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孟德的小公主【完结】
时间:2024-08-25 17:25:45

  从小便失去亲人的穆朝朝,此时也很难抵抗得住这样的情感,哪怕是此时迎面吹向她的海风,也不似大西洋的凛冽,而都充满了熟悉的温暖。她像邮轮上的那些满含思乡之情的乘客一样,在邮轮将要靠岸时,便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的一只手拉着她第一次见到祖国的儿子,而另一只手被她此生唯一的爱人紧紧地握着。入港的鸣笛声一阵高过一阵,她差点没能听清在她耳边的声音。
  “别哭花了妆,前边儿可有不少来看你的记者。”
  周怀年低头,附在她耳边说,惹得她被眼泪噎了一下,扭头问他时,还不忘赶紧压低了一些头上的英式宽檐帽:“记者?什么记者?”
  “你不必说话,只要微笑着由他们摄几张可供刊登的相片就好。”周怀年轻描淡写,没等她再追问,便被身边的小惜曈拽了胳膊。
  “爸爸,爸爸!一会儿下舷梯我不要人抱,我要自己走!”
  小孩儿希望独立的愿望让大人很难摇头拒绝。周怀年点头应下,转而去看身边的穆朝朝。她原是还有话要再问他的,但站在她身边的小穆安却也轻轻地摇晃了她的手。
  “妈妈……我也想要自己走……”小穆安的语气带着祈求,眼神也流露出了期盼。
  出门在外,穆朝朝待他,总是能抱则抱,能不松手的绝不松手。一是因他自小体弱,怕他累着;二是她以往身处的环境,使她时刻保持警惕,让她对这个孩子总是万分的宝贝和紧张。
  下舷梯人多,何况那里还有许多不明来意的记者……这些话她还未说,便听到周怀年已经替她拿好了主意。
  “好,那安儿就和哥哥一起。”周怀年以鼓励的目光看向小穆安。
  小家伙很开心,尽管他的哥哥扭过头去,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接受父亲如此的安排。
  穆朝朝皱了皱眉头,看向周怀年。周怀年却对她笑了一下,劝慰地说:“会有人保护他们的,而且不跟着我们的话,那些记者就不会围着他们转。最重要的是,安儿难得想要独立去做一件事,我们应该适当放手,给他机会才是。”
  这些话不无道理,虽然穆朝朝已经听进去了,却还是白了他一眼,故作生气地说道:“你总有你的理儿。”
  周怀年握着她的手摩挲了一下,对她轻声讨好:“没有,那我还是听你的。一会儿我来抱着安儿,行不行?”
  穆朝朝不看着他,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眼里那些方才含着的感性的眼泪,此时也已憋了回去,“哼,总是说得好听,到头来,还是将我安排得明明白白。就这样吧,但是一会儿你得跟我说清楚,眼前这些虎视眈眈的记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收到,夫人。”周怀年连磕巴都不打一下地应了下来,并亲昵地用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而另一只拉着小惜曈的手已经放开。
  一松手,两个孩子全跑到了他们前面去,与此同时,便有十几二十个着普通人衣衫的男人前后左右、不露声色地将他们护了起来。穆朝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始终停留在两个孩子身上,全然已经忘了什么记者的事儿。不过她被宽檐帽挡住了半张脸,且抿着唇,不苟言笑的样子,还是让那些记者的照相机给捕捉到了——一天以后,周太太“冷美人”的名号便在沪上传开了。
  这与周怀年一贯的冷面形象倒是绝顶般配,那些报纸不仅对他们夫妻二人在气质以及外貌上不吝赞美,还列举了周太太在抗战期间,为抗战部队、穷苦难民捐钱捐物的诸多善举。比如,为某抗战集团军捐赠飞机、大炮、枪支、弹药;在沪宁一带出资建立医院、收容所,以救济战争难民等。
  报上所登的那些不胜枚举的事迹,叫穆朝朝十分摸不着头脑。可脑子再愚笨,她也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昨日,因刚刚抵沪事情太多,周怀年没顾得上解释,而她也忘了问。等安顿好,便已过了一天的时间。这会儿才过晌午,穆朝朝用过了饭得了闲,坐在周公馆的大厅里看报,看到了这些,便没有不再追问的道理。
  然而,周怀年一大早便出去了,原定在家吃午饭的,后来却让人挂电话回来,说是有个推不掉的应酬,叫太太不必等他。
  因了报纸上的事,穆朝朝便没了午睡的困意。让人沏了壶下火的冰糖菊花,她便守株待兔般地等在大厅。
  幸而,因惦念着家中娇妻,周怀年仅用了一个多小时便结束了那场推不掉的饭局。他喝了一些酒,因此,当他进门看到拉着一张脸坐在大厅沙发上的穆朝朝时,他仍是觉得她是世上最最可爱的女人。但这大概与喝酒也没关系,不论她变得如何,她也当是他心中最可爱的那个,且是唯一的一个。
  “我回来了。”如今,他总是笑得灿烂。对着她尤其,喝了酒再对着她便是尤其且更甚。
  见他面上两抹酡红,尽管穆朝朝还在气中,却也还是忍不住起身,去伸手搀他。
  周怀年自以为喝得不多,阿笙方才想扶,他都不许。然而此番太太亲自来搀,他便乐得高兴。由她搀着,并且还把头慢慢低下,挨到她的颈窝处。
  这样,穆朝朝便不能不清楚他在外头到底喝了多少。心下担忧,又暂且忘了报上的事。将他扶到沙发上坐好后,便吩咐下人去煮醒酒汤来。
  一点微醺,醒酒汤当然不必。周怀年自认为如此,却仍旧由她安排着,自己便一面伸手将她的手拉着,一面去拿她喝剩下的半杯冰糖菊花茶来喝。
  清甜的味道冲散胃里的些许酒精,周怀年嘴角满足地扬起,头轻轻一歪,便靠在她肩上,“不去午睡,是等我回来?”没等穆朝朝回答,他脸上的笑又兀自地再漾开一些,“这样,我以后连中午的应酬也不敢参加了。没日没夜地就陪着你,好不好?”
  如今,下人们虽是已看惯他们先生对太太温柔、体贴的样子,但偶有这般旁若无人的亲昵,总还是会让他们羞臊得不敢抬起眼睛。
  穆朝朝顾着他人,也顾着自己,便赶紧开了口,让他们下去。然而,这便更给了他可乘之机,见四下已无人,他的手还哪里肯安分?只是象征性地问了她一句,“孩子都午睡去了吧?”人便没多少理智地已经将她压到了身下……
  “跟那些人吃饭,总在想你……”还好,倒还没有太过心急,只是轻轻一点,吻在她的鼻尖。若有似无地,说些撩拨她的话。
  “和什么人吃饭?这样不专心?”穆朝朝被他这样控着,到底是酥了心。语气绵软地随口问了一句。
  周怀年呼出一口气,便将头埋到了她的怀里,“报界的那帮人……于老板……付老板……邱老板……那些……”
  “又是报界?”穆朝朝蓦地一愣,在他耳边问道,“所以,和昨日码头上那些记者有关,和今日报上登的那些都有关?”
  周怀年在她怀里笑了笑,点头道:“嗯……都是我让的……每篇报道我都看了,写得挺好,照片拍得也不赖。所以一高兴,和他们老板多喝了几杯……”
  那些报纸不乏先前诽谤过她的,然而今日的新闻,却是恨不得要将她塑造成一个白璧无瑕、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尤其是那些有证有据的捐赠票根的刊登,更是让从前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成了证据确凿的不实谣言。
  穆朝朝抬手,轻抚在他脑后。方才说气却也不是真的,只不过怨他没有在事前就告诉自己。她一面抚着他,一面柔声地说:“往后还是少喝些酒吧,在这件事上是不是没少花钱?既然花了钱,有些酒还是能免就免了。”
  周怀年搂着她,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开口再说话,声音便讷讷的,不那么高兴,有些苦闷的语气,“花钱,是摆平丁佩玲做下的事。喝这顿酒,是为了你去南京军事法庭的事……”
  穆朝朝怔了怔,没有说话。
  许久,听他叹了口气,闷闷说道:“若你……能在庭上指控那人所犯下的罪行,加在你身上的那些流言蜚语,才能彻底洗清……可我,不想逼你。这件事,还是由你自己来拿主意。其余方面,我会尽力想办法……”
  一番堵在心口的话终于说完,周怀年手撑着沙发,从她身上起来,对着后厨的方向大声地喊:“醒酒汤呢!还不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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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对峙
  后厨听到前头的声音,吓得忙将早就煮好的醒酒汤端了上来。
  送汤的下人看到周怀年那张阴沉下来的脸,恭敬地将醒酒汤奉上后,便垂首侍立,不敢抬头,也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周怀年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已不像方才喝多的模样。他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端豌,仰脖几口便将醒酒汤一气儿灌进肚里。
  湿毛巾送过来,穆朝朝伸手去接,他却抢先一步,兀自拿起那湿毛巾在唇边按了按,“这汤不好,一股子怪味儿。后厨谁做的?是谁允许随便换方子了?”周怀年说完这话,皱了皱眉,便将用好的湿毛巾又丢回托盘里。
  力道有些重了,捧托盘的下人吓了一跳,本能地抖了一下手。然而,被吓到的原因还不止这个,周怀年对这碗汤的评价似乎更加令人感到害怕。这加了几味中药的醒酒汤,是后厨下人遵照穆朝朝的吩咐做的。可周怀年竟不喜欢,这倒是十分出乎人的意料。然而,下人也不能将这责任归咎于穆朝朝,便只能自己默默认下,同时差不多知晓了眼下的形势——先生与太太正在闹别扭,而且还是先生在闹……
  偷偷掀起眼皮瞧了太太一眼,果真见她脸上也不似以往那般和颜悦色,于是忙又垂下眼睑,却对周怀年的问话不敢回答。
  穆朝朝从来都是体贴下人的,也清楚在这周府里的每个人都要顺着周怀年的怪脾气,故而自打她成了这儿的女主人以后,便时常会体谅宽宥这些下人,日子久了倒是成了他们的靠山。
  这会儿见那下人干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她便主动开口,帮着解围,“这汤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加了几味药,想着对你的身体也要好一些。”穆朝朝耐着性子在说,并且稍稍顿了一下,伸手拿起面前茶几上搁置的冰糖菊花茶,往方才自己的杯子里又斟了一杯,递到周怀年的手边,“是我自作主张了,如果你喝不惯,以后就还是换回你喜欢的吧。”
  周怀年愣了一下,余光瞥到自己手边那杯菊花茶,明明方才喝的时候还觉得甜,这会儿想起来,心里却涌出一阵没来由的酸。
  没有再想喝的胃口以及兴致,却终究还是从她手中接过,只是没喝,又放回了茶几上。
  “算了,按你的来。”他还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在下人面前驳了她的面子,况且他有哪件事不是顺着她?即便自己需要忍气吞声。
  周怀年手撑沙发,站起身来,模样有些颓丧,“我乏了,上楼歇一歇。一会儿商会的人来,你就看着帮我应付一下。”
  他说这话时,穆朝朝也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原想陪他一同上楼的,但听他这般说,便只能打消了陪同的念头。
  “哦。”穆朝朝应了一声,便站在原地,看着他一个人走上楼去……
  不与她面对着面,周怀年的眉头便蹙得更深了些。他心里不高兴、不痛快,全与她有关,可他又不能给她找茬儿,真不如多喝点酒睡过去算了,也好过这样半醉半醒着总要想些让人难受的事儿强。
  躺在床上,努力地让自己入睡。然而,一脚才刚踏入混沌的睡梦里,便发觉自己的身后正被一个软而暖的东西蹭上来……
  他下意识地睁开眼,人也醒转了过来,只觉得那个暖融融的“东西”紧贴着他,瓮声瓮气地在他背后说道:“知道我为了等你没有午睡,你还把我一个人撂在下面,自己却没心没肺地睡了么……”
  说话间,手都缠上了他腰,两个人便愈挨愈近了。
  周怀年的背都被她的一呼一吸弄得潮热起来,他定了定心神,微微侧了侧头,瞥见身后犹如一只委屈的小动物缩在安全洞里的穆朝朝以后,便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先睡吧,我去和阿笙交代一下一会儿来客的事。”
  他说完这话,便想要起来,然而,穆朝朝愈加用力地抱着他不放,且还说道:“我早就吩咐过阿笙了,不用你再跑一趟。”
  周怀年定在那里,不再挣扎着要起,只是听她在自己身后委屈地又说:“所以……你还要用别的借口,来躲开我么?”
  周怀年的心沉了沉,喉头发堵了一下,吐出两个字:“没有。”
  穆朝朝坐起来一些,将头探到他那一边去,看着他躲闪的眼睛,轻声问道:“生气了,是不是?”
  周怀年躲不过,便索性将眼睛闭上,耳朵也装作没听见一般,不给她任何回应。
  穆朝朝爱他所有,连同他冷漠的怪脾气都是她所爱的,却唯独受不了他总爱把事情闷在心里,对谁也不说的性子。于是,她拧了眉,也来了脾气。
  “不说话你就永远别说。你想躲着我,那也不必。我去别处就好了,这样你省心,我也省心。”
  穆朝朝一改方才温言软语的模样,说完这话便要下床。
  不为所动的周怀年终于有了反应,他睁开眼睛,伸手将她拉住。
  穆朝朝回头,将凌厉的目光投射向他,周怀年这次却没再躲闪。
  “你知道我在不舒服些什么,为什么还要让我说?”周怀年与她对峙着,已不肯再退让半步,“况且,我说了就有用么?你能按我说的去做么?用脚趾头去想,都不可能,你说是不是?”
  穆朝朝听了这话,不由得摇头冷笑了一下,“还说不逼着我,那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周怀年撇过头去,闷声道:“我不想逼你。可只要我一提到那个人,你的反应就很难让我安心。原本以为,都是过去的事了,即便你们之间有过什么,我都在努力地让自己去接受。我不断说服自己,那时候你有万般的不得已,我该对你理解,甚至把这当成是我对你的一种亏欠。可……”
  穆朝朝突然甩开他的手,生生地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事能过去,而有些事一辈子也不能。山下渊一对所有中国人来说,是穷凶极恶,这件事我清楚,也始终记得。可单对我来说,他救过我,救过我肚里的孩子,不管怎样,这份恩情我亦无法忘。还有,你接受得了也好,接受不了也罢,我的确以他未婚妻的身份活下来过。报上所登的那些照片是真,我们有过一些亲密的举动也是真,你若是觉得难以接受,那就不要和我在一起。你我的关系,往后只是安儿的父母,不要再涉及其他。你看这样,行不行?”
  “穆朝朝!你别跟我说这样的话!”周怀年被她激得气急,坐起身来,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的双肩,“我都说了,由着你去,你还要怎么样?”
  穆朝朝眼眶发胀,忍了忍,将泪意强咽回去。然而,再次开口说话,已经是哽咽的声音,“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我不知道庭审那天会发生什么事,我也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他,之后又要怎么面对你……你别再问我了,行不行?你问得我头疼,问得我心里一团糟,什么都想不清……”
  话说到这儿,她便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就像遇到难题而不知所措的孩子,找不到答案,亦找不到可以帮助自己的人,可怜且无助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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