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盖已经开好,穆朝朝接过后,往马路上张望了一下,“你还约的谁啊?男的女的?”
江柏远喝了一口自己手里的汽水,对她笑了笑,“你希望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话音才落,他便看到要等的那个人正往他们这边走来了。他朝那个方向扬了扬颌,示意身边的穆朝朝,“喏,这不来了么?”
穆朝朝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心便没来由得重重一跳——
没戴那顶学生帽,却依旧穿着黑色立领学生装的周怀年,正从街对面向他们这边走来,步子迈得有些大,让那双长腿在走动时显得愈发长而笔直。
他也向他们看了过来,在与江柏远对视时带上笑意的眼,仿佛是不期然地撞到了穆朝朝的目光,见她低头,那笑便直达了眼底。
穆朝朝握紧手中的汽水,低头对着玻璃瓶口啜饮了一小口。充足而刺激的碳酸气泡水在嘴里蔓延开来,入了喉,到了心,耳朵便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似烟花,又似胸口的心脏在捉弄人般地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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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物是人非
看的电影是一部美国默片,大荧幕上,男男女女相类似的西方面孔串来串去,热闹得让穆朝朝有些头昏。分不清谁是谁,更不用提是不是看懂了电影的剧情。她的思想早已神游,也许是从方才在影院门口见到他,就已经开始……
人走到她与江柏远的面前,便先是道歉:“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江柏远拿起手里的另一瓶汽水,往他身上敲了敲,“我都怕你预先知道我带了她来,你便又不来了呢。”江柏远调侃,是为那日没打招呼就带着穆朝朝去他家的事。
这话说得另外两人脸上都有些窘色,瞒着他,俩人私下见面都有好些日子了,这时想起来,才觉得心里惴惴。而今日应约来看电影,周怀年怀着怎样的心,也只有她和他才知道。周怀年到底还是要比她镇定一些,接过抵在自己身上的汽水,面露微笑说:“我有那样刻薄?嗯……这位……是朝朝姑娘,对吧?”
他假意思忖了一下,眼睛看向她,叫了她的名字。
穆朝朝这时也不慌了,倒是抬起眼睛冲他翻了个白眼,“嗯,你是什么年来着?”
小姑娘报复心忒重,周怀年忍不住,唇角更弯了些,“鄙姓周,周怀年。”
他向她伸出手,等着她来握,穆朝朝哼了一声,小声说:“太难记。”
江柏远一边拉一个,打趣道:“我看你俩啊,记性都够差的,这都第三回 见面了吧,怎么还跟头回见似的?”
两人又是一窘,斗嘴倒是忘了这茬儿,可见做贼心虚总是会破绽百出。穆朝朝又喝了一口汽水,只听隔着江柏远的位置,那个人咳了两声,说道:“走吧,电影都快开始了。”
“得嘞,走着!”江柏远的心情出奇得好,一左一右揽着两人往影院里走。进去以后,影厅内大半数的位置都坐满了人,他又出面替穆朝朝与他旁边位子的人换了座,三人这才在各自的座位上安顿下来。
电影开始,心不在焉的又何止穆朝朝一个,她的身边,她的身边的身边,那两个男人也都有各自的心事。只不过,分坐在江柏远身边的两人更心虚,只要他转头,那两人必定就会端坐好,目视前方,摆出认真观影的姿态。眼前的电影成了幌子,三个人如坐针毡地熬过一个多小时,直至荧幕上开始出现成排的英文字幕,他们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影厅的顶灯亮起,观众次第站起,他们也起身,慢慢混入人流之中。
“好看吗?”江柏远边走,边回头,问话是对着身后的穆朝朝,眼睛却始终在更后方张望。
穆朝朝答的什么,他也没听清,只见他伸手拽了一下走在前面的周怀年,对他说了几句话以后,便转过身要逆着人流走到后面去。
“你干嘛去?”穆朝朝拉住他问了一句,江柏远便驻了足,低头在她耳边用压过嘈杂人声的音量说道:“我去找几个同学,你跟着你怀年哥走。”
穆朝朝还要再问句什么,江柏远却已经扭头走了。她也跟着转身看了一下,还未看清他要走向哪个人,挂着小手包的那只手腕,便被前面的人给握住了。
穆朝朝僵了一下身子,回转过来,前面的周怀年便顺势将她拉近了一些。穆朝朝看了看他,又垂眸看了看被他握住的手,想要挣,却被他更抓牢了。
“人多,你跟紧我。”周怀年只和她说了这一句,便紧紧拉着她的手,带她一起仿佛是要逃离这个人流密集的世界。
仅是一只手将她握着,她便觉得她与他才是一个世界,与那些人,那些现实,都隔出了很远很远的距离。他想逃离,她却想让时间就停留在这里。
让时间停驻,这当是不可能的奢望。等外面的世界越来越亮,人群开始沿着自己的路线慢慢四散,他们便又只能接受现实。
影院门口,腕子上,他手心的温度正在渐渐消散,穆朝朝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覆住那只腕子。周怀年看到了,微不可察地笑了笑,然后说:“柏远有些事要忙,他让我带着你先去吃饭。”
穆朝朝皱了皱眉,装作不太乐意地埋怨了一句,“他怎么能这样?”
她不大爱皱眉,昨天是一回,今天又是一回。周怀年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于是就当了真,“我带你去吃饭,你不高兴了?”
他问得太过直接,穆朝朝很难给出一个是或否的准确答案。毕竟昨日的事,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在,但今日见了他,却又莫名地想与他多待在一块儿。她抠了抠小手包上的珍珠链条,好似无所谓地喃喃说道:“和谁吃不一样?”
她今日穿的,仍是中式的袄裙,只是在外头罩了件深蓝带刺绣的短斗篷,显得整个人愈发玲珑可爱。绒绒的白貉子毛领,将那张略带婴儿肥的双颊半藏在里面,正好将颊边那点点绯红都映衬了出来。周怀年不觉多看了两眼,好像在弥补刚刚见面时不敢多关注的遗憾。
“走啊?”穆朝朝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脸便更有些烧烫。
“嗯,走。”周怀年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掩饰自己嘴角的笑意。
于是两人并排走着,在北平初冬将要落雪的黄昏里……
透过车窗看街景,从影院散场出来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往天上看,有人伸出手去接那白色细屑,脸上笑着,是因为见到初雪的欣喜。街角卖红薯的老翁还在,原本袖着手蹲着,忽见天上落雪,难免心急了起来——
“烤红薯欸——热乎香甜的烤红薯欸——”
一声声多年未变的吆喝,叫周怀年不禁又被拉回记忆里。那日她好像格外馋,吃了街角的烤红薯,又要去吃糖葫芦。他陪着她一路走,买了四五样的小吃终于不肯再买,坐在小摊上,看她舔着唇角上的油炒面,他笑着说道:“不是要吃番菜馆么?留着点肚子吧。”
她端起碗,扬了扬笑脸,“那有什么可吃的?吃完这个我就饱啦!”
后来想了很久,周怀年才知道,她是不舍得让他花钱。他转了转拇指上的那枚白玉扳指,指尖都微微出汗。车子还停在那间影院门口未走,身边的人已然等得心急,“停在这儿做什么呢?总不至于你想请我看电影吧?”
“没那闲工夫。”周怀年收回投放在车窗外的目光,微瞟了一眼身旁的周太太,后面说出口的这句话,语气稍带了点温度:“吃过北平的小吃么?挺不错的。”
苏之玫拿眼角斜了一眼车窗外的那些小摊贩,抬起帕子虚掩了一下口鼻,嫌恶道: “不吃,脏。”
周怀年停了转动扳指的动作,冷笑了一下,“物是人非”四个字从脑中闪过。
这趟来北平,是为他母亲的忌日。往年都是周怀年孤身回来,今年苏之玫听说他有要重修祖墓的打算,便难得热心地给他张罗了最好的风水先生,并说要同他一起回来。只当她是闲着无事,周怀年也就应了下来。况且与那些所谓的大师打交道,也不是他有耐心能应付过来的事。
苏之玫倒是来过北平,但她的活动范围却只限于某些高档的私人会馆,或是舞场梨园。并且在她看来,北平这座历史厚重的老皇城虽然现下也有那些可供上流人士娱乐的场所,但还远不如上海的十里洋场那般摩登有趣。在这儿她待不了几日,若不是这回下了心意要讨好周老板,她才不想舟车劳顿地跑到这么个乏味的地方来消耗时光。
车子在周家老宅的胡同口便停下了,巷子太窄,又落了雪,实在不太好走。夫妻俩一左一右下了车,周怀年在前面走着,苏之玫踩着细高跟由丫鬟在后头搀着。老宅如今已经没人在住,隔壁的邻居也不是从前熟悉的那几户。周怀年每年回来,也就是因为母亲的忌日,会在此落个脚,然后就去后山的墓地。有时急着返沪,连在老宅住上一晚的时间都没有,匆匆地来,匆匆地去,不似归家的游子,倒像是歇脚的过客。
这趟来,怕是怎么也得住上几日,为的是想重修祖墓,也想将周家的祠堂建起来。回北平,他是要住在老宅里的,心知苏之玫不愿住老房子,便早早让人给她订了房在北平饭店里。苏之玫在车里推托了一番,说是要同他住在这里,周怀年也不多说什么,知她下了车定会改变主意。
这才走了没几步路,周太太便有些受不住了。被雪打湿的泥泞地面,几次都要将她摔倒,再看看周边那些破落的旧房子,她的心里便更加后悔。其实,周家的老宅还算干净,周怀年每年回来都会让人收拾一遍,北平的天气干燥,加之屋内没什么太多的陈设物品,就算过了一年,里头也不会有什么难闻的霉味。周怀年是要在这住下的,随行的佣人已经在打扫、铺床,周太太的局促不安却愈发显现。
“你还是回饭店去吧,这里也没你的屋子。”周怀年双腿交叠着,坐在一张木板凳上悠悠地喝茶,墨色长衫盖过他的长腿,只见纳着千层底的黑布鞋一下下闲闲地点着。
苏之玫如蒙大赦,连装也不想再装下去,她虚捂绢帕轻咳一下,“屋子是少了点儿,不止我,连彩英也没个睡的地方。”
丫鬟彩英把头赶紧低了下去,生怕自己真成了挡箭牌。
周怀年依旧喝着茶,连看都不看这主仆两人一眼,事不关己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等他安顿下来以后,上山这样的事苏之玫自然也不想参与,还就真是来这老宅里站了会儿,连歇脚都谈不上,便命汽车夫先送她去饭店。到底还是周怀年想多了,以为她真能帮得上什么忙,结果还是得自己带着风水先生上山。
山不高,墓地所在的位置也谈不上什么风水宝地。那会儿家贫,有个地方埋人便已是难得。如今他也不愿另寻宝地,只想将墓重新修葺便好。一行人等雪停后便上了山,冬天山上树木凋敝,衰草却也齐腰。几名仆从在前面开道,锄出一条小路,让后头的人方便上来。
几年下来都是如此,走在这条路上,周怀年却总有期待,这期待后来连阿笙都开始有了。阿笙比那些锄草的仆从走得还快,一马当先寻到了周家的墓,在看到那墓前摆放着的水果糕点之后,他像是期待终于得到了实现,雀跃地冲着还未到达的人卖力挥手:“先生!有!还是有!”
他暗藏着的期待,让阿笙抢先窥了去,心里虽然略有不快,但更多的竟还是欣慰。她还是来了,每年都没忘,即便说要与他断,却也仍旧记得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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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还是插着来吧,不然我都得忘光光😂
第十八章 理想
母亲那时候是真喜欢她,即便临终也在和他说:“朝朝是个好姑娘,就算娶不了她,也不要让她伤心罢……”
母亲是在难为他,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那人不伤心。周怀年跪在墓前上香,心里忍不住埋怨她老人家偏心,“人家只照顾了您多少时日,您就处处护着。我尽心地伺候了您十几年,却舍得让人家来伤我的心。娘,您该多活些年的,有您在,没准她还能看在您的面儿上,多瞧我一眼……”这话也就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给自己的母亲听,是埋怨也好,委屈也罢,周怀年只有在这时,才能将心剥开。
香上完,又磕了几个头,周怀年便起身,让风水先生过来。穿着道袍的风水先生,手里拿着法器开始围着墓地堪舆。周怀年走到一边抽烟,不用他吩咐,阿笙也跟着过来。
“先生,穆小姐跟咱们同一天到的北平,来为老太太扫墓,也为了别的事……”
周怀年把烟从嘴里拿下来,侧头看他:“你是越来越机灵了,接着说吧。”
阿笙挠头笑笑,继续汇报:“听说是要卖宅子,应是江家那套老宅。”
周怀年蹙了蹙眉,没有说话。阿笙猜得出他的担忧,继而说道:“听说还是为了面粉厂的事儿,马太太那边竟像是给她许了个低价,可叫她买下其中一个小厂。只是这北平的老宅不太好卖,据说当初暴毙的江家老爷和太太阴魂不散,夜里都能听到哭声,也不知降多少价才能卖出去呢。”
见周怀年这回定定地瞧着他,怕是怀疑消息的可靠性,阿笙紧着又追加了一句,“哦,我是从穆小姐身边的小厮那买来的消息。没花多少钱,但绝对可靠!”
这末尾强调的一句,不得不让周怀年更加忧心起来。在她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回头叫人卖了还得乖乖替人数钱。
“真是不让人省心!”周怀年将烟丢在脚下踩了,闷闷地说了一句。
阿笙误解了他的意思,“先生,要不……咱买了那宅子?”他虽是试探的语气,但心里对自己这个办法很是满意。
周怀年拿手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嗔责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他江家的凶宅,我买来做什么?”
这……不是心上人么?阿笙不解,摸了摸脑门,又挠头,“那……那穆小姐筹不到钱该怎么办?”
“爱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还要他帮着她在江家把生意做强做大么?到那时候,她眼里只有江家,便更该看不到他了。虽然想法有些坏,但他宁肯看她吃点亏,再来主动求他帮忙,哪怕不说“求”,就是来找他商量,他也是万分乐意的。他会庇护她,但不想用这样愚蠢的手段将她越推越远。
阿笙被他斥得一愣一愣,以为这是要与穆小姐彻底断了,便小声说道:“往后那我便不打听穆小姐的事儿了,省得惹您不高兴……”
“你怎么回事儿?”周怀年被这位对情事一窍不通的糙汉子弄得有些头疼了,“该打听的接着打听,刚刚不是夸过你了?还有,马崇启那边你去个电话,就说面粉厂我都要了,别再许诺给别人。”
阿笙喏喏地点头,也不敢再妄自猜测,只照吩咐办事,还能让脑瓜子无虞几天。
一到北平,穆朝朝便没歇下来过。从周家墓地回来,她便开始着手卖房的事宜。跟她身边的小厮阿全先去了趟茶楼,回来后,对她把几个房牙子的话一学,穆朝朝便觉得这事比自己想象中的难度还要大。
如今,北平城里那些落魄的前朝王爷贝勒们,全都排着队地想卖宅子,那些宅子一栋比一栋奢华,可那价码却一日比一日压得低,卖出去的没几套,能卖出去的,也未见得有多高兴。这样一想,江家那栋死过人还闹鬼的凶宅想卖出个好价儿,大约只能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