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再说大一点,就算今天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又能怎样呢?他毕竟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卓小姐又能把他怎么着?只要他坚持不从,谁能强迫他?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卓小姐把他辞退而已……那跟他现在就跑效果也是一样的。
思路理清楚了,倪斌至少确定了一点——对,我是个家政。
他立刻翻箱倒柜找出毛巾沾上温水,细细地擦拭着卓万哭红的泪眼。就这样清洁完毕后,他轻轻扶了她起来,把掉下的半拉外套挂回肩膀上,一手托脖子一手托膝弯,轻巧巧就抱了起来。
不难看出哪间是卓万睡过的卧室。他将卓万抱了进去,轻手轻脚放在床上,然后盖上被子。
走前还不忘拨开覆在她脸上的长发,细致得好像她的脸是玻璃做的。
做完这一切,倪斌松了口气,扭头就想要退出去。
然而衣角却被扯住了。
他浑身一僵,慢悠悠回头,却见卓万还睡着,只是用小孩腔说着梦话:“爸爸……亲亲我再走,爸爸……”
应该是梦到小时候的事了吧。
这时再回想她片刻之前的哭诉,倪斌竟也隐隐心痛起来,要是小航受这个委屈,那他可舍不得。
这么想着,他回身蹲下,修长的两指在卓万脑门轻轻一戳:“听话,好好睡觉,爸爸很快就回来。”
于是衣角被放开,他将卓万的手臂放回床上,重新盖好被子,然后开门离去了。
而那门关起的瞬间,床上的卓万诈尸般睁开眼,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口中喃喃:“天啊,这个我是真喜欢。”
*
迟早办了,一定要想办法办了,而且是狠狠地……
卓万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夜睡没睡着,反正生物钟让她在早晨六点半准时醒来。
她在脑内预想了几个和倪斌打招呼的方案,最终选择了——他不问我不说,他一问我惊讶。
“倪先生早啊!”她活力满满地道着早安,仿佛她昨晚什么也没干,“不好意思啊,我昨天喝太多了,倒头就睡了,也没给你安排卧室……”
“没事卓小姐!我这人其实有点失眠!”倪斌那头应得更有活力。
定睛一看,他正戴着口罩打扫客房,客厅、厨房的罩布什么的全都掀开了,整整齐齐叠在一旁,地板分明是擦过的,家里各处焕然一新。
大半夜的也不能用吸尘器,应该是真用湿抹布一点点擦的。
桌上已经准备好了热牛奶,还有一盘玉子烧、西兰花什么的,像是从便利店买了加热后摆盘的。
卓万想笑,但忍住了:“哇,倪先生,看不出来你还会做这个哎!”
“啊,对,以前闲的时候会自己做做菜,算是一点个人爱好。”倪斌应得理直气壮,“卓小姐中午回来吗?午餐想吃什么?”
“我晚上回。给我煎个牛排吧,五分熟,黑胡椒酱。”卓万边吃边安排,“今天白天你去把那个小出租屋退了吧,押金也别要了,我这边会放在第一个月的工资里补给你。合同你拟一下打印好,我晚上回来签字——对了,倪先生会开车的对吧?”
“我会。”
“好,老二给你儿子两万,我给你两万五,我有需要的时候你得兼任司机。”
“没问题,卓小姐!”
“还有,我这个人有时候呢,脾气急躁一点,可能一不注意语气不会太好,您别往心里去。”
倪斌诚惶诚恐:“这怎么会呢!卓小姐给我这个工作机会,我已经很感激了!”
“好,最后一条——既然你接受了这份工作,那就得随叫随到。”卓万笔直地坐在那里,语气也不知道是跟谁较劲,“哪怕是你儿子遇到事儿,你也得把我的需求放在第一位,做完我交代的事情才能去管他那边,明白吗?”
“我明白的,卓小姐。”倪斌站在那里低一低头,“您放心,我是认真拿这当我的事业、我的工作,不会在工作没做好的情况下处理私事。”
“好,我很满意。”卓万挑一下眉毛,“很期待接下来和倪先生的相处。”
倪斌也应她:“我的荣幸。”
*
所以后来想想,从一开始这个事就不对。
一个可怜的女孩不会忽然变成强人所难的魔鬼,一个真正洁身自好的男人也不会遇上这些不好的事。他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卓万对他有非分之想,却还是仗着自己是男人,赌着人性本善,继续接受这样的一份工作。
那么后来的一步步深陷,又如何怪得了旁人。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都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第91章 倪斌(四)
很长一段时间卓万都无法直视自己的癖好,在其他女同学还在早恋的年纪,她就对讲台上四十多岁的男老师情有独钟。
她一开始也把这理解为对师长的倾慕之情,把这种悸动用力地压制住了。
谁能想到到了大学这种情绪变本加厉,拽着英腔的老教授在她眼里风味无边,身边的所有年轻男性——注意是所有——在她眼里都寡淡至极。
她自己也知道这不太正常,所以没敢和任何人讲,只是一边自我谴责一边痛苦思考是什么导致自己这样。
但是任何一个花季少女在思考恋爱问题时,都不会想到自己爸爸身上去。
直到有一回放假回家,原本说好的她的接风宴,爸爸却没有参加。一问才知道,是卓想最近情绪不好,爸去跟他谈心去了。
当时卓万其实没什么感觉,因为这样的事从小到大不知道发生多少回了,就只是寻常地吃着饭。
直到快吃完时,爸爸回家来,手上拿着给她带的接风礼物,跟她说:“万万,欢迎回家”。
她要在那一瞬间将麻木的神色调整为欢快,她的所有五官都要组合成一个笑脸,她要对这根本好不期待的礼物展现出诡异的惊喜感,她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儿,帮爸爸把从卓想那里接收的负能量排解掉。
这样她才能是爸爸最喜欢的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她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好像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就是那一瞬间,她突然开始觉得恶心。
对这种边角料一样的父爱,感到十足的恶心。
*
卓万喜欢老男人,而源头是求而不得的,畸形的父爱。
也许那份礼物是提前半个月想到,然后随口让秘书准备的;也许他根本就忘了她今天回家,听说儿子情绪不好就约到那边去了;也许在回来的路上秘书把那份礼物给他,他才想起这茬,然后拿着礼物像个surprise一样出现。
一种感觉不到丝毫真心的,敷衍的爱意。
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卓万都洗脑自己,至少就连这样的爱,老大、老二那边都没有。但是那一天她心里有个声音清楚地说:“这还不如没有。”
*
正常恋爱这辈子是不太可能了,但找老男人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凡有点姿色的老男人,基本都有家室了。
卓万倒也没有强取人夫的爱好。
她倒也想过要不要搞点另类养成系,找个二十出头的,养几年反正也就四十岁了。但问题是这不也得等上十年吗?那这十年怎么过?而且说不定十年后发福了、变丑了,身上一堆的毛病根本不是她喜欢的那样,那她这十年青春谁来赔?
变了态的爱意实在找不到出口,最终的归宿只能是那种叔系会所。在那里,卓万感受了人间极乐。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叔系是要严格筛选的,不像那些嫩男,只要稍微打扮就能看。卓万没有任何审丑细胞,有时一个会所的全见完了也没挑出一个瞧得上的,只能手包一拽上车走人。
有一回领班着急地问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她的回答是:“既要老,又要清爽;既要帅,又要听话;既要钓,又要正直;既要贱,又要风雅。”
领班恭恭敬敬地把她送了出去。
不过是点过几个勉强合适的,卓万就已经觉得很解渴了,虽然总觉得不够得劲儿,但总算是过了一段开心又相对正常的时光。
真正开始爆发是大姐婚后,贺家有意撮合她和次子贺玖。从那时起,爸便开始给她安排相亲。
那年她27岁,男方年龄卡得很死,就在27到30岁中间。
她当然一个都瞧不上,罕见地让爸因她的事情而叹起气来。就连亲妈也着急:“这都很好了呀,都是你爸用心选的,你看老大老二的婚事,你爸哪有这么上心啊。你好歹挑一个相处相处,别寒了你爸的心,嗯?”
“我不喜欢。”卓万烦得要死,“我还要说多少遍,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你得跟你爸说啊!”
“我要40岁以上的!”
Pia就是一嘴巴。
*
所以这个诉求最后当然是没跟爸说,随便挑了个看着顺眼的葡萄酒厂富二代就结了。
婚前就讲好是开放式婚姻,婚后各玩各的谁也别碍着谁,对方是满口答应。嫁妆给得足实,房子车子都有,对方也是一一笑纳,谁知道证一领又跟她来婚姻忠诚那套。
卓万肯定是不会理他,直接说了她就这样,不行就离。
对方当然舍不得跟摇钱树离婚,也试图用点手段,软的不行还想来硬的,被卓万拿台灯砸得头破血流。
从此总算是岁月静好,除了生意再不谈别的。
也就是那段时间,卓万陆续把二个叔搞进了医院。
*
她一直为圈内诟病的“被二家会所拉黑过”就是因为这个。
那段时间她整个人就是非常暴躁,在会所的时候可能人家一句话不对她一巴掌就打上去了。
手疼,但是爽。
但是只是甩巴掌倒也甩不进医院,只是以此为起点,卓万觉醒了一些特殊癖好。
她还记得那天,她平时很喜欢的一个叔刚送走上一个客人赶来她这儿,手上拿着所谓“特意为她准备”的礼物。可她明明在大厅看到另一个客人戴着一模一样的项链。
原本会所里这些事都是演一乐呵,就算是会所统一批发的,只要他说是特意准备的那就当他是特意准备就好了。可卓万那天突然就跟他较起劲来——
“特意给我准备的吗?在哪里买的?哪天买的?为什么突然想起给我买东西了?”
“为什么买这条?寓意是什么?为什么今天送给我?有什么特殊纪念意义吗?”
“那为什么要说是特意给我准备的?是骗我的吗?花一点时间说一点漂亮话,就想让我感动吗?就想得到与之不匹配的感情吗?”
那叔被问得窘迫,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您这样说可就没意思了,想要真的您还来我们这儿干嘛呢?”
等卓万反应过来时,那叔正倒在地上捂着鼻子,神色惊恐地看着她。而她手里是沾着鼻血的烟灰缸。
*
Firstblood.
之后再去的话就是那种玩得比较花的会所了,以为在这种地方把人捆起来抽就没事儿,反正都是你情我愿的。
然后在看着救护车的车尾气时明白过来,他们喜欢挨抽到底还是为了爽,而不是为了死。
DoubleKill.
其实从那之后卓万就规矩了很多,花的会玩,温和的也可以。再加上长得好看,所以一度还很受欢迎。
直到有一回,偶然得知一个新来的叔是有老婆孩子的,听得她直皱眉:“你有老婆你来这种地方?你干这个你家里人知道吗?”
“嗐,那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钱才重要。”漂亮的叔做了个钱的手势,“鼎鼎大名的卓东听过吗?为了钱能跟富婆结婚呢,完事儿不还是跟原来那个好吗?那钱不还是给原来的老相好了吗?”
他大放厥词:“什么叫好男人?这才叫好男人,能赚到钱,还能对老婆孩子好,这就够了。”
卓万把手伸向了烟灰缸。
TripleKill.
她还是觉得第二次不能怪她。
这波啊,这波是替天行道。
*
二妹卓梦和倪斌相亲的事她是知道的,当时那照片一看,就觉得惊为天人。
二妹觉得是羞辱,她却眼红得要命,这别说是带一个儿子了,就是带仨她都认了。
但毕竟是二妹的相亲对象,不是她的。那也只能安慰自己这种长得好看的老男人脑子多少有点毛病,更别说手上还有个厂,大概率就是那种不可一世的雷霸天,没准还得要求她夫为妻纲。
后来二妹的相亲没有成功,她也渐渐忘了这茬了,包括后来进行关于“收购倪氏酒厂”的讨论时也没多想,顶多感慨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现在总算是把人弄家里来了,卓万才确信自己一直就很中意倪斌。
她只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
一个月的离婚冷静期很快过去,卓万总算拿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绿本本。
前夫从她的房子里搬了出去,看起来也是阳光明媚,一脸轻松,这场可笑的婚姻闹剧自此终结。
在爸生病住院前,这是卓万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是现在她真的把婚离了,她爸甚至都无从得知。
这样的想法让她惊心动魄,好像爸的病痛对她来说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这也太不孝了这。
于是开心也开心得不够畅快。
有很长一段时间,卓万以为人生就是这样。像一个漫长的雨季,时而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时而又风停雨住、从乌云中透过几缕阳光。万物一时觉得自己就要淹死在这场大雨里,一时又靠着这丝丝缕缕的阳光苦苦生长。于是活得没多好,死也死不了。
所以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人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声是啼哭,因为人生来就是含辛茹苦的。
她曾对此深信不疑。
直到拿着离婚证回到暂住的房子里,倪斌刚好拿着铁锅完成一个漂亮的颠勺,还不耽误他回头招呼道:“卓小姐回来啦?稍等,菜马上好。”
“嗯……好。”她应着回身关上门,顺带掐了自己一下。
我这不是做梦吧?!
第92章 倪斌(五)
卓万喜欢老男人,归根究底是想从他们身上找到那种父亲般的关爱,她需要那种被关心呵护的感觉。
她不跟她三妹似的纯好色,就图一鲜嫩水灵。
所以她和卓梦的情况完全不同——卓梦想要的是真能买到,而她想要的拿钱其实买不到。
半吊子的父爱,卓东已经给了,她都看得透透的了,再看那些叔跟她演戏,实际上也很没意思。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发展成一些暴力宣泄,通过看他们惊慌求饶的模样获得颅内快乐,好像就是给了这些虚伪的男人一些惩罚。
都该死。这些对老婆孩子不好的男人都该死。
在听说倪斌要出狱的时候,卓万只是有当无地问了一嘴。后来在妹妹家见到倪航,又随口问了住址。然后那天路过倪航所说的街区,就随意兜了两圈,也不是真在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