嘴皮发白,手里还紧握着一支黑色的中性笔。嘴里背诵着课文,一定要考上京大少年班,只有这样才可以活下去。
女孩缓缓抬起头,破碎坚韧的双眸蓦地撞入她眼睛里,仿佛有把无形的利刃插进林浅心口,她猛地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林浅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纯白的天花板,四周安静,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她坐起身。
环视了周围一圈。
好像是在医院。
宋衍之这时进了房间,见林浅醒了,笑着走过去:“林小姐,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
林浅:“挺好的。”
宋衍之:“头疼吗?有恶心反胃的感觉吗?”
林浅摇摇头。
思考了数秒钟,林浅问道:“宋医生,我人在医院,林有为在不在?”
“在呢。”
“他在哪?”
“隔壁病房。”
听到这句话,林浅舒了口气。
满意了。
宋衍之不太懂她这个意思,“林小姐,您看起来好像挺开心的样子?”
当然开心了。
她睁眼看见自己在医院,还以为自己被林有为打进了医院。四岁、十四岁的她只能呆呆地挨打,24岁癌症晚期的她还能挨打?
不可能。
谁挨打她都不能挨打。
不过,当时发生了什么?傅聿川上来劝架了?还是她患癌之后使不上劲儿?为什么她会进医院躺在床上?林浅试图细想,但还是想不起来。
“宋医生?”
“宋医生?”
“林有为醒了,您要过去看看吗?”
护士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喊的是宋衍之,行动起来的却是林浅。只见她利索掀开被子,套上拖鞋,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大步往外走。
宋衍之:“……”
-
2001病房。
林浅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站了不少医护人员,她绕过那些人,穿过过道,行至卧室房门外,就听见林氏夫妇与齐特助的交谈声。
林有为发声艰难。
林母替他讲:“齐特助,你也看见了,老林他躺在这浑身是伤。追根究底是在傅氏大厦,傅总的办公室受的伤,聿川怎么的也得补偿一下对不对?”
“之前我们提的两千万要给,额外的医药费、疗养费以及精神损失费,我们也不要多,就三千万,一共五千万你看怎么样?”
“聿川是傅氏集团的总裁,傅氏如今可是京城第一大的财阀公司,这点钱对聿川来说就是毛毛雨,随便挥挥手就可以啦。”
“给什么?”
女人清亮的质问声传来。
房内几人闻声看去,就见穿着蓝白病服的林浅从外头进来。看到林浅的那一瞬间,林母顿时哑了,本能闭紧了嘴,神色惊慌躲避。
齐特助喜上眉梢。
乐呵呵地迈着小步子往林浅那边去,笑道:“太太您醒啦。”
林浅嗯了一声。
她徐徐朝病床走近,越是靠近,林母越是往后躲,手掌都撑到了冰凉的瓷砖墙面,退无可无了,妇人才抬头,心虚磕绊:“小、小浅——”
林浅没理她。
目光落在床上戴着呼吸机的林有为身上。
她伸出手,朝他脸颊靠近,林有为顿时瞪圆了眸子,以为她又要发疯动手。下一秒,就看见她收回了手。
她在嘲笑他。
她故意讥讽他!
林有为怒了,作为一个男人,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况且,林浅是女儿,从小到大都是他打她,她老老实实挨打,半个字都不敢说。
如今竟然敢向他动手了!
林浅拧眉:“瞪我?”
“不是的小浅,你爸爸受到太大的惊讶,身体忽然不能动了,只有眼珠子能转一转,他不是瞪你。”林母连忙解释,生怕林浅二次动手。
听到这话,林浅偏头看她:“以前他喝了酒往死里打我的时候,嫌弃我是个赔钱货大冬天把我扔老宅院子里差点冻死我的时候,你怎么不为我求情?”
“这么爱他,事事为他着想,要不要我再请医护人员搬张病床过来,就摆他旁边,让你也躺上去,两人一起治疗?”
林母的脸瞬间惨白。
秒变哑巴。
除了呼吸什么都不敢说,连动都不敢动。
没了惹人厌烦的声音,林浅这才转回头,再次注视着床上的林有为,道:“从今天开始,不准再问傅聿川要钱。去傅氏闹事,闹一次,我打你一次。看看你是闹得多,还是我拳头硬。”
“结婚这两年你们暗地里问傅聿川要的钱,半个月内,一分不少地还回来。不管你们是卖房子还是卖血,15天后我要看见钱到账。”
“另外,别试图用身上这点伤大作文章。我可以保证,伤情鉴定书刚送到派出所,接到警方请我配合接受调查的电话,我就拿刀捅死林望。”
房间里死一般的安静。
林有为气到极点,床头柜上的血压检测仪直线飙升。他甚至气到能开口说话:“林浅你敢!”
男人脸红脖子粗。
额头青筋暴起。
打着绷带的伤口渗出了血。
在他大怒的注视下,林浅喊了齐特助:“帮我把林望抓过来,那家伙要么是在158酒吧,要么就是在北郊赌场。”
齐特助默契懂了,配合道:“太太,抓林望做什么呀?”
林浅:“他不是不信吗?把他的命根子抓来,我当着他的面先捅林望几刀。你说捅哪好?大腿,手臂还是肚子?”
这下林母坐不直了。
怕虽怕,却忍不住哭出了声。妇人随手拿了块毛巾盖住床上林父的脸,不让林浅看着生气。
她走上前,小心翼翼恳求:“小浅,阿望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能伤害他。”
“我答应,我也替有为答应,从今天开始,我们再也不问聿川要钱了。这两年里问聿川要的钱,15天之内我们会凑齐还回来。”
闻言。
林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借据单,递到妇人面前:“签字。”
林母低头。
看到最末尾的加粗黑体字。
乙方林氏夫妇向甲方林浅傅聿川夫妇借款:3.89亿元
最迟还款日:4月25号
甲方林浅傅聿川夫妇:(盖章)
乙方:(空白签字处)
林母虽然不懂法律,但也知道签了借据单,这单子就具备法律效应。若是在还款当天没还上,对方就可以上诉,法院会替他们来要钱。
林母攥着手迟迟没动。
得到林浅的眼神,齐特助吆喝着:“底下的人说林望在158酒吧,我现在就去——”
“我签!”
“我马上签!不要伤害我的儿子,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是我的命啊。”
林母接了笔。
在乙方空白处签下了大名。
最后一笔刚落完,林浅即刻抽走了借据单,转手交给齐特助。她没去看床上的林父,也没给后方哭泣的林母半个眼神,径直离开了病房。
刚转过身。
抬眸的那一刻,就看见了站在房门口的傅聿川。
第23章 新的备注名
走廊上。
林浅走在前,她说:“我不是为了拿回你的钱而跟他们俩争吵,我只是借着这个由头,小小地发泄了一下心里积攒多年的不满。”
“我自认还算是个是非分明的人,虽然我们俩是联姻,婚后见不到几面,彼此没有感情,你也看我不顺眼,但那些从你身上薅走的钱,还给你是应该的。”
“对了,当时在你办公室,我拿着高尔夫球杆砸了林有为之后发生什么了?可能是昨晚我熬夜没睡好,感觉记忆有偏差,想不起来了。”
走廊幽静。
很长。
周围没有其他人。
傅聿川走在她后方,从他的角度,低头便能看见她皙白的脸庞。她说话时粉嫩的唇微微开合,翘而密的睫毛轻轻眨动。
她很冷静。
说话也非常有条理。
与上午情绪过激抵达医院,紧攥着他不放,边哭边嘀咕的模样完全不同。宋衍之几分钟前也跟他说了,她十有八九不记得这期间发生的事。
人在被刺激到极点,或是心底某处脆弱的地方被刺痛。
就会失控。
再理性的人都会失控。
旁观者能做的,就是装作毫不知情。不要去戳穿她掩埋在心底的脆弱,那是她花了很多年才藏起来的疼痛。
对于林浅的问题,傅聿川只说:“你晕倒了。”
林浅:“什么?”
傅聿川道:“累的。”
听到这个解释,林浅点了点头。打人确实是个力气活,所以手机屏幕前的同学不要效仿,她活不长久了,放飞自我了,无所顾忌。
傅聿川换了个话题,问:“你哪来的借据单?”
离开病房的时候,他从齐特助那看了眼那张盖了律师所印章,具有法律效应的借据单,里头清晰罗列了林氏夫妇两年里从他这里拿走的现金、不动产和珠宝古玩。
这些倒不稀奇。
令他有点惊讶的是林有为名下的产业,都详细列出来了。到时候林氏夫妇没还款,法院那边可以按照表单上的东西去扣押。
林浅回:“我上次不是做了这两年给唐柔的开销清单吗?连带着也做了一份林家的,既然要收账,顺便一起都收了。”
傅聿川:“你还挺了解你家的产业。”
林浅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抬头看他,问:“我以前在你们眼里是不是那种傻到连饭都不知道该怎么吃的笨比?”
傅聿川接话:“这是你自己说的。”
我可没说。
你自己承认的。
这两句话傅聿川没说,林浅却读到了。她冲他嘻嘻假笑了两声,这副表情莫名让傅聿川梦回上午办公室的画面。
别的不说,就说林浅的战斗力。
看着小小一只,瘦瘦弱弱的,拳头抡起来真有劲儿。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没打在傅聿川身上,他好像都感觉到了疼。
思及此。
傅聿川本能往后挪了小半步,规避风险。
林浅也就笑了这两下,她加快步伐朝前走了,走时与他说了句:“我虽然生活在上流圈子层,但是我没有豪门小姐的命。与许多普通小孩一样,都是小镇做题家,靠着拼命读书刷题,一步一个脚印考进京大。所以,我基本的能力还是有的。”
“你去哪?”
“回病房睡大觉。我昨天答应你的去傅氏慰问员工的事儿,你换个时间吧,今天我没心情,头也有点沉。”
“行。”
“作为失信的补偿,给你发个红包吧。”林浅说。
片刻间,女人身影消失在电梯间。傅聿川并没有跟上去,他站在原地,手机很快就响了铃,信息提示音。
微信。
您有一条转账信息。
他点开与林浅的聊天界面,两人从领结婚证当天加的微信,两年里都没聊过一次。今天是第一次发信息,她的懒洋洋卡通头像弹了出来:
一个橙色的红包皮。
上面的文字内容是:“请收款yen2000.00”
同一时刻,手机信息界面也弹了一条银行的简讯:“您尾号xxxx的银行卡亲属副卡于2024年4月10号傍晚7点支出yen2000.”
手机这时又震动了几下。
林浅的新信息弹了出来,还是那个幼稚的懒洋洋头像:
“你怎么不收呀?”
“嫌少?”
“那我再给你转两千。”
傅聿川敲了行字,发了过去:“抱歉,刚才没看见信息,就收,不用转了。”
他点了收款。
2000元到账微信。
林浅:“好的,我安心入睡了。今晚梨园不用留我的门,明天我出院再回去。”
傅聿川:“知道了。”
停留在当前界面数秒钟,见对方没有再发信息的意思,傅聿川退出了微信。他往前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打开了手机。
再次点开林浅的头像。
他并没有给她添加备注,最顶端的名字还是两年前加她时候她的昵称,叫做:“事事如意。”
记得没错的话,她那时的签名是:“家人幸福安康。”
现在改了。
新昵称叫做:“嘻嘻。”
签名是:“嘻嘻嘻嘻嘻嘻嘻。”
傅聿川:“……”
他删掉备注栏里的文字,给她打上新备注:“林浅。”
齐特助接了个电话从阳台进来,匆忙赶到傅聿川身旁,道:“先生,公司那边有个会等您开。美联邦银行长三个小时后就会抵达京城,我与他的助理联系了,他们暂时还不愿意跟咱们见面。”
傅聿川关闭手机,“先回公司。”
“好的。”
“林浅这里你聘两个经验丰富的护工照看,若是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我傅聿川顿了半拍,改了口:“你看着办。”
齐特助很懂:“好的先生。”
有关太太的事情,我都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哒。
第24章 你在心疼她
夜晚的京城霓虹灯闪烁。
繁华无限。
高楼大厦常亮的白炽灯光都是年轻人奋斗的光景,Cullinan穿梭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中央。傅聿川阖眼休息,脑海里却反复浮现着林浅的脸。
她的声音。
她蜷缩发抖的画面。
他和她有相似的地方,都曾经处在至黑至暗的最底层,拼尽一切靠自己站了起来。人前好风光,人后是窥探不见的深渊。
车子行驶过喧闹路段。
傅聿川睁了眼,也是很凑巧,前方就是IFS商场。前几天从傅宅离开,路过这里的时候,林浅喊他停车,她去买了牛乳冰激凌。
林家很穷。
穷到连给女儿买件新衣服都买不起,却能砸锅卖铁富养儿子。那些林望吃一口就扔掉的东西,是林浅踮着脚都够不着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