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看似毫不费力就能得到的好处,伴随而来的风险也大,还是克制一下。
于是,王熙凤忍着十分心痛,咬牙将水月庵师太喂到到嘴边的好处往外推。但她可不能白吃亏,金哥主动送上门来,她顿时心生一计。
王熙凤表现得十分义愤填膺,说道:“姑姑说的什么话?我虽爱财,却也还没丧尽天良。李衙内仗着长安府府太爷的缘故,棒打鸳鸯,张财主惧怕他的势力,我有什么好怕的?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出家人理应慈悲为怀,咱们家庙的师太居然都能做出这些事情来,我看也是该好好管教管教这些人。”
王熙凤说的头头是道,贾滟也很捧场,她深以为然地点头,说道:“你说的都对,可怎么管教呢?府里跟长安节度云老爷颇有交情,谁知那云老爷跟长安府府太爷的关系如何?他们若是交往甚密,你贸然插手此事,说不好会弄巧成拙,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姑姑考虑的,与我原先考虑的一样。”王熙凤笑道,“可既然金哥都找到我跟前来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若是我不帮她,她和纪家公子的婚事毁了,旁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从中作梗了呢。”
贾滟看上去并不想王熙凤凑这个热闹,说道:“你不说,旁人如何知道水月庵的师太曾经为张财主来向你找门路,她便是找你了,你既没收他们给的孝敬,也没说什么话,谁还能将这件事情算在你头上不成?”
“我没念过书,却也知道众口铄金的道理。”王熙凤很将金哥的事情放在心上,她跟贾滟说:“我不插手,保不准纪家真的输了官司,到时张财主以为是师太出的力要孝敬她。这些庙里的人心里想什么,我可太明白了,到时她若背着我们以贾家的名义在外头招摇撞骗,岂不糟糕?”
贾滟看似被王熙凤说动了,她笑着说:“按照这么说,这事情看上去你还非要插手不可。不然到时张家不知找了哪路神仙给他们作保,让纪家输了官司,你也说金哥虽是个小姑娘,却性情刚烈,是个宁折不弯的人,若到时因与纪家公子毁婚之事而闹出人命来,师太是收了孝敬,骂名却让你背了。万一哪天师太做的那些龌龊事情败露,外人还得说你的不是,到时还会连累贾家的名声。”
贾滟的话正中王熙凤的下怀,“好姑姑,我就是这么想的。如今金哥找上门来,我们若是不帮她,旁人还以为我们与长安府的府太爷狼狈为奸呢!”
王熙凤在金哥的事情上表现得很热心,贾滟不由得心生疑虑。
贾滟忽然问:“为什么帮她?”
王熙凤一怔。
贾滟脸上带着微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财主之女,你便是不帮她,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贾滟让金哥去找王熙凤,本意只是想试探王熙凤对张、纪两家的官司是否知情,如今看来,她是知情的,并且水月庵的师太也为此事找过她。
王熙凤原先大概也想要将张家的孝敬吃下,只是碍于贾赦与外地节度使勾结的事情,贾政对族中子弟与外面的交往都看得很紧,王熙凤无法假以贾琏的名义操纵此事。
贾滟本来是想借金哥去试探王熙凤,王熙凤如果没有介入张、纪两家的官司,贾滟心想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介入,对贾滟来说都是好事。
――因为她还将锦绣坊押在了王熙凤身上,合伙人喜欢投机爱财没什么,但贾滟不希望合伙人不将律法放在眼里,公然借着背靠的权利操纵别人的人生。
如果真是那样,锦绣坊可能还没开起来,就得散伙了。
现在试探的结果出乎意料,贾滟没想到王熙凤会想帮金哥。
如果只是贾滟帮金哥,她可能会让金哥拿着状纸悄悄去找芦夫人,到时再通过芦夫人出面,让大理寺丞去跟长安府太爷私下沟通,让长安府太爷亲自去管教自家那个见色起意、狐假虎威的小舅子李衙内。
小舅子在一方为非作歹,能护就护了。
若是闹到大理寺丞都知道这些事情,那就不是小事。
长安府太爷又不是吃素的,该懂的道理早就懂。
贾滟本来已经想好对策,谁知王熙凤却出乎她的意料,要帮金哥。
贾滟明亮的杏眼看向王熙凤,笑着说道:“金哥的事情看起来是小事,其中牵扯到的关系却很多,你平日精明能干,不会不清楚这件事情的棘手之处。”
两人你来我往地试探了大半天,对彼此的态度都心中有数。
王熙凤也不藏着掖着,说道:“金哥大概是有高人指点,在众目睽睽下拦我的马车。我今日不帮她,只将她劝走倒是没什么。可我听她言辞激烈,万一纪家退了定礼,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老太太那儿,就不太好。”
偌大的荣国府,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包藏祸心。
王熙凤没有接受水月庵师太的请托,有这方面的考虑,如今想帮金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到底也是关乎人命的事情,若是能帮她,也算是为我和腹中的孩子积德。”
王熙凤一只手放在隆起的腹部,腹中的孩子似乎感觉到母亲的触碰,动了一下。王熙凤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看向贾滟。
贾滟:???
王熙凤十分稀罕的模样,跟贾滟说道:“孩子在动呢。”
贾滟目光看向她的腹部,脸上露出笑意,她笑着说:“或许她听见了母亲要为她积德的话,在跟你道谢呢。”
是吗?
王熙凤低头看着自己腹部,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她身体里孕育着一个生命。
第79章
081
贾滟和王熙凤为了金哥的事情去找贾母。
贾母这辈子吃的盐比两个年轻晚辈吃过的米还多,虽然对李衙内仗势欺人的行径深恶痛绝,听了她们的来意,只是眉头微蹙了下,问道:“那李衙内是什么样的人?”
王熙凤说:“是个见色起意的无耻之徒,仗着姐姐嫁了长安府太爷,便仗着府太爷的威势为非作歹。”
贾滟微笑着帮王熙凤打补丁,“张家和纪家为退定礼之事闹到衙门,长安县令却迟迟没给个说法,想来此事张家理亏,县令只是碍于府太爷的威势不敢得罪李衙内。”
贾母神色沉吟,没说话。
长安府府太爷,官职不小,而且因着长安县直接受中央管控,得罪了长安府的府太爷,对贾府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贾滟也想到这一点,于是跟贾母说道:“若是金哥没有到京都找上门来,日后便是纪家退了定礼,金哥和纪家公子闹出什么人命来,也赖不到我们头上。即使赖到我们头上,无凭无据,不能光凭旁人一张嘴就能说事情怎样就是怎样,我们也可推脱了。”
只是金哥一旦找上门来,他日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贾府也是有口说不清。
毕竟,金哥曾经求助贾府。
贾府对纪家和张家之间的官司心知肚明,即使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没有帮金哥,于贾府几辈人累积下来的好名声也无益。
――虽然贾滟认为贾府几代人累积下来的好名声其实已经被贾珍、贾赦这些败家子挥霍得差不多,但贾母未必这么认为。
贾滟:“此事张家理亏。可张财主本是不想与纪家毁婚的,是李衙内仗着府太爷的威势苦苦相逼,张财主出于明哲保身,才出此下策。这其实只是长安县衙的一桩小官司,长安府太爷想必也没猜到张氏女会偷偷离家找上凤妹妹,闹到我们跟前来。若是府太爷知道此事,怕是责怪家中的小舅子胡作非为都来不及。”
贾滟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如果金哥没有找王熙凤,以后不管金哥下场如何,张、纪两家的官司谁胜谁负,贾府都可以推脱。可是金哥找上门来,贾府在京都是显赫之家,府里府外都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坐视不管,不仅显得贾府淡漠无情,还容易给人留下话柄。
贾母也深知这件事情的棘手之处。
能当上长安府太爷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若是得罪了他背后的靠山,于贾氏一族不是好事。尤其如今宁、荣两府的年轻子弟还不足以堪当大任,万一给年轻子弟的未来留下了绊子,她岂不成了贾氏一族的罪人?
可是不管,也不行。
能私了是最好的。
贾母歪在炕上,思索片刻之后,跟两个年轻的晚辈说道:“贾家几辈人累积下来的好名声,可不能被这些事情拖累。”
贾母让人去喊贾政到荣庆堂来。
于是王熙凤又将金哥的事情跟贾政说了一遍,贾政明白贾母的用意,笑道:“侄媳妇儿和滟妹妹的顾虑很有道理,她们将贾家的名声看得重要,没有将此事视为是小事,我感到很欣慰。老太太的用意,儿子也明白。长安节度云老爷与我们家素来交情不错,让他私下与府太爷说一声,此事便能了结。”
王熙凤闻言,大喜过望。
这些事情贾政若是愿意出面,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王熙凤闻言,忙向贾政行礼,“多谢二老爷成全!”
“我族子弟,若是像你这般将贾家的名声放在心上,何愁后继无人?”贾政笑着跟王熙凤说道,“那位小姑娘也是托了老太太的福。”
贾母听到贾政二话不说,便应下此事,想来问题不大,也放下心来。
这次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贾母却想起大理寺丞芦夫人到荣国府做客时说的那些事情,感叹说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今日种种,皆是日后因果。凤丫头今日能为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姑娘出头,也是善良敦厚了。”
王熙凤被夸得喜形于色。
翌日,贾政就让管家赖大去了长安县。当天下午,听说张、纪两家已经撤了官司,愿意让两个孩子今年秋天成亲。
至于李衙内,赖大说长安府太爷听说李衙内强娶金哥的事情闹到了贾府去,气得脸都绿了。不论事情是如何大费周折闹到贾府的,始作俑者肯定是他的小舅子这点不错。府太爷还想自己日后仕途顺畅,怎么可能为了李衙内而开罪贾府。
再说,贾府派来的管事客气有礼,并不因为贸然被冒犯而咄咄逼人,好言好语地令府太爷汗颜羞愧,在赖大走了之后,便将妻子喊来一顿训斥,并勒令将李衙内送回老家,不得再以他的名义在外面为非作歹。
大概是李衙内平日仗着府太爷的威势作威作福,触犯众怒,在他回老家的路上被人埋伏,被人打得半死不活,据说救回来了也是废人一个,从此不能人道。
贾滟听说这些事情,笑着说了句天道好轮回。
有些事情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金哥很想向贾滟道谢,可是先前贾滟已经表示,她去找王熙凤之后,她就不要跟贾滟和夏堇赵叔他们有什么接触。
金哥从前不知清楚,经历过这次的事情之后,也明白了深宅大院里,多的是她不懂的人情世故和弯弯绕绕,只好默默地将对贾滟等人的感激放在心里。
张、纪两家的官司已经私了,王熙凤安排了马车将金哥送回长安县。
临走前,金哥向王熙凤磕头谢恩,“多谢奶奶,我回去后会日夜为您祈福,祈求您和小公子安康。等小公子出生后,我给小公子送百家衣和百家被。小公子有了千家万户的祝福,又有奶奶这样人美心善的母亲,一定是个有福之人。”
王熙凤听到金哥一番真诚的话,也很开心,让平儿送金哥离开。
金哥的事情总算圆满解决,一对小儿女有情人终成眷属,贾滟也为他们高兴。
十一月终于过去,迎来了腊月。
京都的冬天比扬州更干燥,也更冷,荣国府各房的暖阁都烧了起来,因为天冷,两个玉儿平时也不太出门,都在不羡园待着。
尤其是林黛玉,她平时一见风就容易咳嗽,到了冬天,人本来容易染上各种呼吸道疾病,林黛玉的身体又比一般人要弱些,她平时都只在不羡园和安庆堂走动,虽然不太出门吹风,但还是雷打不动地每天起来炼八段锦。
王太医来给她把脉,说林姑娘虽然先天有不足之症,可身体较刚上京的那会儿,还是要好些。
中医常说不通则痛,林黛玉心思重,容易肝气郁结。
贾滟觉得林黛玉不管是练八段锦还是练什么其他气功,只要能动起来,那就都能养中气,就都是好事。
很快到腊八节。
林如海还是没能赶在腊八节前回京,林绛玉对父亲不能回来过腊八节没什么太多的感觉,倒是林黛玉为了父亲没能赶回来跟她一起吃腊八粥,心里感觉到小小的失落。
贾宝玉大概想到腊八节林如海不能赶回京都,林黛玉心里会有些感伤,因此特地和惜春一起到不羡园找黛玉玩。
过了腊八,贾宝玉很快也不用去外书房去读书了。
贾政最近忙着族里的事务,也无暇顾及考查贾宝玉的功课,偶尔想起要考他功课,又想到这一年宁、荣两府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好不容易过个年能喜庆一下,也就懒得跟不成器的儿子过不去了,就随他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过个好年罢。
贾政对贾宝玉管得没那么紧,贾宝玉自然高兴,就多出很多时间和心思跟姐妹们玩,每天雷打不动地到不羡园的西书房跟林黛玉一起读书写字,又跟林绛玉聊天聊地聊空气,几个小家伙叽叽呱呱的,令不羡园充满了生气。
王熙凤预计生产的日子是在二月底,过了前期的不稳定,现在是个能吃能喝的快乐孕妇,每次去安庆堂都能听见她妙语如珠,哄得贾母十分开心。
至于王夫人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但人到中年,身体到底不比年轻人好,连续两场丧葬大事,身心俱疲,也将她身体的底子掏空了不少,如今虽然已经能到安庆堂服侍婆母,可气色还是不太好,平日里总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
她在贾母眼里,本就是像个木头人似的。
如今精神跟不上,有时与她说什么反应也慢半拍,就更像木头人了。
贾母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可太医说了,身体还是得慢慢养,急不得。
至于邢夫人,自从贾赦去世后,她便深居简出,开始时贾母体恤她也不用她早晚到安庆堂晨昏定省,入冬后,经历了丧夫之痛的邢夫人也振作了起来,开始到安庆堂服侍贾母。
薛姨妈依旧带着薛蟠和薛宝钗在梨香院里住着,过年了,薛家的店铺得了不少好物,薛宝钗让人从店里拿了现成的年货,给荣国府各方各院都送了一份,也给荣国府有脸面的奴才送了年货,为人处世一如既往地周到。
只是薛宝钗辛辛苦苦经营人际关系,兄长薛蟠却不给力。
就在贾氏家塾放假前几天,薛蟠在家塾里认的几个契弟争风吃醋,原本只是发生一些口角,无奈一群少年郎正是躁动爱玩的时候,旁人争风吃醋,他们就给呐喊助威、火上浇油,薛蟠的几个契弟在起哄之下打了起来,推搡间又不小心误伤了旁人,教室里顿时陷入混战,乱作一团。
那日本是家塾的老师贾代儒生病,由孙子贾瑞在学堂里主持大局,可贾瑞年轻,压不住那群混世魔王,教室里的少年郎们打得纸笔乱飞,墨水四溅,不少人身上还挂了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