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浮现出往日少年活泼可爱的样子。
他总是笑嘻嘻的,好像没有忧愁也没有烦恼。乐呵呵地屁颠跟在她后边,一口一个二嫂地喊。
“二嫂,你开赛车好厉害呀!”
“二嫂,你打网球好棒呀!”
“二嫂,你做的香菇排骨咸粥好好喝呀!”
“二嫂,你相信我,我可以拿到电竞比赛的冠军,我要把最漂亮的小天使奖杯送给你!”
……
厅里乱成了一团。
枪杀自己儿子的刹那,唐千兰瞪圆了眼睛。看着儿子在面前逐渐倒下,她整个人都麻木了,握着枪的手不停地发抖。不断后退,跌倒在后方的黑檀木椅子旁。
被警方缴纳枪械。
脸朝下压在地板上。
唐千兰目光空洞地盯着不远处的那滩血迹,她脑海里忽然响起傅聿川的声音:
“小阳给你摘的苹果你吃了吗?”
“树底下能轻易摘到的他都不要,送给你的,一定要是树尖上最大最红的那一个。”
她没有吃。
那天晚上儿子回家,捧着大红苹果给她的时候,她给他的只有苛责与冷眼。怪他只知道玩乐,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还让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掉。他说他在伊犁生病了,她都没有关心他一句。
“爱你的人你弃之敝履,不爱你的人你视若珍宝。”
“他已经足够听话,足够乖巧懂事。他只是渴望你能多看他一眼,就一点点疼爱,你都吝啬不肯施舍给他。”
她何尝不知道傅阳听话懂事呢?
三五岁的时候,同龄的小孩子都哭着闹着要妈妈抱。小傅阳知道妈妈忙,只敢在妈妈不工作的时候,偷偷地扒在书房的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望她一眼。
长大了他更是省心,出生在上流圈子里的公子哥,从小在金钱的染缸里泡着,或多或少都有些纨绔习性。傅阳却格外纯粹,他不喝酒不抽烟也不赌博,更不会拿着钱肆意挥霍。他进傅氏学习工作,一个月发一万块钱工资,都是他最多零花钱的时候。所以在三哥傅寒给他银行卡随便他刷,他才会那么高兴,也那么仔细认真地把卡收好。
即便如此。
他还是讨不到母亲的欢心。
他知道母亲不喜欢他。
他同样知道母亲这几年多关注了他,是因为大哥傅达被外派去了澳洲分公司,没了回京城继承傅氏的希望,母亲才把目光放到他身上。
怀上傅阳是个意外,本来是要打掉,傅君临哄着她生下来。怀胎十月,产后休息了一个多月,就这近一年的时间,她丧失了傅氏大半的权利。若没有这个孩子,她在干爹的扶持下肯定能成为傅氏最高决策权的董事长。
偏偏有了这么个孩子。
她的事业塌了。
她用她的事业换来的儿子还那么平庸,别人三岁识字,傅阳三岁都还不会走路,智力也比其他小孩要低。唐千兰烦他,看见他的样子就烦躁。可以说,从傅阳出生到十五岁,她都没理过他,有时候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个蠢儿子。直至大儿子没指望了,她才不得不多看他两眼。
……
雷雨交加。
唐千兰双手拷在身后,被两名警察架着走出傅宅。抵达院门口,120急救车的声响传入她耳廓,女人猛地抬头,顺着声音望向雨幕中走远的医疗车。
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孩子倒地前夕还艰难地开口跟她说:“母亲,我不会让你承担责任,我、我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母亲,二嫂陪我去参加电子竞赛,明天、明天——”
明天就比赛了。
我的梦想。
-
7月15号。
傍晚。
京城的雷雨还是下个不停。
傅氏大厦外停着一辆宾利添越,门口的保安为傅聿川撑着伞,将人送至车旁,待他上了车,宾利驶入远处街心,安保才折返自己的工作岗位。
车厢里。
前后座的挡板并未升起,傅聿川扫了眼前方副驾驶座的管家(傅宅里唐千兰身边那个)随后才将目光落向旁侧的傅君临。年过半百,岁月并没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正在阅读政商刊物,持有书籍的那只手手腕戴着一串黑佛珠。穿着低调,温润的五官长相让第一眼见着他的人会卸下防备,觉得此人很好接触,是个文质彬彬、平易随和的好人。
傅聿川开口:“为什么要把傅阳牵扯进来?”
按照唐千兰的性格,即便背后的靠山保她平安,她也不会隐姓埋名逃出京城。她爱傅君临,势必要一条巷子走到黑找傅君临问个结果。
傅聿川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让林浅陪着傅阳去榕城参加电子竞赛,待唐千兰的事全部处理好,再去接两人回来。
傅君临却出手干预。
准确来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谋划。先是找人前往医院,将傅达的输液管里注射进安乐死的药,傅家大公子去世,作为母亲的唐千兰可以去送葬,这便给了唐千兰逃脱的机会。傅君临知道唐千兰会发疯,会去傅宅找他算账,所以早早去了帝都出差。
人在帝都。
手还要伸到京城。
让管家给傅阳打电话,派了人专程去机场蹲傅阳,将人带回傅宅。宅子的厅堂茶柜里怎么会有枪械?管家放的。
管家告诉唐千兰,枪在茶柜里,必要时刻拿来脱身。
管家是唐千兰的心腹,唐千兰自然不会怀疑。
听着傅聿川的质问,傅君临翻动书页,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让一个女人绝望放弃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她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傅阳会在听见母亲遇难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回家。
他也会豁出性命为二哥挡枪。
因为他是个善良的人。
哥哥对他好,他就满心满眼都是哥哥,为哥哥拼命也在所不辞。母亲虽然对他不好,他也会本能地去关怀,因为他是母亲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
“傅阳也是你的儿子!”傅聿川压低了嗓音,控制着情绪,却还是没能完全掩盖愠怒。
“没出息的东西不配做我的儿子。”傅君临抬头,看向他:“我帮你解决了杀害你母亲的仇人,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傅君临唯一的儿子。不可否认你有绝佳的经商头脑,比一般人能吃苦。但是,你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善良不是好事,改掉它。”
宾利在京城医院停下。
傅聿川下了车。
车子重新驱动驶离医院大门,即便傅阳还在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傅君临也不会去看一眼。他其实也不喜欢傅聿川总往医院里跑,有什么好看望的?不如外出谈几个合同。
坐在副驾驶位的管家转过头,看向后方的男人,恭敬万分:“先生,聿川少爷是您最出色的儿子。如今您重掌傅氏大权,又有聿川少爷担任公司执行长,傅氏会愈发兴隆的!”
傅君临:“他有异心。”
管家:“您是说聿川少爷对您不忠心吗?可是您帮他铲除了唐千兰,报了杀母之仇。您回傅氏这一周时间里,他对您也毕恭毕敬,就只刚刚谈到傅阳少爷的时候他有点不尊重,但也能理解,因为他真的很宠傅阳少爷。”
毕恭毕敬吗?
那是他现在羽翼还未丰满,不得不做小伏低。
如果说傅寒是一头张牙舞爪,将凶狠展现在脸上的狼。那傅聿川就是隐藏了狠厉,看似斯文儒雅,实则是隐忍蛰伏的嗜血野兽。若是能驯服他,自然是大好事。驯服不了,日后不小心被他咬一口,可能就是致命伤。
傅君临抚了抚手里的珠串,道:“先调教两年,如果他不服管教,就让他去死。”
第112章 答案
暴雨加剧。
傅聿川进入住院部大楼收起黑伞,男人西装衣角被雨打湿。他没有功夫理会,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厅,径直走向电梯间,去了楼上ICU部门。
三天前全院会诊。
做了六个多小时的手术,才勉强保住傅阳的命。子弹穿膛,击碎了两根胸骨,爆裂的骨片冲入胸腔多个器官,扎进了大动脉,出血严重。林浅和傅聿川当天晚上守了一整夜,天快亮那会儿情况忽然恶化,血液被感染,又开始二次手术进行换血。如今人还躺在重症监护病房里,浑身插满了管子,戴着呼吸机昏迷不醒。
傅聿川进了室内。
他取了衣架上的外套,放轻步伐走到床边,将衣服盖在累得趴在床沿睡着的林浅身上。林浅是累极了才闭了眼,睡得特别浅,肩膀落下衣服的重量,女人蓦地惊醒,下意识抬头看病床上的傅阳。以为是他醒了,定睛数秒钟后只听见心脏检测仪滴答滴答声,他还是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傅聿川温声说:“休息会儿,这里护工看顾着。”
林浅缓缓收回视线。
点了点头。
她随着他去了病房外的走廊,两人在长椅上坐下。傅聿川给她买了她平日里爱吃的糕点,林浅没有胃口吃。
“宋医生说,只要顺利度过了今天,就可以保住性命。只要今天晚上不要出现意外,傅阳就能活下来。虽然不知道能不能醒,但他能活下来。”
“嗯,衍之跟我说了。”
“我就是担心……”林浅抿着发白的嘴唇,靠在傅聿川肩膀数秒钟,连日熬夜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担心今天晚上他万一不能……”
他才十八岁。
人生才刚刚开始。
剩下的话卡在林浅喉咙里她说不出来,傅聿川也没开口。两人静默地坐在幽长安静的走廊上许久,久到头顶的白炽灯光落在二人身上,影子都逐渐灰暗发白。
-
天气预报说要停雨了。
果然。
傍晚的时候放了晴,雨后的霞光染红了天际。今夜漫天星辰,月亮又圆又亮。林浅一夜未眠,在病房里守了一夜,忐忑了一夜也紧张了一夜。终于,次日天蒙蒙亮,早晨的阳光落进冷清的病房那刻,会诊的医生们也给出了结果。
命保住了。
器官没有再出血,更换过后的血液也开始正常循环。血压心率都逐渐归于正常,只是人迟迟没醒。主要原因就是中枪后失血太多,又造成血液感染全身大面积换血,导致心脏供血不足,大脑长时间缺氧,就算之后身体痊愈了,醒来的几率也很小。
没关系。
活着就好。
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好。
-
午后。
看守所里。
法院还在走流程,没有作出具体的判决。几日前在傅宅被逮捕,唐千兰就被移交至看守所拘留。她精神不是很好,送饭也不吃,审讯员试图给她做笔录,她也说不出话,就一直缩在密闭的房间墙角。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声音太轻听不清楚。
此刻。
房间的门被打开。
视线里装入傅聿川身影,唐千兰猛地从地上起身。长时间蹲缩,她身体有点僵硬,骤然那么一站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她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撞翻了椅子,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后方的警员扣住了她,能持枪杀人的罪犯都是头等危险分子。
肩膀上那只强有力手压着唐千兰,她动弹不得。只能仰着脑袋用尽力气往傅聿川那边凑,干涸的嘴唇张了好几番,才艰难吐出几个字:“阿阳、阳,儿子——”
眼前的人已经无法跟昔日位高权重的傅太太相比了。
甚至连影子都无法重叠。
她面容狼狈,头发凌乱,手铐铐住双手。隔着一张长桌,傅聿川注视着她,“命保住了,很有可能醒不过来。”
唐千兰耸立的双肩瞬间掉落下去。
闪着光的眼睛也顿时黯淡。
缓了半分钟,她又长舒了一口气,一边点头一边喃喃自语:“命还在就好,还活着就好,活着好——”
她嘟囔了许久。
待屋子里完全安静,她的情绪也缓和,傅聿川与扣着她的那名警员示意,对方松了手,让唐千兰坐在长桌这一端的椅子上。
警员离开了房间。
关上门。
四面不透风的屋子仅有梁顶一盏照明灯,傅聿川拉开椅子,坐在背光处的椅子上。他说:“你的案子是他的律师团队负责,今日提起诉讼。”
唐千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双目空洞。
盯着白色的墙壁很久,她忽然扯了唇角笑了。笑着笑着便笑不出来,脸上的肌肉细微地颤抖。她抬起眸子,看向对面椅子上的男人:“临了了,只有你来看我。”
傅聿川:“我没这么好心。”
“我知道,你要答案。”唐千兰深吸了口气,蜷缩的手指指甲里还沾着傅宅的泥土:“傅老爷子有四个儿子,名下还有多个养子。傅君临是老爷子亲生的,但他天资平平,始终做不出成绩,平庸得连降多级,傅氏的业务都不让他沾手了。”
“我认识他,是1919年我20岁的生日宴,干爹为我办了一场隆重的宴会。他文质彬彬,温润如玉,他与我说话耳朵会红,与圈子里其他风流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宴会之后,我参加名媛聚餐会遇上他,外出逛街也遇上。他很纯粹,看我的眼神深情又小心翼翼。我考验了他一年,最终和他结了婚。婚后他对我更好,事事顺从,句句听从,京城下雨的时候他都是抱着我出门,从来不会让雨水打湿我的鞋和衣角。”
“夫妻一体,他爱我,我自然要回报他。我用干爹的关系赢得老爷子的喜爱,顺利让老爷子同意我们夫妻俩任职傅氏华中地区副总的位置。”
“从1992年开始,借着国家政策的东风,我顺利拿下来国内房地产、石油以及那会儿刚兴起不久旁人都不敢投资的电子IT行业。”
“傅氏集团水涨船高,一跃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综合性上市名企。我们升职成为总裁,拥有50%的决策权,也成了全员的公敌。就像你回到京城,坐上那个位置之后遭受的明枪暗箭,我们当时也一样。”
“为了稳固地位,抓牢权势。我们看准了伦敦珠宝企业,傅君临前往伦敦拉投资,我则留在京城守住我俩的一亩三分地。”
“傅君临连珠宝界门槛都踏不进去,更别说见到珠宝大亨。就在这时候,你母亲出现了。她在伦敦大学设计学院读书,她很优秀,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设计师,也因为她的优秀,她成为珠宝大亨唯一的关门弟子。”
“让一个女人全身心信赖并心甘情愿付出,最快也最不费力的方法就是让她动情。我和傅君临商量让他注册一个英籍身份去接近黎晚,京城这边的信息我帮他隐藏好。”
“傅君临的长相很加分,不出半年就赢得了黎晚的青睐。他们在伦敦登记结婚前,黎晚让私家侦探查了傅君临的资料,本来是能查到他在京城已婚,但是被我拦截了。”
“就这样,傅君临和黎晚在伦敦结了婚。在黎晚怀孕的当月,她把自己最尊敬的导师介绍给傅君临,也通过黎晚,傅君临取得了珠宝大亨的信任,我们在次年就签下了这个大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