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的年岁与谢睿差不多大,然谢睿修逸白净,文俊克谨,是照着谢氏接班人来培养。而魏旭外放活泼,性情各有不同。
魏妆掂了掂他的衣袖,莫名觉得温柔,揶揄道:“三郎朝中事务垒砌,何来的功夫得闲,我们自去逛逛就好。”
娘家人来了,这就想把他抛去一边,再要冷落他多少日?
谢敬彦适时淡哂:“京都城内城外多有景致,许多未必容许闲人进入,几时你们得空,喊我一句便是。”
他乃礼部朝廷命官,又且谢府门阀,自有便利门路。
“那可太好了。”魏旭咧嘴嘿笑,想看又不敢多看地对姐夫悄悄打量。
谢敬彦前世忙于朝政,只听沈嬷议论过继室对魏妆的疏冷,故而对魏旭也淡淡客套。
见魏妆态度改变,他便有意笼络:“旭哥儿在看我做什么?”
那嗓音低磁悦耳,听得魏旭脸一红。他真从没见过这般俊凛的男郎,而且姐夫还给自己寄来琼景堂的特质弓箭和皮蹴鞠,在小伙伴面前风光撑足。
他好奇地问:“我听沈嬷说,你们成亲后过得甚好,你可是很喜欢我阿姐么?”
啧,童言无忌,怎知喜欢之深意丰富。
谢敬彦缓缓开口:“人的性命最贵重,我视阿妆如自己之命。”
魏旭觉得怪甜的,顿时脱口而出道:“我知道阿姐也喜欢姐夫,她房里的日记小札都写满你的名字,还用你的画像绣手绢,绣坏了好几幅,急得直哭。你们终成夫妻真是太好了,你须对她再好一些。”
谢敬彦自然要对魏妆更好,他恨不能将她宠溺到骨子里,叫她舍不下分离。男子眉梢含情,睨了魏妆一眼。
心中思想,若没有那些弯弯折折、郁在心中不说,或便不会有后来的冷场。但也因有过对比,更觉得此世愈加珍惜。再来一世,分分秒秒他都不容再蹉跎。
魏妆心知肚明,不禁懊恼起来。本以为这个弟弟见了自己就局促,是因疏离,没想到原是躲在背后好奇观察她。
她只作皱眉佯怒:“旭哥儿,你再要胡说,我就忙自个花坊的事,不带你玩了!”
谢敬彦伸出长臂牵住魏旭:“别怕,我给你撑着。今日不说,之后再同姐夫细说。”
魏旭挨着姐夫问道:“阿姐开了花坊,几时这般厉害?她先前对外人说话都鲜少。”
阿姐平素娇矜,有事儿都叫沈嬷去应付,她竟然能经营生意了。
谢敬彦薄笑:“在盛安京中,目前最红火的花坊就属她一家,宫中都追捧不已,她本事可大了!”
……还有欺压夫君,退亲和离,哪一条都归这女人最能折腾。
魏妆看向窗外,不理他二个了。
半个时辰后回到谢侯府,只见门庭赫奕,偌大的府邸张灯结彩,铜狮子上都贴了大红喜字,好一派昌荣盛象。看得韩氏越发惊叹,不自觉收起了平素的冷慢。
绮橘偷偷问小姐,当日小姐与姑爷也有这般排场吗?
魏妆轻声答:“比这要风光更多。”
绮橘满意憧憬。
先将三人安顿在云麒院空置的客房里,又命灶上备水备饭,休了个午觉。
到了傍晚,去琼阑院给老夫人请安。
罗鸿烁晓得魏父咳病在床,却将将派了十岁的独子北上过礼,难免感叹魏家果然恪守体面,自持风骨。
因知道魏家是继室当家,态度便不冷不热,先过问了一番筠州府的近况,以及魏父的身体康健,又给韩妈和绮橘都赏了礼物。
送魏旭的则是一对镶宝珠的黄金貔貅挂饰,很是给足了面子。
魏妆人情世故熟络,自然也当场对韩氏说了许多谢府的高崇,老夫人的威严与仁爱,听得墙头草的罗鸿烁极为舒适。
夜里,魏妆就抱着枕头与绮橘说悄悄话去了。谢敬彦回到卧房,面对的又是一张空床,奈何事先应了她受罚六日,只得忍下思念,天明去上早朝。
魏妆没去簇锦堂,留在府上将待客的观赏花卉整理了一番,隔日就是二公子谢宜的庆婚宴了。
第102章
谢侯府喜事接连, 可谓风光无俦,先是老夫人寿宴,三郎娶亲, 再又升上炙手可热的主客司郎中,虽然谢府低调, 但若放在别家也要摆宴庆贺的。忽一转头,又迎来了二公子谢宜的大婚。
京中各家乐得前来沾沾喜气, 早早的谢府门前又是一片车水马龙,冠盖相望。
罗老夫人这次给奚府仍发了请帖, 毕竟奚府后面连着老长公主和太后, 有些明面上的关系还要装裱。但对于谬府和林府,可就忽略无视了。
只汉阳郡主没脸到场,奚府前来吃席的是二房。
陶邴钧夫妇也带着闺女陶沁婉来了。
翟为希告老隐退后, 皇上提了御史大夫傅仪圭任礼部尚书, 陶邴钧颇感颓唐。再一想想, 自己一路官途勤恳奉承,但若没有翟老尚书的提携,哪能这么顺利当上礼部侍郎。如今翟为希最得意的学生谢敬彦入了礼部, 倘能帮佐自己一番, 想来几年后应当还是有机会的。
陶邴钧随完礼,便又来找谢敬彦笼络。上回送茶叶被冷拒后, 却是不敢再妄称贤侄了,改成郎中的称呼, 但那股热乎劲儿仍未减少。
就连旁边的陶沁婉都眼含曼笑, 仿佛等着上位似的。
谢敬彦还有坑要挖, 不屑给陶邴钧希冀,只作客套平常应酬。魏妆自从听了他的解释, 暂也敛起猜忌,端看他怎么做吧。口说无凭,实际行动才是真的。
大小姐谢芸也带着儿子回来了,已经怀有近八个月的身孕,肚子滚圆。魏妆知道谢芸这次怀孕的是双胞胎千金,前世她只得了谢睿一个儿子,想要生小囡而不得,曾把她好生羡慕。
谢芸平时易疲累,都只在家躺着,也是无聊得紧。干脆就在琼阑院多住了几天,陪陪老祖母,没回司农少卿府上去。
私下里,听了老夫人说起谢、奚两府退亲的经过,不由赞叹,谢府能娶妆妹妹这般聪慧明练女子,当真是种福气。祖母何愁之后无人掌家了,我看魏妆就很是可以,与三弟一主外一主内多登对呀!
罗鸿烁没应话,说来这魏女也是奇了,旁的媳妇进了门都巴不得立刻接掌中馈,既有身份分量也展示自个的才干。祁氏把钥匙给她,她却推脱不接,还是老三另外找人来分担。
老夫人就剔着茶盏道:“她若是肯留在内宅倒好,我看她那是整颗心都扑在花坊上面,强求不来。”
话传到了刚过三日回门的二少夫人姚氏那边,姚氏顿时又嫉妒又庆幸。
嫉妒魏妆不过一州府小官女,进门才多久,竟已得罗老夫人这般信任。罗老夫人不是最讲门第严苛么,怎的不瞧瞧安国公府的姚氏呢?庆幸的则是魏妆不想接掌中馈,那么机会就留到姚氏这里了。
想到大房婆母汤氏争强好胜,而魏妆还有把柄在自己手上,姚氏就忍捺不住了。
*
谢宜的庆婚宴才过,男郎们明日才上职,今日按部就班的晨昏定省,人数便到得格外齐整。
大早上的传来一条好消息,让罗老夫人又欢喜不已,竟是大少夫人司马氏把出了喜脉。你瞅瞅,吉利事儿真是一桩接一桩呐!
司马氏近阵子身子贪懒,汤氏起先以为必然谢宸对她温存多了,脾气拿乔起来。汤氏不免生出几分严苛,惹得大公子谢宸明面上都收敛了呵护,司马氏更加变得规规矩矩,在自个的院里都不敢多靠拢丈夫。
昨儿晚上忽然反酸呕吐频繁,叫来大夫一把脉,说是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把个汤氏乐得嘴都合不拢,急忙当着大伙儿把消息宣布了。
司马氏脸上红彤彤的,暗叹都是三郎和三弟妹带的好头,让婆母急着催促生子。谢宸这三年来克制不已,再又年轻力壮之时,近日便忽然放开来了。还好是在解除丁忧之后,再不须那么多的顾虑,她心情放松,不知几时竟就怀上了。
魏妆坐在旁侧,也替司马氏感到高兴。却又觉得意外,前世谢府的曾长孙乃出自二公子与姚氏一房,没想到这次轮到长房先怀上了……看来两世分明是不同的。
想起惦念的谢睿,她默默攥了攥袖边。
老夫人都不知该说是谢芸带回来的孕气,还是姚氏进门的喜气呢。一时乐呵呵道:“看来咱们谢府的姑娘媳妇都是有福气的,传我吩咐下去,给每房姐儿和少夫人各做两身新衣裳,加配三副头饰,老大院里的也都看着赏赐吧。老二老三两房,你们也要加把劲了,但愿明年满院子都是小崽儿踢腾。”
听得一众仆从们都跟着笑起来。
姚氏眼珠子咕噜一转:老夫人偏宠三郎夫妻,大嫂这又怀了曾长孙,自己若想争先露角,也就只能先去投婆母所好了。汤氏最见不得就是二房顺心么。
姚茜脸上晕出来笑意,忽地看向魏妆说道:“人都说儿孙满堂,乃是万事兴旺,我们做晚辈媳妇的不怕害臊,也想成全了祖母的心愿则个。三弟妹你说呢?……对了,那日我出街采买东西,恰好在医铺里休息,看见三弟妹买药,打了招呼你却未能听见。只因挂念你身体,便随口问了一句伙计,伙计却道你买的是避子药。被我好生一顿骂,安的什么歹心造这谣言,祖母对你万般好,难道三弟妹还不准备添丁嘛?”
嘴里说着,一边做出伸张正义愤愤不平的模样来。
魏妆听得咯噔一醒,好啊,那日就察觉有道目光追着她,竟没想到会是姚氏。然而未免过于急功近利了,刚进门就惹到自己的头上。
这姚茜和汤氏一个模子的行径,前世进门后最得汤氏的欢心。姚茜的目标就为了全掌中馈,偏偏魏妆做得滴水不漏,难以让她超越过去,遂便频频地在暗中使计挑刺。
过往的就算了,那时魏妆只为做个隐忍贤良的高门贵妇。如今的她却是个黑心冷肠的,人若不冒犯就罢了,人若犯她必痛快还击!
只见一双双眼睛都百味杂陈地看向魏妆,谢府谁人都知道老夫人有多么渴望抱小崽儿,且三公子又是何等地爱眷娇妻。
万没想到啊,她竟然背地里做着无情的动作。
二少夫人才刚进门,断没必要撒这种谎话泼脏水。又想起先前魏女本就是要退婚的,可见或许真的无意三公子,难免为三公子抱冤不平。
二房夫人祁氏更是唏嘘心疼了,就说好端端的娇娜美人儿,怎会偏偏养了那一盆子墨紫艳透的黑牡丹花?就分明她自己是棵黑牡丹,没有心的蛇蝎小毒妇,堪堪迷了自个敬彦的心魂,整夜的对她那般疼宠。
罗鸿烁的脸色当即就僵硬,兀自捺着怒意道:“姚氏,你进了门就是谢宜房里的,此刻大伙儿都在这里,你说话可要当真?”
姚茜掏出了袖中包裹的几颗黑色药粒,心里好不得意。果然一个个都被震惊住了,自己且将这把柄甩出来,立时就能向婆母汤氏表明立场,还能让老夫人高看一番。
她无视丈夫谢宜息事宁人的眼神,偏仍就继续往下说道:“祖母且看,就是这种药丸。我只怕三弟妹是否错买了,或耽误了自个身子,便留心问伙计要了几颗放着,还想得空提醒一下三弟妹来着。”
罗鸿烁转向魏妆,老妇人梳拢的圆髻都跟着动作沉了一沉。她体态生得宽,气势厚重,一时堂屋里刚刚响起的笑声,全都变成了屏息纳气。
听罗鸿烁问道:“魏妆,此事可属实?你进门这些日子,我自问阖府是掏心窝子的对你宽仁,诸事皆袒护着你,没让你受何委屈。你竟对谢府、对三郎这般绝情,是将他的一腔诚挚都当做了什么?委实过分忤逆!”
就连大小姐谢芸,难得也觉得魏妆的确做过火了。她听丈夫司农少卿下朝回来说过,三弟喜爱魏妆,是夜半都能不顾宵禁,不忌弹劾,执意接她回府就寝。
近日魏旭和韩氏、绮橘刚来府上,此事若传回到魏父耳朵里,只怕又要像前世那般,觉得魏妆言行欠妥,丢了魏家门风,再无颜面登亲家之门。更而且父亲还在害咳嗽,姚氏挑在这时候寻衅,也真是够阴险的。
魏妆不想让魏旭他们担心受怕,女子轻捻了捻五指,溢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来。
差点儿还忘了——
啧,姚氏只以为拿捏了自己的把柄,进门就能够踩她一脚,但怕是想不到吧,魏妆手里还有姚氏更大的筹码。
妯娌既不仁,魏妆可就不必客气了。
她连忙站起身来,立在堂中欠了揖,先回话:“禀祖母,此药是避子药确然属实,但二嫂委实误会我了。我原是怕孕育不了骨肉,方才服用的这个药,各位且听我分说。”
啥,怕孕育不了,反而还吃避子药,这是什么道理?
听得个个越发诧异起来,但见三少夫人容色谦恳,不像敷衍,便支起了耳朵。
魏妆不亢不卑地柔声道:“我自幼生长在水米充裕、温暖湿润的筠州府,几月之前北上入京,是夜厚雪冰冻,又加水土不服,历来准时的月事忽然不准了。问及奶娘沈嬷,沈嬷年长,晓得做姑娘时月事若乱了,只怕将来难以孕育。又听说那家温氏医铺的大夫看女子问题甚是高明,便去瞧了瞧。”
“此事若叫外人得知,未免难为情,恰好照大夫所言,拿回来的药粒虽有避子之用,也可作为调整月事的好药材,还不用炖煮煎水,十分方便。只是要间断的吃上几次,直到月事确定稳妥,方才能停下。没想到却让二嫂这样挂心,刚进门凳子没坐热,就先惦念起我的事儿来,辛苦替魏妆担着了。”说着,含笑嫣嫣对姚氏表了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