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任东好像在走路,他踩在厚实的雪地上,发出如松枝折断的声音,问道:“好点没有?”
“嗯,晚上去吊了水,但是脸更肿了。”徐西桐语气失落。
她说完后想起什么,整个人一骨碌从床上,急忙说道:“对了,以后我们别一起上下学回家了。”
任东脚步停住,语气顿了顿:“你又被欺负了?”
“没有。”徐西桐觉得任东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那为什么?”任东继续问她。
总不能跟他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在意自己在你面前的样子,徐西桐吱唔了一阵,急中生智道:“我这不是得了腮腺炎嘛,会传染。”
“我又不怕。”任东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冬天黑夜里总是格外冷清,所以电话打起来透过不平稳的电波听到他的声音总是格外温情。
“总之不行。”徐西桐怕任东真问出什么来,抢先挂了电话。
次日清晨,周桂芬揪着徐西桐的脸,用朱砂笔在她额头上写了个方方正正的虎字,还一本正经地说:“这就是传统,在额头写个虎字,它变成老虎把猪头肥吃掉,你的病就会好。”
周桂芬说得头头是道,徐西桐看着自己的脸颊越来越肿半信半疑,也就没有擦掉。
徐西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脸颊肿得猪头,耳朵红得像烤猪耳,额头又印了个红色的虎字。
“怎么那么难看?”徐西桐垂头丧气道。
她很想请假不去学校,可考试在即,也只能顶着一张肥头大耳的脸去学校。徐西桐从衣橱里翻出一顶白色的贝雷帽,她戴在头上正好遮住了那个虎字,又找了个口罩戴上完全挡住自己的肿脸才去上学。
生病这段时间,徐西桐变着法的躲着任东,她不再从的他的座位经过,偶尔跟别人说话,远远地看见任东走过来,一溜烟地跑开了。
任东对此心里烦躁得不行,他几乎跟徐西桐说不上话,偶尔对视一眼她也是匆匆跑开。
“兄弟感觉如何?”孔武笑着问。
“如鲠在喉。”任东面无表情地说。
“我觉得她这样还挺可爱,你呢,你觉得徐西桐什么时候最可爱?”孔武撞了撞他的肩膀。
任东回:“什么时候都不可爱。”
但其实徐西桐生病的这段时间也并不好过,大家都避着她,从宽大的口罩里瞥见她臃肿的脸颊便给她取了个名叫猪头小姐。但大家只是私下说,从未拿到明面上嘲笑她。
有天徐西桐匆匆从走廊经过,班上的一个四眼男生胡志兵突然拦住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嘲笑道:“猪头小姐,请问你的猪头三先生呢?”
一时间,一众男生哈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嘲笑声和讥讽的眼神落到徐西桐身上,她的脸涨得通红,极力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却比哭还难看,她垂在裤缝的指尖忍不住颤抖,本身生病就很难受,一时间无措地站在那里。
胡志兵在她面前笑得尤为放肆和下流,他笑得正欢,身后忽地出现一股疾风猛力,任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用力踹了他一脚。
胡志兵当场摔了个狗吃屎。
这下嘲笑声转移到他身上了,胡志兵的脸嗑在冰冷的地板上,膝盖骨也生疼,他知道任东惹不起,也打不赢他,果断从地上爬起来对任东说:“你完了,我要告老师。”
任东被教导主任在红旗下罚站两节课。
徐西桐跑去操场看他的时候,任东一脸的无所谓看着远处光秃秃的白杨树发呆,一望无际的雪覆盖在操场上。
她发现任东的脸被冻得发白,一到冬天,他的皮肤又白回来了,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兜头松松垮垮戴上里面的黑色卫衣帽子,侧脸线条流畅又干脆。
冷淡又勾人。
“你没事吧?”徐西桐站在离他三米外的地方问道。
“过来。”任东冲她抬了抬手,他的手指关节被冻得通红,手背上布满红血丝。
徐西桐戴着口罩睁着一双大眼睛摇头,站在原地不肯过去。
任东也没说什么,就站在那与小姑娘隔着三米的距离聊天。刚好上课铃响起,徐西桐跟他说了拜拜后转身回去上课,哪只任东倏地“嘶”地一声叫了起来,徐西桐转身看见他捂住自己的腿,好看的眉头拧起,像是在隐忍着疼痛。
“你怎么了?”徐西桐慌张地大喊。
她想也没想冲了过去,任东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此时,忽然刮来一阵凛冽的龙卷风,一下子把徐西桐头上的白色贝雷帽掀翻在地,她不管不顾跑到任东面前,紧张地喊他,任东佯装倒吸了一口凉气,趁势一把攥住她。
聪明如徐西桐明白过来,立刻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她戴着一层白色的口罩,发出来的声音像是过滤了一般,听起来像在撒娇:“你不准看。”
任东抬手艰难拿开她的手,两眼对视,男生还坐在地上,女生半跪在他身边,两人靠得非常近,她穿着大红色的呢子大衣,单侧的黑色麻花辫柔顺地挂在胸前,肤白如雪,一双如圆月的眼睛上面印了个红色的虎字,像个古代做法的小巫女。
任东清晰地看见徐西桐额头上的虎字,他愣了几秒,紧接着放声大笑,笑得连胸腔都发出愉悦的颤动,他的手还攥着她纤细的手腕,呼出来的气息温热弄得徐西桐耳朵很痒。
任东闻到了小姑娘身上的香气,喉结耐不住地滚了滚,语气透着不为人知狎昵,似投降了:
“你怎么……这么可爱。”
第27章 月亮代表谁的心
徐西桐愣了几秒, 眼睛捕捉到任东在竭力憋笑的表情,立刻清醒过来,一把将任东推到地上, 一双盈盈双眼瞪着他:“你这个大骗子。”
小姑娘一向劲儿大, 任东一时没防住,整个人往后仰,两只长胳膊眼疾手快地反手撑住地面, 还是蹭了一掌心的泥灰。
任东狼狈地仰坐在地上, 漫不经心地“啧”了一声, 语气戏谑:
“劲儿这么大,你以后的老公可就惨了。”
徐西桐跑到不远处去捡自己的帽子,吹了吹上面的灰歪着头将贝雷帽戴好,听任东这么一说,脸微微一红:“要你管。”
小姑娘转身就走, 想起什么, 又从那大口袋里抽出两个暖宝宝“哦啪”地一声甩到任东身上,又怕他误会什么欲盖弥彰地说:
“怕你冻死。”
好在过了一周后, 徐西桐的病也好了。
*
任东回到家, 刚要推开门, 一眼瞥见了用图钉扎在门口的供暖欠费表, 他单手扯了下来把图钉丢进垃圾桶,走进家门,打开电视。
“气象台于今日六点发布暴雪预警,现降雪量已达4毫米,未来12小时内预计上升到6毫米, 北觉气象台报道。”老旧的电视架在桌子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任东一回家就钻进了厨房, 他从橱柜里拿出一把电子称,将食物称在上面计量克数,称好后开始做饭。任东继母患有一型糖尿病后并发症致肾衰竭,饮食需要严格注意,油盐分毫之差都可能导致肾出现问题,继而要去医院透析抢救。
糖尿病人最难控制的是饮食,任东只能在有限的基础上变着花样儿去做饭。
做好饭后,任东喊他妈出来吃饭,两个人一起坐在桌前吃饭,半晌,有人“砰”地一声踹开门,吹着口哨走进来,任父穿着一件臃肿的棉袄缩着肩膀进来,低声骂道:“操他娘,还是屋里暖和。”
任东正用筷子夹菜,动作一顿,继而面无表情地吃饭。任父是回来要钱的,任东让他滚。
任父一个怒火攻心立刻扑上去和任东撕打起来,屋子内乒乓作响,东西砸得满天飞,任母在一旁怎么都劝不住。
徐西桐打算去买酱油,刚走出楼道听到任东发出震天响的声音,连窗户都发出颤动,她立刻跑了过去,中途听到邻居压低声音在讨论:“那家人打架吓死个人哦,老子跟儿子干起仗来了。”
“听说老子天天在外面赌,要不是他儿子在扛着,这个家早就散喽。”
“那我们之前不是误会了,原来不是那小子的错。”
“那又怎样,他儿子一看就是社会混混,我们还是离远点。”
徐西桐一口气跑到任东家门口,不停地拍打着门:“任东,你有没有事?”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巨大的打斗声中,中途听到“哐当”一声椅子砸在地上的声响,徐西桐吓了一跳,继而紧张地敲门,大声喊道:“任东,任东,你开门。”
徐西桐害怕任东受伤,不停地敲门又没有回应,担心得眼泪蓄在眼眶里直打转,正在打算要不要报警时,“哗”地一下,任东打开门站在她面前。
男生脸上到处是血痕,深邃眉骨处的血不停地往下滴,显得触目惊心,他伸手抹了一下,看了徐西桐一眼就往外走了。
徐西桐跟着他往外走,走出家属大院门口,她钻进药店买了处理急性伤口的药。徐西桐付完钱走出去,四处找寻任东的身影,最终看见他坐在不远处树下的一把长椅上,她走了过去。
任东后背靠在长椅,看着对面不远处结冰的湖泊发呆,雪簌簌落在他肩膀上,睫毛上,就连脸上的血迹都凝成了血块。徐西桐给他上药,脸上的表情十分担心,任东安慰道:
“都是皮外伤,他打不赢我。”
任东是拳击手,继父确实打不赢他,只是有时候他对一切都疲惫。
见任东还是出神放空的表情,徐西桐揣紧口袋里的零花钱,下定决心,冲他笑眼睛自动弯成月亮:
“去不去吃好吃的?我请你。”
天气太冷,两人一起乘坐公交到吃饭的地方,印着某医院不孕不育的巨幅广告贴在公交车上,栽着他们摇摇晃晃地往前开。
车窗外的雪扑簌簌地下着,北方的雪总是厚实坚硬,从远处望去,整座小城由大开大合的雪构成灰白一片。
北觉永远是灰扑扑的,下了雪反倒好看一些。
他们来到一家名叫曼哈顿的西式简餐店,但并不是真正的西餐天厅,只是取了个洋气高大上的名字。县城总是充满了各类时兴的外来盗版餐厅,十字路口二楼那间红色招牌的店叫麦肯鸡,盗版肯德基和麦当劳的结合体,引得许多小孩蜂拥而至,即便如此,价格仍不便宜,还有盗版兰桂坊。
徐西桐一直都不知道薯条和炸鸡块是什么味道,等她有钱了,她要请任东吃麦肯鸡。
两人沿着楼梯上楼,任东掀开厚厚的挡风帘,推开玻璃门。徐西桐一眼就看到了二中的几个学生。
曼哈顿在高中生中很流行,听起来高级又有情调,很多情侣都会把约会地点定在这里。他们也觉得有面子,一说出去就是我在曼哈顿看见了XXX。
不过徐西桐想来这里的原因是听说这里的意大利面很好吃,她想尝一下意大利面是什么味道。
服务员递了菜单给两人,眼睛扫下去,一溜各类不一样的意大利面,什么黑胡椒牛柳意大利面,波菜奶油培根意大利面等,徐西桐选了一个最便宜的——番茄肉酱意大利面,7块钱。
“我跟她一样。”任东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然而意大利面刚上来没多久,就有两位男生勾肩搭背走过来,其中一个男生跟任东打了个招呼,一脸坏笑:
“怎么,带姑娘来吃饭啊?”
任东抱着胳膊轻抬眼皮,睇了对方一眼:“我妹请我吹饭,有意见?”
“没没,我怎么敢有意见,任爷您吃好喝好啊。”对方一脸狗腿的说。
“你觉得这面好吃吗?”徐西桐用刀叉叉进盘子里,轻轻旋了一口面送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她觉得还挺好吃的。
“好吃。”任东很给面子。
“话说你有没有喜欢的水果,芒果?”徐西桐心血来潮问道。
任东偏头想了一下说:“都喜欢,非挑一个,青苹果吧,好久没吃了。”
自从任母生病后,她就需要格外控制饮食,一点容易升糖的东西吃了都可能导致肾负荷。可常年累月地吃这些没有味道的食物,时间久了是个人都会谗。有一次,任母实在忍不住,偷吃了家里的水果后,直接进了医院抢救。
从那以后,家里所有的零食和水果都被任东扔了,他也从不在任母面前吃水果,家里也不买。
时间久了,他好像也慢慢习惯了。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大部分都是徐西桐在拼命讲笑话逗任东放松,任东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吃完面后,任东朝她轻抬了一下下巴:“我去上厕所。”
任东在洗手间抽了一支烟,伸手挤了消毒液放在掌心,拧开水龙头洗手。走出洗手间,他又站在走廊处的通风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把身上的烟味散去。
男生随意地坐在徐西桐对面,漫不经心低头拿桌上的东西准备走时,结果愣住了,摆在面前的是一个白盘子,上面用番茄酱画了一个笑脸,虽然笑容有点歪,但非常生动可爱。
“别不开心啦。”徐西桐笑着对他说。
他怔怔地抬眼,对上徐西桐元气的笑容,露出了她那颗小虎牙。徐西桐身上总有一种特别的气质,长得像一颗鲜艳饱满的奶油樱桃,明明是该受人保护,气质却像拯救者。
任东胸腔起了一阵难抑的波动,他伸手点了一下徐西桐的额头,佯装轻松:
“傻子。”
徐西桐捂住自己的额头不满道:“你就说我聪不聪明吧,有没有开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