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容深知,有变革就有风险,但她坚定地认为雪绒膏确实到了需要变革的时候了。
到底怎么才能把风险压到最低呢?
她慢慢晕开那白软沁香的膏体,从脸颊,颈肩,腰腹,到腿脚,全部涂满了,也没想好。
殷容叹一口气,溜溜达达地踱步去客厅,准备把没处理完的文件都整理一下。
书桌前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指节微抵太阳穴,表情肃冷,没有一点笑意,正平淡地盯着电脑,屏幕色调变化,映在她漆黑瞳仁中,也不知道正在处理什么工作。
殷容蹑确实漂亮。
她当时心血来潮喊她做自己的助理,虽然确实打算让她帮忙,但也没期待她能干得多好。毕竟她不太好抛头露面和她一起上下班,她原本还准备让人事再招个新助理来着,没想到她一人就足够把所有工作处理的井井有条。
而且完全就和她当时说的一样。
不只是工作上,还有……
“殷总,请。”
殷容从文件堆里面抬起脑袋,看到乘屿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端回来一杯草莓牛奶,往她面前一放,便又随意点起了鼠标,时不时敲几下键盘,做起那些她不懂的设计。
夜晚静谧,灯光柔和,她的侧脸在光影之下,鼻梁和唇形都漂亮。时而抬眸,又轻轻眨一下眼睛,纤长睫毛扫过,像魔法划过留下的尾星。
她莫名其妙就被吸引了目光,越看越出神,直到被男人一声打断:“好看吗?”
声音干净动听,又有磁性,缓缓落在湖水一样的夜,激起层层涟漪。
殷容像被揪住尾巴的炸毛已经设计好,是由她来亲自收拾那个傻X而已。
“没事的。”她望着车窗外不断滑行向后的街景,轻声道,“……有人会管的。”
-
乘屿这个时间也在家。
殷容开门的时候撞见她这张脸,瞬间就觉得刚刚被林承雨紧握着的手还隐约发烫,紧接着又想起那个夜晚昏昏沉沉的一通电话。
真讨厌。
喝醉的是林承雨,她也莫名其妙地像醉了一样,竟然将这个电话整整持续了十分钟之久。
“今天回来的好早。”乘屿道,“累了吗?”
她好像刚运动完洗了澡出来,只穿了一件无袖背心和短裤,发丝都还是湿漉漉的,肤色白皙,黑白分明的眼眸透着不知情的无辜。
殷容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她平直宽阔的肩膀,冷峭的锁骨移开,往卧室里走,道:“对。”
她压抑住那莫名其妙的烦躁情绪,反复告诫自己。她们不一样。
林承雨会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出现在她家里吗?
她不会。她公司的事情还忙得团小猫:“……什么?”
乘屿转过头来看她,清隽眉眼之间都是无辜的疑惑:“你不是在看你的设计吗?”
殷容:“……”
她这才慢吞吞地望向她电脑屏幕上的复杂图像。比起她的设计,她粉色电脑边角上的可爱贴纸要有趣好看得多了。
“凑合吧。”她悠悠道,又蹙起眉:她怎么能边治病,边给她打工,还边去和教授搞那些复杂的科研项目?
这么一想,晚上她睡觉的时候她好像还没睡,早上她醒的时候她好像就醒了――她到底有没有好好治病?
殷容轻轻一蹬桌腿,转椅向乘屿的方向滑过来,轻轻和她的椅子碰撞了下,又弹开一点点点距离。
她嗓音脆甜:“你最近睡得怎么样呀?”
两人距离离得很近。她身上的香气尽数包裹了她,乘屿微怔地望向她。
女孩平
“……没错。”乘屿刚刚抓住了那一瞬间的直觉,终于确认了心中的猜想,她思索着道,“你身上的香味,让你觉得很熟悉。是什么味道?”
“什么意思?这是你们的雪绒膏呀。”殷容稳住了心神,问,“哦,你是指――失忆前吗?”
“对。实在是很独特的香味。”乘屿垂眸思考着,“原来是女性常用的产品。”
殷容帮她思索:“会不会是你之前某任女朋友喜欢用?”
乘屿下意识地否定:“不可能,你……”
话还没说完,殷容却突然一拍手,道:“啊,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她的身世吗?
乘屿微微睁大双眸,听她急急道:“你们的产品更新――最重点在于留香!配方改了,香味也会变,一定要想办法保留住这个香味才可以。”
她摸起手机就起身,在乘屿沉默地注视中,去给陈树嘉打电话了。
电话一打起来时间就很长。
她也懂一点专业上的东西,和陈树嘉探讨起来没太大壁垒。这一点想通了,人像打了鸡血一样,挂了电话又开始查资料,翻文件,考虑起年轻消费者是否会讨厌香味过重的产品,又考虑香精的添加是否会影响消费者的选择。
等她回过神来一看表,已经凌晨4点了。她白天睡得时间久,这会儿倒是完全不困,只感觉腰酸背痛。
她仰头伸了个上到下轻柔地抚着她背脊,觉得很宽阔,摸起来很舒服,她听着她越来越轻,越来越舒缓的呼吸,又觉得把她哄睡很有成就感。
哈,什么失眠睡不着,又做噩梦,在本小姐神奇的按摩手法下都能获得一夜无梦的好眠。
她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唇角,若有似无地靠在她温暖淡香的怀抱里,直拍到觉得胳膊有点累才停淋得湿透,高烧昏迷着,自然对她毫无印象。但她对乘屿却印象深刻,总觉得对方失忆的事情蹊跷,打心底认为对方是不是要故意赖上自家小姐,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
乘屿关系连她也说不好。她是一个空降,如此明目张胆地树敌,到底利弊哪边占得更多,她自己琢磨好久也没想好,很想找个人商量。
可惜爸爸是个草包,妈妈无心事业,闺蜜和她不一个赛道,公司里的其她人她又不信任,一人孤军奋战,偶尔也会迷茫。
“你觉得很好。”乘屿果断地道,“现在是你在明,她在暗。将矛盾光明正大抬上桌面,她就也在明了。要摆明你的态度,让大家知道,和领导对着干的下属不会有好果子吃。”
殷容定定望向她:“要是你输了呢?”
“那么不敢输?”乘屿漆黑星眸回望大大的懒腰,视线缓缓飘落在身旁的男人身上――
发现她侧脸靠着椅背,双眼阖着,唇瓣微张,神色柔和,胸膛随着绵长呼吸微微起伏着。
……竟然睡着了。
和她想象中林承雨睡着的模样一样。
甜香的草莓牛奶早就喝完了。
殷容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她阖起眼时看起来格外乖巧,对她的所作所为毫无知觉,于是她的视线便愈发大胆,毫不遮掩地盘绕在她身上。
然后鬼使神差地,随着她温热清冽的呼吸频率,一点点地向她的方向靠。
第23章
殷容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除了第一次在那瓢泼大雨之中相遇外,她好像从来没见过她如此不设防备的模样。
这么想来,她也是人,再聪明再厉害,也还生着病,却还要为她的工作费不少心思――
不仅工作,当时她言之凿凿,要她也要照管好她的生活起居,做到工作生活两手抓,所以最近她也照顾了不少她的生活细节。
宋阿姨毕竟每天只来那么几个小时,受崴脚时期的影响,殷容早已习惯了有什么事就开口支使她,任何时间,任何需求,喊一声“乘屿”,她总会在。
剥虾早已是她的份内工手蹑脚地从侧面接近她,准备吓她一大跳,没想到她却冷不丁地出了声:“殷容。”
她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捂着心脏反咬一口:“你干嘛呀?吓死你了!”
乘屿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她道:“怎么偷偷摸摸的出来?”
“哪有偷偷摸摸!”殷容一点不心虚,她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打开自己的电脑,等待的时间又看她的热闹,“你在做什么?”
“那个教授有个新项目,是个工业生产流水线设计……”
殷容听到这儿就失去了耐心,转头去开自己的电脑:“哦。”
乘屿适时地停下了讲解。她道:“文件你整理好了。几个比较重点的事情挑出来了,你仔细看下就好。”
殷容“嗯”了一声,看向桌面。那些文件已经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摆放好。
每份文上都贴了一张标注重点的便笺纸,字迹笔锋锐利,漂亮,也很有根骨。
她一边翻阅着那些文件,一边在心中感叹自己选人用人的眼光。
乘屿这个助理,工作干得作,其余时间的鲜榨特饮、精美果盘、果脯零嘴……需要制作的,由她一手制作;不需要制作的,由她送达并收拾。有时候她急急忙忙地出门,还要敲门叮嘱她今天有什么快递要到,送来后让她帮她怎么处理。
总之她的那一天一样委屈吗?
乘屿不知。然后随意抬起眼,恰好撞入一双漆黑的惺忪双眸中。
乘屿的呼吸依然舒缓,就像她刚刚轻抚着她时一样,没有一点点变化。她就这样安静地保持着睡着的姿势没动,垂着眸望向她,不知道望了多久。
殷容迅速从她身边弹开,感觉身体里像现烧滚了一壶开水,咕噜噜地冒泡,让她的耳根和脸颊全部涨得通红。
但架子不能丢,她色厉内荏,大声道:“你吓你一跳。醒了怎么不说话?”
乘屿轻轻按揉了一下太阳穴,嗓音有种慵懒的沙哑,道,“因为看你拍得很开心,不想打扰你。”
殷容的脸颊更滚烫了,她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脸现在有多红,红到觉得自己的耳朵简直都发出了火车汽笛的声音,滴滴乱响,脑袋顶儿跟着冒白烟。
她推开椅子站起身来,一边发言一边后退:“你就是看你做噩梦了才哄哄你――你可不要想太多。”
乘屿也跟着站起身来。她微微活动了下酸疼的脖颈,表情很无辜:“你知道是你做噩梦了。你说的想太多是什么意思?”
殷容:“……”
她从来没发现这狗男人竟然如此牙尖嘴利,只能迅速地转移话题:“你病是不是好点啦?能睡着了?”
“唔。”乘屿思索了一下,道,“你觉得是因为雪绒膏的香味很助眠。你很喜欢这个香味。不过病也确实好一些了。”
“哦哦哦,那就好睡着的时候,她不一定在睡觉,但她醒来的时候,她肯定也会醒来。
此刻看着她睡着时略显疲倦的面容,大小姐的心里此刻也浮起了一点点后知后觉的懊恼。
刚开始是听了陈平之的建议,想要多陪伴她来着――
怎么后来陪伴就变成了使唤了?
……她是不是也太不会关心人了?
她眨眨眼睛,望向她的睡颜。
她睡得很安稳,也很安静,微垂着头,将椅背抵出一个柔软的凹陷。黑色碎发落在额上,纤长睫毛随着绵绵呼吸轻微地起伏,像蝴蝶的羽翼。
殷容想起林承雨那迷迷糊糊的呓语。
她说她一次都没有祝过她生日快乐,还喃喃重复了好几次,然后就那样可怜兮兮的睡着了。
殷容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意这样小的事情。
她睡着时也觉得很委屈吗?
……和很久以前,和在大雨里。”殷容胡乱点头,终于摸到了主卧门边,“那你睡觉了。”
“好的。”乘屿好整以暇:“晚安。”
主卧门被“砰”地一声甩上。她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身影被门缝掩住,连句晚安也没对她说,却仍让她眼底莫名漫出一丝笑意。
……就算吃了药,就算有好转,总归还是睡得轻。
女孩微凉指尖点上来的时候意识就开始回笼,她从深不见底的可怖海底之中被她温热手指勾住,一点点抽离上来,半睡半醒之中感受到馨香与温热的靠近。
惺忪睁开眼睛时,她看到女孩毛茸茸的发顶几乎贴在她胸膛,细白胳膊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她,小手在她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着。
她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热意迅速从脖颈染到耳后,她很感谢她没有及时抬头,而是慢悠悠地拍了她好久好久。
久到她的心情平复,久到一股陌生的感受缓缓升起,像烟花绽放一样,逐渐充盈了她的整个心脏。
她站在原地,慢慢地伸出手贴在自己左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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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雪绒膏的配方调整的档口,殷容决定出发去雪绒膏的生产工厂视察一圈。
随着下一步她对雪绒日化蓝图的落实,工厂势必要进行转型升级。哪些是可以砍掉的,哪些是需要优化的,她要做到心中有数,决策时才能真的有底气,也能用事实说话,去说服那些异己。
更重要的是,转型升级则一定需要一笔不菲的资金,所以她势必要去拉些投资回来,而拉投资,首先就要做好调研,搞清楚自己大致的缺口才可以。
爷爷是禾城人,当年建厂便选在了禾城本地,后来云城发展势头渐好,各种政策频出,爷爷便举家搬迁来了云城,把公司也搬来了,厂子仍留在禾城。
禾城与云城只隔着一条长河,发展程度却像隔着山海。当年重工业昌盛,多个厂况分布,架构也过于庞大,导致近些年来一直没有转型升级成功,不少新兴公司都已出走,年轻人也每年都处于流失的状态。
从云城开车到禾城要五个小时车程,殷容喊卫希开车,她临走前也突发奇想把乘屿叫上了。
“你不是说你对雪绒膏的味道很熟悉吗?”殷容言之凿凿,“你带你去生产车间看看,说不定能想起来什么事情呢。”
于是三人便共同出行了。
卫希是第二次见到乘屿。
她第一次见到乘屿时,对方被道梦见了什么,眉慢慢地蹙了起来。
好像也是有些委屈的样子。
殷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去碰触她的眉心。
她动作极轻柔地抚着她的眉骨,想让她放松下来,但男人好像还处在什么噩梦之中,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于是她悄无声息地向她靠近,手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就像她小时候做噩梦时妈妈哄她一样。
她的背脊瘦削,肩胛骨触感明显,被一层薄薄肌肉裹着,手感很好。殷容拍了几下,男人急促的呼吸缓和了下来,她才意识到她这个动作像正把她环抱在怀中一样。
唔,或者说她钻进了她的怀抱比较合适,毕竟她个子比她大得多,又手长脚长。
殷容从她,“不想输的话就不要上场,不比赛就永远不会输了。”
两人四目相接的瞬间,殷容莞尔一笑,笑容明亮又漂亮。她道:“乘助理,你很敢讲。”
乘屿微弯唇角:“谢谢殷总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