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觉不多睡会儿吗?”傅聿川放下手里的钢笔,微凉的手指抚了抚她的脸。
“睡不着。”
“阿寒挂灯笼吵到你了?”
“你工作的声音吵到我啦。”林浅跟他开玩笑,绕过椅子走到他身前,他伸手抱她的同时她坐在他腿上。林浅拾起桌上他刚用着的钢笔,“这是傅阳送你的那支吧?”
“嗯。”
“还挺耐用的。”她放回原位,随后偏头看他。他私下里把头发染过了,上个月在回京城的飞机上看见的白发都被他藏匿下去。林浅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耳廓,葱白的指尖触碰到他鬓角的头发,“我睡午觉的时候做梦了。”
“梦见什么?”
“梦到你长白头发了,傅聿川你变老了。”
“三十岁也该老了。”
“你哪有三十岁?”林浅纠正他的说法,认真注视他,跟他掰扯时间:“你生日是8月12号,今天才2月35号,还有五个多月才满三十。而且专家说,不论男女,三十岁都是最鼎盛的时期,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人生阅历,还有满满的精力。”
两人对视数秒钟。
他眼眸温软,眼神宠溺,仿佛她说什么都是对的,他都在认真仔细地听。林浅没控制好情绪,鼻子一酸,眼眶就泛了红,她弯下腰抱住他的脖子,脸埋进他胸膛,声音很小:“我舍不得你变老。”
在最好的年纪忽然苍老。
换句话来说,这就是用他的命在续她的命。
傅聿川低头看她,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半边侧脸。两人体型有差距,她窝在他怀里就小小一只,傅聿川摸了摸她的长发,安慰着:“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林浅没说话。
良久,她直起身子,顶着那张有点冷意的脸面对面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道:“傅聿川,不用拐着弯地瞒我了,我知道,移植手术结束的后几天我就知道。”
为了验证自己说的话,林浅转过身,拿起办公桌上傅聿川的私人笔记本电脑,进入傅氏内部系统,用傅总的账号点进人事部资料库,输入“王文石”这个名字,屏幕上旋即弹出该员工所有资料介绍。
她把电脑拿给他看。
王文石。
组织部员工。
入职三年,工作勤勉,对同事友善,为人老实。
没等林浅开口,傅聿川迎上她的目光,解释道:“如果一开始就让你知道捐骨髓的人是我,你还会答应做手术吗?你不会的。你或许还会私下联系古医生,让医生帮你圆谎,骗我说你的身体好多了,不需要做移植手术。”
林浅动了一下唇。
想辩解。
话音却卡在喉咙上迟迟没吐出来,因为他说得很准确,她找不到词去反驳。
“抽取骨髓不一定会危及性命,但是你不做手术肯定没有办法活下来。”傅聿川见她眉眼间有了松动,他握住她的手,又说:“衍之请他导师帮忙,对方是医学界的泰斗,跟我通了视频,也看过我的检查报告,说我情况并不是很严重,后期调理可以好。”
“而且人本来就是会衰老的,我只是稍微提前了几年。活到70岁和55岁没有太大差别,但若是用这五年换你平安病愈,很值得不是吗?”
“可是——”
“你不会想让我变成第二个南老,下半辈子孤独终老吧?”傅聿川打断她的话,没了一贯的沉稳斯文,不知道从哪学到的赖皮,张口就来:“你要是治不好病逝了,不用半个小时,你在黄泉路上就能看见我。”
林浅定住了:“……”
第185章 我可以治好林浅
事实证明,撒泼耍赖确实要比文明说理有效果。
傅聿川这句话一出,林浅就没再跟他探讨这件事,甚至都没去追究他刻意瞒她。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林浅回过神,偏头便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眸,细看似乎能看见他眼内的委屈神色。林浅心软了,磕巴了几拍才组织好措辞:“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也没责怪你瞒着我。我是心疼你,觉得你不该受这些苦。”
林浅坐在他腿上,她低头亲吻他,语气放得轻软,扬起唇角温柔道:“这件事就当我们说开了,以后不再提。我会配合继续做移植手术,但是你在抽取骨髓之前必须做全面的检查,如果你身体承受不了负荷,我就先不做。”
“另外,你要减少工作量,居家办公时间不能超过两个小时。营养师做的药膳从明天开始给你也做一份,按时吃。等过完了年,古医生有空了,你也去瞧一下中医,吃中药治根治本能好得更彻底一些。”
她说了很多。
屋子里都是她的声音。
不觉得唠叨,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暖意。傅聿川无声将她抱紧,凝着她瓷白的小脸,仔细听着她的交代,句句有回应认真点着头。视线里有她的身影,耳旁回旋着她清亮悦耳的嗓音,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觉得很踏实,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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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林浅跟韩嫂在楼下客厅核对过年要购买的物品清单,恰好傅寒挂完了灯笼,大步流星进了屋,手里还捏着一个雪球,疾步走到林浅跟前,拉她去院子里看雪人,说自己给她堆了一个很大的兔子雪人。
林浅穿好大衣跟着他出门。
院子里还真有个雪人。
就在梨树底下,小小的耳朵,红红的脸蛋,还戴了一个白粉色帽子,很是可爱。林浅惊喜地绕着雪人转了几圈,远在屋内二楼的傅聿川透过落地玻璃窗,都能看见她亮光的美眸,笑得很开心。
“叮!”
手机震了几下。
傅聿川低头看去,是宋衍之发来的微信:“老师半小时前和林浅通了电话,按照你之前说的,老师和她说你目前身体情况还不错,让她不用太担心。”
“多谢。”
“这是你骗林浅的说辞,你别骗着骗着把自己也骗了。我跟你说过,老师有办法减少抽取骨髓带来的副作用,但是无法更改你会断崖式衰老的事实。”
很值得了。
只是缩短了寿命,算是上天的恩赐。
两人聊了几句,不多时,林荫道上传来汽车的轰鸣声,一辆黑色的商务林肯停在院外。管家先下车,随后撑起伞,跟着傅君临一块进了别墅。风雪很大,傅君临步伐匆忙,都没顾上遮挡雪花,径直进了屋。
沿着过道走了没多少步,抬头就看见站在二楼栏杆前的傅聿川。他站在原地,幽冷的眸光落在上方的儿子身上,对视了十几秒钟,谁都没开口说话。
院外。
见到商务车开进来那瞬,林浅就停下了跟雪人拍照的动作。她看着傅君临进门,印象里,这人自始至终都是温和的,从未在他脸上见过急促冷脸的情绪。就连唐千兰把控大权的那些年,他在傅宅装病,林浅参加家族聚餐,偶尔去探望他,他都是笑着的。
今天的他负面情绪格外多。
一眼就能看清楚的那种。
站在旁边的傅寒说:“哥不乐意接“春南府”园林开发的项目,今早还提交了总裁辞呈。看到辞职信,公司股东们坐不住了,跳出来给哥说话,说他在公司勤勤恳恳多年,既然不愿意接手园林项目,那就当给他放个年假,把项目转给别人管。”
股东都是以利益为先。
谁能让公司发展得更快更好,让他们获利更多,他们就站谁。毫无疑问,这么多任执行长,只有傅聿川让他们利益最大化,每年的分红都是以前的几十倍。为了一个园林开发项目,总裁和董事长闹僵了,总裁要辞职,股东们自然不肯。
傅寒又说:“傅君临不会同意把春南府项目交给别人去做,因为开发的企划书是哥制定的,策划案是哥逐字写的,这个项目大到竞标,小到日后建造园林要用的板砖,都是哥安排好的,一旦哥不接手,这个项目就没人能接,起码得再拖个五年才能动工。”
林浅听懂了,追根究底就是傅聿川给了傅君临一个下马威,就等着这个做父亲的向他低头。但有一点她比较好奇:“春南府只是一块普通的地皮,既不在政府帮扶政策内,也没有太大的开发价值,按照傅君临商人的性格,为什么会费这么大的心思要这块地?”
“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我之前在傅家听管家提过几句。好像是已故的傅老爷子生前一直想要这块地,要修建成私人园林,但一直没拿到手。作为儿子,傅君临也许是为了完成先人的遗愿?”
与此同时。
楼上书房里。
傅聿川坐在椅子上,目光冷淡地注视着几步外的中年男人。他是从唐千兰那得知傅君临某些私隐的事,比如春南府这个项目。
傅君临是个天资平庸的人,在两个哥哥光芒的映照下,他就是个废物,所以也不受父亲待见,还因为一些小事被父亲过继给了傅家的旁亲,觉得他丢脸,不想认他。越是这样,他越是想证明自己,一心就想得到曾经谁都没拿到的春南府的地皮,把园林建好,仿佛这样就能让九泉下的傅老爷子后悔,后悔以前薄待了他。
在得知这件事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傅聿川专注于这个项目,从各个角度深耕挖掘,把项目牢牢地握在手里,做到项目离了他就转不了的程度。
这个世界相对来说是公平的。
一个人,拥有什么势必会失去什么,不可能完美。傅聿川实力过硬,却有一颗善良的心,所以他再怎么往上爬也爬不了太高。傅君临却够狠,眼睛不眨地踩着别人尸体上位,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人和事,可是他自身本领中等偏下,再怎么机关算尽,他也会无计可施。
大家都有弱点。
互相制衡。
傅聿川没跟他多周旋,开门见山道:“去检察院自首,电视台播出你商业犯罪被刑拘的新闻,我帮你把春南府的项目做完,赶在你被执行死刑前让你看一眼建好的园林。去了地底下,你的腰板就能挺直了。”
傅君临面色铁青,从来只有他胁迫别人,还没人威胁过他。
“你是傅氏集团总裁,我落马,你能独善其身?”
许多文件都有傅聿川的公章,即使他没做过,有他的签字那他就是做过。
显然,傅聿川并不在乎自己是否被连罪。傅君临沉默许久,忽地笑了:“我可以治好林浅,你信吗?”
第186章 想她每天都开心
傅君临没有在梨园多待。
来得匆忙,离开得也迅速,似乎没有影响家里热闹的氛围。傅聿川下楼去到院子,外头的雪小了,白茫茫的一片,恬静祥和。他的妻子正蹲在雪人兔子旁边摆动作,弟弟则举着手机帮她拍照。
“叮!”
手机震了几声。
宋衍之发来了微信:“听傅寒说傅君临半小时前去了梨园,林浅患癌真是他做的吗?”
傅聿川回:“是。”
聊天框顶部出现了好几次‘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半分钟,宋医生那条编辑数次的信息也没发过来。两周前宋衍之请自己的医学导师与傅聿川联系,期间提起了患癌的林浅,也就自然而然提到了下药的周回。
周回作为近二十年最有天分的肿瘤科医师,业界多名医学泰斗都对他青睐有加,宋衍之的导师也不例外。宋导还跟他接触过,参观过他的团队研究所。
傅聿川就将先前林浅放在主卧橱柜,那些“治疗癌症”的稀有药邮寄了一部分去伦敦。自从知道林浅患癌是人为的原因,这一年多时间里,傅聿川、南老以及林浅本人都将这稀有药拿去国内外多家医院、私人医学研究所进行检测,但始终都没查出结果。
这次检测傅聿川也没抱太大希望。
偏偏就查到了结果。
宋导师前几日通过宋衍之又跟傅聿川通过一次视频,对方说“稀有药”含有致癌的成分,目前无法确定是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些致癌化学粉末不属于周回的研究所。那些药粉太特殊,全球几乎没出现过几次,别说周回,就连宋导师活了大半辈子,想拿到严禁销售的药品都不容易。
只有一种可能。
周回给出的药物在交付到林浅手里前,被人在京城医院掉包了。如果不是周回,谁会对林浅有那么大的敌意?
傅聿川仔细回想了曾经的事情,记得第一次察觉到她脸色不太好,夜里睡眠不稳定,大概就是在傅氏公司员工团建,他带她去榕城看海棠花。
只一个瞬间。
傅聿川就猜到了罪恶的根源。
不再频繁出差之后,他定居在京城,回了梨园别墅,与自己的妻子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关心她,在自己没有意识到对她动心的时候细心呵护她,仔细为她准备礼物,认真听着她的话想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如此,她就成了傅君临眼里用来牵制他的棋子。
跟二十几年前一样,母亲为了保护他死在春寒料峭的雨夜,他的妻子也因为他患癌。傅君临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追根究底他本人才是祸害,如果他不曾出现,这个世界上没有傅聿川这个人的存在,母亲不会死,他的妻子也不会得病。
宋衍之的信息这时发了过来:“当年傅林两家联姻,林浅是听从林氏夫妇的话自愿嫁给你的。你给了她京圈里最盛大的嫁妆和体面,婚后也给足了尊重。”
“如果林浅没救过周回,周回不是个疯子,没有绝症体检单,没有稀有药,傅君临也就没有办法朝林浅下手。”
“这件事错综复杂,每个人或许都有点错。如果我当年再细心一点,在察觉到林浅脸上不对劲的时候就让她去我那做体检,也许就能早发现致癌的药。”
“傅聿川,你和林浅是相配的!有罪的人是见不得你们夫妻俩过好日的人,是对林浅绑架施虐的周回,是唯利是图的伪君子傅君临。”
“当年黎晚阿姨没怪过你,如今林浅也不会怪你,她们俩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因为你值得,你值得被爱的。”
宋衍之不知道这些话他是否听进去。
唯一能知道的是,童年的阴影会伴随人的一生这句话在傅聿川身上有了具象的体现。他从小就那么乖那么懂事,不哭不闹可以默默待在角落里很久很久。背负了对母亲的愧疚半生,下半辈子还要背负对妻子的愧疚?
宋衍之有时候都在想,傅聿川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太累了。
也太过于压抑。
这么多年,宋衍之仅有见过他放松愉悦的时刻,应该就是不再出差、定居京城之后与林浅朝夕相处的那一年。那时候他们俩发信息,聊天内容没有工作,没有烦人的琐事,只有傅总简单的日常生活,比如:
“我在看林浅养玫瑰花,她挺厉害的,插花很漂亮。”
“刚开完视频会议,在窗口站着看林浅钓鱼。”
“我在看秀展,我想给她挑些衣服。”
“今天没有加班,下雨了,想早点回家。”
“定制了一款有她名字的烟花,她说她以前在林家,父母只给弟弟买烟花,我以后就只给她买,每年都放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