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个谢三郎,乃是谢老太傅生前之爱孙。谢老太傅对父皇母后忠诚尊重有加,高纪起初有过拉拢之心。但看谢敬彦年纪轻轻,却克谨慎行,似乎也无甚攀权之心,平日里只谋其职,不参合其他;再又父皇有意把他尚给饴淳公主,怕是要与宣王站边了,太子便暂为观望。
但在踢球场上,高纪还没真正遇到过对手,只觉与谢敬彦对战起来格外带劲,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劲爽,他也不准备收敛着实力了。
谢敬彦轻易窥穿太子的套路,但以其之城府,自然晓得淳景帝的希冀,希望看到太子风光展露。
他前几天便一直没利用重生便利,且由着太子肆意挥洒。只这一场决赛,他却是私心非赢了不可。
眼见太子一球飞扫跃过,被宣王截了过来,同队的杜将军府郎将上前接力运走,又被太子的禁卫拦截。却忽然遭遇踢空,只见谢敬彦紧要关头腾跃起长腿,劲力踢去了球门内。
守门员扑了个空,皮质的蹴鞠咕噜噜滚了进去。
魏妆眼睛都看得直了,看台上本来喧嚣的叫喊声戛然停止,转瞬又鸣笛四起,开场第一球由宣王队获胜!
激动得她下意识拍起胸脯,安抚着紧张的情绪。真没想到,谢敬彦竟这般拼命……想来还是那句“红颜知己”管用,不舍得鹤初先生输了赛注吧。
忽而好似看见他远远瞥来自己一眼,男人凤目深邃,惯是蛊惑。她又不爽,就故作淡然地搁下了胸口的手指。
啧,谢敬彦拂去肩上草叶,敛眉冷笑。
莫以为全是为了她,他也不愿做那投了钱却打水漂的亏本买卖!
沈德妃瞧得好生过瘾,琢磨着对绥太后说道:“原来东宫的这些禁卫训练有素,比皇上的羽林卫、将军府都要厉害。平日太子殿下不爱表现,一表现却是一鸣惊人呐。”
这句话明面夸赞,细听起来可就意味深长了。都知道朝臣们对太子的储君之位存在争议,倘使太子真是庆王遗腹子,那意味着,将来龙脉就要改支了,变成了高勉——庆王高迥——高纪一支,却如何向先祖交代?
德妃此话一说,实际在影射太子背地里操练兵马,深藏不露。若放在别的帝王父子之间,恐怕就要挑起嫌隙了。
也正是因为这些,焦皇后才自幼叮嘱太子要谦忍低调,父皇之爱虽宽厚,到底天家无情,有情亦易变。
淳景帝却不以为然,他这么多年打马虎眼打惯了。在淳景帝自个看来,谣言止于智者,他自己生的骨肉莫非自己不清楚么?
听闻此,便在旁乐呵地解围道:“母后刚才说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朕年轻时征战沙场,横戈跃马,太子这一点果然像我啊。可惜如今不比当年,只能看着他们出场了。东宫禁卫训练有素,是好事。前几天德妃那话怎么说来着,太子过于温和,与朕不像,依朕看,分明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文武兼备,令朕欣慰。连日的表现众人可都看到,爱妃那话该收起了,呵呵哈。”
只有皇帝先开了口,皇后才好接着说。
焦皇后忙讨好地赔笑道:“也是太子孝顺,想着让母后看得尽兴则个。”
绥太后每听儿子护着焦氏,都老大不自在。这个焦皇后,温柔贤淑,怎样都不动气,竟是能把皇帝哄得多少年不移情。说来身家也普通,不知道昔年如何惹得皇帝就喜欢了。庆王一伤亡,就着急忙慌地成了亲,又早产生下高纪,你让太后怎么能心甘?
他但凡换个皇后,都不必这样哄上哄下的牵制这个安抚那个。
只比赛场合,没必要扫兴,绥太后就慢声道:“观赛就观赛,就事论事,皇帝扯远了。”
一旁沈德妃听得不太乐意。送了盆帝王花而已,敢情太后姨母却有点被收买的嫌疑。
德妃心里憋闷,转而去看下边的梁王妃霍柠。
下午梁王队决赛,怎么着总能排一排二吧,德妃准备趁着皇帝高兴,求请赐魏家女做侧妃。
梁王妃母族霍家势大,侧妃若也是个势大的家族,不仅霍家忌惮,别人也未必肯甘居侧位。这魏女却是正正好的,州府小官女构不成威胁,又生得桃夭姣娜,天气一热穿得薄了,那身姿更是藏都藏不住。婚后若能早早生下子嗣,也能巩固太后对梁王偏袒之心,只要能抓住太后,焦皇后那边德妃自有筹谋。
想了想,她便递去一盘梅干肉脯给梁王妃,总要先安抚安抚再开口。
梁王妃霍柠回身谢过赏赐,只见二十出头年岁,生得柳条身段柳条眉眼,自有一番别样的闺秀明丽。霍柠嫁给梁王高绰之前,就已知晓高绰是个俊朗风流的了,然而霍家与梁王各取所需。
梁王乃太后的亲外甥孙,相比太子尴尬处境,更有胜算,霍家想扶持一个天子,好让家族再上一层楼;梁王自是也想借助霍家的实力,两强结合。
却怎么也没料到,霍柠两年多没怀上,这就要纳侧妃了。梁王能有今时底气,其间没少霍家的助力,怎可能在这般关键时候让梁王娶别的女子。就算要纳侧妃,梁王的头几个子嗣也必须从霍家所出。
母亲既递进消息说要先发制人,霍柠拿起肉脯便吃了起来,忽地咬一口下去却开始泛呕。连续呕酸了几次,痛苦地捂住嘴巴。
杜贵妃眼尖瞧见,顿时敏感地问道:“哟,梁王妃这是怎么着?东西不合适,还是害喜了?”
心想,别是怀在宣王妃前头了,可恼自个儿子那两口子一天天的吵架,听婢女说两人好好同个房的次数都能掰着指头数。
霍柠柳眉一顿,暗自思忖,杜贵妃这般紧张却是好极,本来就装孕,之后滑胎的借口可有着落了。栽在杜贵妃头上,不仅反将宣王一军,自己还能是受伤的一方,惹来太后德妃这边的愧欠。
一时睇了眼婢女,婢女了然,只作苦恼回答道:“回娘娘,近阵子王妃常这样,吃也吃不进,整日个无力思睡,却怕长辈与王爷担心,命奴婢们都不许往外说。”
啧,这又是呕吐又是贪睡的!德妃是过来人,立时扬声问道:“柠儿这样多久了?”
梁王妃帕子勾起,作委屈言辞道:“快一个月了,大概是三月赏花那次临了雨,着了寒气,不好叫太后母妃担心。”
“担什么心呐,这傻孩子。”绥太后听得也欢喜起来,舒展了眉头连忙吩咐:“祝太医就在场上,快去给哀家宣他上来瞧瞧。”
很快祝老太医便提着诊箱上来了,睨了眼梁王妃,梁王妃悄然点头。祝太医便取出脉枕,少顷躬身道:“恭贺太后皇上与娘娘,王妃乃是身怀六甲,有孕了。只是王妃体弱气虚,孕中切记不得动气,须得好生注意将养!”
淳景帝子嗣薄弱,三个儿子,眼下只有太子得了个小皇孙女。太后听得好消息,又瞧见霍柠只拣着酸果子下口,这比看到梁王踢赢了比赛还高兴:“酸儿辣女,这回该是个小子咯。”
就连焦皇后也欣慰地叹道:“倘若落了寒气,是该仔细将养,本宫那里恰有不少补品,一会回宫拿给母后挑些,母后捡着合适的送去。”
这做事真是谨慎呐,先给太后挑了再送,责任择个干净。杜贵妃酸溜溜地撇了撇嘴。
梁王妃双颊晕红,羞涩地应道:“本来儿臣还一直苦恼没怀上,倍感内疚,思想着给梁王纳个侧妃。没想到竟就刚巧怀上了,这孩子也是懂得心疼人的。”
既自责,又不露声色地表示了态度。
德妃顿时张不开口提魏女的事儿,可儿子那般动心了怎么办?
嘴上也只好顺势安抚道:“柠儿说那些话做甚,紧着你安胎才是要紧,快别想些琐碎的了。”
绥太后却是打心里欢喜魏妆的,谢府既退婚,她有意想给魏家一个提携的机会。
默了默,便说道:“梁王妃身子骨弱,就来哀家宫里养着吧。待胎儿稳当,再出宫去,怕是梁王忙碌,在府上未必能照顾周到。”
霍柠听此一言,顿时发凉。自己若“怀孕”进宫,梁王身边没人,就算今日不提侧妃,总不能孤枕难眠,总要再纳个侧妃陪伴,进宫莫非白进了?
看来还得另外再想办法。但进宫也有个好处,滑胎的借口却不愁了。
当下只得表面欢喜地应了下来。
眼见着日头渐晒,焦皇后便唤来贴身宫女,让扶去毓兰斋休息。
毓兰斋是这处皇家球场后头的别苑,专供休憩、饮茶之用。
饴淳公主总算逮着了契机,忙对阶下的一名圆脸女官使了个眼色。
那女官便穿过北向看台,往东向走去,来到魏妆这边,扬声吩咐道:“娘娘体谅姑娘们晒着,煮了百合莲子粥,让各家派人前去茶房领取。”
没说哪个娘娘,这样一来事后就不好查,反正这会儿人多,没谁会在意。
映竹起身去了。
女官一抿笑,又对魏妆低声道:“娘娘去纳凉了,吩咐姑娘前去说说话来着。”
那圆脸笑盈盈的莫名亲热,魏妆望向北看台,但见焦皇后的位置空着,便以为是皇后传召,遂跟随女官去了。
第63章
毓兰斋在球场后头的别苑, 建得别致闲雅,专供皇室宗亲观球时小憩之用。
魏妆随女官往前走,青石铺就的地砖透出清凉意, 两旁绿树遮阴,相比球场的喧嚣, 显得格外静谧。
女官走到拐角处,忽然一个同僚在边上叫住她, 傲慢地说:“找你找不见,要送去北看台的甜品可知放在哪儿了?”
那女官瞧着就快到毓兰斋了, 便对魏妆朝前一指:“魏姑娘往前去就是了, 我先随令侍去端个甜品。”
宫女之间等阶森严,确须体谅。魏妆点头谢过:“喏,姑姑且去无妨。”
女官侧身睨了眼她凝脂般的姝颜, 颇有些怅然。生得绝美真是本钱诶, 被人上赶着做侧王妃。
但此举乃是为了梁王和德妃, 背后站着的是太后。自己虽收了公主的贿,定然也不会怪罪到头上,便酸涩地走了。
魏妆目送她离开, 抬头看看枝头鲜翠的绿叶, 虽着急球场上的赛况,到底又觉急也没用。那谢三惯是勾人, 忽起忽落地踢腾把她心揪着,便与皇后闲聊放松一会也好。
只才走了几步, 却忽然一面湿漉的帕子捂住口鼻, 她尚来不及反应, 便一缕奇怪的气味沁入呼吸,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女子双眸轻阖, 娇软的身姿栽倒在背后侍卫臂弯上。
饴淳公主恣肆地从树后闪出来,问道:“确定那欢炉散可有捂进去了?”
侍卫是怡淳养的面首。
怀中女子腰软臀腴,侍卫目不斜视不敢多看,恭慎答:“回公主,确定进去了,约莫半柱香不到就要发作。”
呵,好呀!那欢炉散名副其实,只需进入鼻息,便能将人身体烤成“热炉”,若不被男人捯弄欢快,休想轻易解得了毒。
饴淳得意地打量魏妆,目光从她的脸一路阅至膝下,酸妒道:“就这副娇姿,再加上那药效,定被梁王殿下宠得翩翩欲-死呢。却怪不得本宫,我也是为了成全你与梁王。他既得了这份好处,之后就须记着我的人情了。搁进去吧!”
侍卫扛起魏妆,走到毓兰斋的一排金瓦别苑。皇后正巧在此歇息,把魏女放在拐弯的中间厢房里,如此一来,等会儿那些不堪的动静,就能被前后周围都听到。彼时皇后也在现场,越多人知道事情越妙,可就不得不赐婚了。
哼,谁让你是谢三郎惦记的女子呢?饴淳想了多少主意,都上不了谢敬彦的马车,她却是轻而易举。
得叫他死心彻底才好。
帷帐氤氲的镂雕床榻,魏妆被搁了上去。少女娇满的胸襟起伏着,逐渐有热烈变化的趋势溢漫,尤是那红唇如樱,似纯挚却似娆艳。侍卫悄瞄一眼,难以勾画稍后媚-毒发作的靡浪。
被饴淳怒瞪道:“滚开,还轮不到你,把该办的事办了。”
主奴二个退出去,虚掩上门,去找人通知梁王高绰了。
魏妆像躺在绵花丛里,手也软,心也软,骨头也酥-麻。只觉得一股接一股热力从丹田运往尾腰,而后迅速灼燃起来,不自觉让她蹙起眉头挣扎。偏却用力不得,情不由衷溢出的却是媚弱轻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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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竹领了百合莲子羹回来,茶点房可真大方,还另送了一盒饴糖呢。岂料却不见了魏小姐,等了一会儿,问旁边,都说没注意,似乎被娘娘叫去了,不如你去后苑房子找找。
映竹前去找了一圈,那毓兰斋外面却把守着侍卫,很是凶斥地告诉她,没有主子带不许进去。吓得她只好又回来,坐在看台上干等着。
球场上的赛况已经到了最激烈时刻,目前比分打平,在倒计时之前,只差最后一球便能决出胜负来。
谢敬彦把比分踢到一比一的程度,已经给足了太子威赫。这最后一球他势在必赢,下午的半场就能按照计划,让梁王队获胜了。
那女人爱钱,他成全她便是。
她要的什么,他岂能不给到她?
日头渐晒,男子凤目凌厉,清挺的俊脸已然淌了汗,球服的袖弯亦因着体力肆放而渍湿。
已经忍了许久没朝她的方向看,忍不住望一眼,却发现魏妆座位是空的,只剩个丫鬟双目顾盼着。一会儿又看去,仍就不在。不免让谢敬彦纳闷,她既重视得失,如何会在关键时刻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