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朝朝带着小穆安正路过那片草地,她只一心想着要等周怀年回来的事,却不知道小穆安的眼睛以及心,都已经被远处的风筝和那个与他相差无几的小孩吸引过去了。
直到从那个方向跑来一名佣人,穆朝朝他们才停下了脚步。
佣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未等他跑到跟前时,他便冲着那位为穆朝朝他们领路的女侍者大声问道:“红菱姐姐!来的是何人呀?小少爷说,能不能让这位少爷陪他一起玩一玩呢?”
红菱没有答话,她回头看了一眼穆朝朝,又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小穆安,说道:“那是我们家小少爷,他想和您的少爷作伴玩耍,不知……”
“哦,是……是小少爷啊……”穆朝朝心里沉了一下,不过很快她便又恢复了微笑。她蹲到小穆安的面前,柔声问道:“安儿,你想过去和哥哥玩儿吗?”
小穆安眨巴了一下眼睛,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嗯,我想。”
穆朝朝笑了一下,轻轻地捏了捏儿子的小手,低声叮嘱道:“那就去吧,但是要乖一些,多听哥哥的话,知道了吗?”
小穆安又是几下重重的点头,而后脸上绽出了可爱的笑,“妈妈,我记住啦!你放心吧!”
那名佣人已经跑到了他们跟前,气喘吁吁地同他们行了个礼,穆朝朝便微笑着将小穆安交到了他的手里。
看着小穆安迈着小短腿跑着奔向另一个周姓的男孩,穆朝朝忍不住在心里责备着自己:或许她不该有那样的猜忌或者戒备心,或许两个孩子之间会生出超乎她想象的情谊。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亲兄弟。而她对周怀年的感情,也从没有因为这些事而减弱过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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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绝望
周家的小少爷自打来了英国以后,小小的年纪就已经体会到了“了无生趣”这个词的意思。在香港那会儿,虽然每天还得按照周怀年定下的老旧规矩,进到家里所办的私塾读书习字,但好歹私塾里一起学习的小同窗们,都是一些像他这般五六岁年纪的孩子,一群孩子成天瞎捣乱,那日子别提有多无忧无虑。
别看这些孩子年纪小,可他们打小就知道何谓“身份等级”。在私塾中,他们不以成绩来排名高低,却是以父辈的势力大小来决定每个人的话语权。像周家小少爷周惜曈这样的,那不必说,“孩子头”非他莫属,做坏事、欺负人他便总是占了头一份儿。
而今,来了英国,人生地不熟,既没有玩伴,周怀年又不让人带他出去。就连这日日都来的大城堡,他都已经快待腻了。这会儿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孩儿,他可不想轻易放过。
从佣人的肩上下来,还在空中飘着的风筝也不管了,周惜曈叉着腰,神气活现地站在一堆玩具前等着那小孩儿朝自己跑来。
离开母亲的小穆安,此时像一只自由的小云雀,撒了欢地跑在草地上。他是缺少玩伴的孩子,懂事虽早,但骨子里依旧有一颗单纯且爱玩的心。等他兴高采烈地跑到那位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周家少爷的面前时,他还是记起了母亲的话——“要有礼貌、要有规矩”,因而,他下意识地向周家少爷鞠了个躬,并主动开口问好道:“哥哥,你好。”
周惜曈还是头一回见有小孩给自己鞠躬的,并且说起话来这般一板一眼,于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有意思,真有意思。”
而小穆安问完了好,腼腆地站在原地,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草地上摆着的各种新奇玩玩意儿,眼珠子是如何也拔不出来了。
周惜曈看他那副眼馋的模样,便更加觉得有趣,于是,就起了想要逗一逗他的心。
只见他蹲下身去,随便拿起一样玩意儿,在小穆安的眼前晃了晃,说道:“知道这是什么吗?你要是猜对了,我就把它送给你。要是猜不对呢……那就趴在地上学狗爬,怎么样?”
小穆安并不在意惩罚是什么,只是他一眼看到那个精巧的飞机模型时,眼睛就已经放出了光。
“ひこうき!”
他有些兴奋地脱口而出,却惹来一旁周惜曈讶异的眼神,“什么?你说的什么?”
小穆安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说的是日语,他抬起小手捂了一下嘴,然后便不说话了。
周惜曈乜斜了他一眼,并伸出手来指着他说道:“喂!我问你,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话!”
小穆安从没遇见过这么强势的同龄人,低着头,始终不敢再说话。
眼见着小少爷将要发火,一名佣人便矮下身来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回少爷的话,我听着,像是在说日语。”
“日语?!”周惜曈瞪圆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面前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男孩,“原来……原来你是‘小鬼子’啊!”
小穆安抬起头来,眨巴着眼望向那位说他是什么‘小鬼子’的男孩,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个词的意思,但他到底也能听出一些不好的含义。他摇了摇头,想要纠正这样的说法,“哥哥,我的名字叫穆安,不叫‘小鬼子’。”
周惜曈才没那么好糊弄,他依旧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指着小穆安,咄咄逼人道:“那你说,刚才你为什么会说日语?还有你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来我的家里?”
小穆安怯怯地往后退了几步,小脸微微皱着,低声答道:“我……我是从日本来的……我妈妈说,我们来这里是来找爸爸的……我妈妈说,我爸爸就住在这里……”
周少爷一听,好哇,原来还真是个小日本鬼子,这下可更来了劲了!只见他将手里的飞机模型往地上一扔,抡起小拳头便向小穆安砸过去!
“小日本鬼子!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小穆安还未想明白突然发生的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就已经被推倒在地!
被他叫作“哥哥”的那个男孩,一拳重过一拳地乱打在他的身上,让瘦小的他招架不住,只能哭着喊着大声唤“妈妈”、唤“救命”。
然而,他的妈妈听不到,围在一边的佣人们只要有人上前阻拦,那位周少爷便愈加发狠话,“谁敢拦着,谁就是汉奸!我就连他一块儿教训!”
没人敢再劝阻,直至他们见那孩子就快被打得喘不上气了,这才赶紧分头跑去报信儿。
“不好了不好了!打……打起来了!”
坐在会客室里的穆朝朝原就心神不定,这会儿远远看到那佣人惊慌失措地跑来,当即便站了起来。也许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还未等那佣人说清发生了什么事,只听他急急地说:“您去看看,快去看看吧!”穆朝朝一句话也没有追问,便悬着一颗心跟着他往外跑去。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得这样快,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愤怒竟能用来针对一个孩子。她并不记得自己当时有多失态,但在场的佣人们却是看到了,当她伸手去拽开周家小少爷时,那模样有多像一头发了疯母狮子。
“安儿!”她紧紧地将自己的孩子搂进了怀里,看着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已经被打得红肿起来,心疼加怒火便无可遏制地攀升至她的头顶。
她抱着怀中的孩子站起身来,朝着那位被她掼倒在地的周家小少爷一步接一步地慢慢逼近,“为什么要打他?知不知道再打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就没有人管教过你吗?!”
瘫坐在草地上的周家小少爷,看着穆朝朝那两只仿佛淬了血的眼睛正紧紧将他盯着,此时心里已经感到了惧怕。还从未有人敢如此跟他说话,他懵了,不知道这一身白衣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于是颤着小身子,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是谁在欺负我们小少爷!”
不远处,一个穿着轻纱洋装的女人带着几名女侍者往这处赶来,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穆朝朝的脸,等到距离越来越近,她的脑中对那张脸的记忆便愈发清晰了起来……丁佩玲的心沉了又沉,连手心也不自觉地出了许多汗,可她脸上的神情却依旧装得淡定而不可一世。
“曈曈,快过来。”她向着仍坐在地上的周家小少爷张开双臂,眼睛却始终定在穆朝朝的脸上。
看见“救星”已到,坐在地上的周家少爷立马爬了起来,哭着朝她飞奔过去,“佩玲妈妈!佩玲妈妈!有人要打我!就是她!她要打我!呜呜呜呜呜呜……”周家少爷扑进丁佩玲的怀里,一手搂着她的脖子,一手指向穆朝朝。
“曈曈乖,不怕不怕,佩玲妈妈在这儿,没人敢欺负你。”丁佩玲搂着小少爷拍了拍,而后便看到穆朝朝的脸上竟露出了笑。
不过,那笑看起来极冷,且没有一点友好之意。
穆朝朝便是带着那样的笑,开口问那位周怀年青梅竹马的丁家妹妹:“所以,这孩子现在的妈妈是你,对吗?”
丁佩玲的眼皮跳了一下,心也跟着虚了虚,不过,她的头却依旧坚定地点了下来,“对。请问这位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穆朝朝的心,仿佛从万米高空中被人抛掷了下来。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连痛都已经是支离破碎的了……
她低头,彻底失笑了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也没有……只请你们,管教好你们的孩子。”
……
那天,她没有再等下去。她抱着自己的孩子,从那座陌生的城堡里离开。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最后终于走不动的时候,已有两个月不曾下雨的伦敦,却在这时下起了雨。仿佛是连老天都在嘲弄她,不给她一条能好好走顺畅的路。她哭了起来,抱着孩子坐在了路边,这是第一次有了绝望的心,大约也是最后一次。
路过的汽车轧过路面的积水,飞溅起泥水到她的身上,她眼神空洞地看着那些疾驰而过的冰冷的铁皮壳子,任孩子在她怀里哭着,她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或许在某辆包裹着铁皮壳子的汽车上,有人注意到了她。可那人因五年来不断出现的幻觉和想念,让他以为车窗外的那对一闪而过的母子,也依旧是存在他梦里的人。今晚他喝了些酒,不能不认下这一点。
然而,他的心还是抽痛了一下,忍不住回身又去望了一眼……
PS:我说什么来着,老周出来了吧……别打我呀,争取明天再搞一章٩(˃̶͈̀௰˂̶͈́)و但我要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大概还没有到,知道你们等不及了,我都已经开始删剧情了,也不知道删的对不对,一边纠结一边删,呜呜呜,快给我整不会了……
第一百零九章 “我们”
雨雾遮挡住了周怀年的视线,他揉了揉眉心,回身坐好。明明已经得了她的消息,又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见到她?周怀年靠在汽车座椅上,闭着眼静默了片刻,觉得病入膏肓的想念已快让他丧失了理智。
车子直接开进了那座古老的城堡里,等停下来时,丁佩玲抱着睡着的周家小少爷已经等在了外面。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阿笙,回过头与周怀年说话,“先生,丁小姐和少爷都已经出来了。”
周怀年“嗯”了一声,眼睛依旧闭着。
“是让他们坐后头那辆车?”阿笙觉出了自家先生的乏意,想来此时是不想被人打扰的。
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愈发厉害,周怀年点了一下头,表示应允。
于是,阿笙下车,去为等在车外的一大一小做安排。
“丁小姐。”他对着丁佩玲拱了拱手,而后说道:“少爷睡了的话,还请您带着他坐后头那辆车,宽敞一些,也能舒服一些。”
丁佩玲看了一眼阿笙所说的“后头那辆车”,却又看回周怀年坐着的那辆,“不必了,我就坐这辆吧,都一样。”
“丁小姐,我们先生他……”
阿笙刚要劝阻,便被丁佩玲没好脾气地瞪了一眼,“我有话要与我五哥说,正好,你坐后头去吧。”
阿笙被噎了一下,撇了撇嘴,不大乐意地嘟囔了一句:“副驾驶有我的地儿……”
丁佩玲懒得与他计较,她抱着手里的孩子,一面走向周怀年坐着的那辆汽车,一面对阿笙说道:“麻烦帮我开一下车门,谢谢。”
阿笙对这位丁小姐的态度一向很无奈,一方面感激她那时及时救了自家先生的命,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她这人性子个色实在是难以相处,尽管心里时有怨怼,却也只能妥协顺从。他紧走几步,走到她的前面,未等她赶上前来,他便先伸手打开了车门。
车门被打开,坐在后座上的周怀年缓缓睁眼。然而,还未他开口问话,阿笙便抢先回禀道:“丁小姐说,要同您坐一辆车,我说什么她也不听。”
周怀年侧头往车外看了一眼,见丁佩玲抱着自家那位吃得浑圆的小少爷正朝这走来,便也没再坚持谁坐哪辆车的事。他摆了摆手,示意阿笙下去,自己便也走下车来,迎着丁佩玲走过去。
“我来吧。”他张开手,欲去接过丁佩玲怀中的孩子。
丁佩玲却对他轻哼一声,没把孩子递给他,“一看你就是喝了酒了,小心再摔着曈曈。”她似怨似嗔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步下生风地抱着孩子坐进了车里。
周怀年无奈地摇了一下头,而后也跟着坐了进去。
阿笙也没换车,依旧坐在这辆车的副驾驶位置上,指挥着边上的司机发动车子。顺带还竖起耳朵去听了听这丁小姐到底要与他家先生说什么话。
“说了多少次了,你这身子不宜饮酒,不宜吸烟。怎么?来了英国,反倒忘了?”
从前,哪怕是太太在世时,也没有人听过太太会对先生这般说话。而这样的话,也仅是阿笙这样的贴身侍从,曾经能在那位穆小姐的口中听到过。如今,听到这位丁小姐说这些,阿笙自然听得明白她的所思所想,而他家先生却只能听出正常医嘱的语气和态度。
“嗯,今日高兴,难免多喝了两杯。不碍事,我这身子其实也没有你们当大夫的想得那么脆弱。”周怀年一面平静地答道,一面伸手去轻握住小惜曈的手。
丁佩玲瞧了一眼他的脸色,确是与平常不同。那张常板着的脸上,今儿竟有了点喜色。她也不由得笑了一下,好奇地问他道:“是什么事儿啊?居然还能让你高兴?”
周怀年摩挲了两下手心里的那只小肉手,弯起唇角,看向丁佩玲,“是有件可高兴的事儿。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高兴过了。不,准确的应该说是,在这之前的五年多里,我都没有高兴过。”
今日他难得这样话多,丁佩玲看他高兴得都开始卖关子了,便又笑着催促他道:“到底什么事儿啊?快些说,快些说,我可不想猜。”
周怀年脸上的笑还没落下去,他清了清嗓子,又转了转手上那枚白玉的扳指,神色明显兴奋了起来,“佩玲啊,我有她的消息了,终于终于有她的消息了……”
丁佩玲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周怀年口中的那个“她”是谁,丁佩玲再清楚不过,她后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心也随之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