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让谢敬彦深爱魏妆,爱她到了骨髓里。曾以为她算计成婚,无意自己,想疼爱却顾及颜面忍捺着,免得互相为难,愣生生硬是克制了数年。
今世他绝不想委婉!
从谢敬彦穿越过来,拥她俯倒在街心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未想过再放手。哪怕最开始口是心非,说甚么既无爱便退亲,容她来去自由。可当听说了褚二中意她,而她要搬出府去住,还有那些个见了她一眼就心动的宗室贵子,谢敬彦如火如荼的醋意便强摁不住。
他与阿妆契约成亲,乃是不让她离开身边的紧迫之计罢,何来和离的那一日?
“保证书”上的条款,读来荒谬可笑。
谢敬彦淡哂道:“可要再加两笔,必对阿妆千依百顺,情有独钟,矢志不渝,海枯石烂?”
魏妆听得羞恼:“随你。谢权臣怕是面皮都不顾了,但凡前世能把这些甜言蜜语对我说出一半,也不至于睡六七年的书房地铺。”
话说完,两腮绯红地望去天花板。
睡都睡了,自有时间找补回来,海不枯石不烂就休想和离。
谢敬彦信手写下一行,痛快地摁了印戳。夜深人静,便揽着魏妆回床睡下了。接下去十个月,皆须适应克谨敛欲的日子,仔细呵护着她母子。
*
隔日清早,魏妆歇息没去花坊。自从怀孕起,酸软困倦就多了几分,一觉睡醒都到巳时了。
谢莹抱着针线篓子过来讨教针法,望见魏妆坐在院中喝香芋排骨粥,忽而竟捂着嘴巴呕酸,像极了大嫂先前的表现。
细问之下,三嫂嫂果然是有了身孕,当下倍觉欢喜。
说来从去岁秋天起,汤氏就给谢莹介绍起了亲事,先是永乐侯府家的二公子,再是已告老骠骑大将军的长孙等等,有文有武,皆属京都上乘的门第。
谢氏百年风光崇望,且不论与奚府退亲的体面大度——(当然,罗老夫人收下奚府送的两块地可没多客气,但这越发证明了谢府是个可知进退、开明不迂的清贵世家。)——就单论将来谢三公子与少夫人的官途荣宠,能与谢府攀交姻亲可谓沾光也。
去年九月,老四谢宥与甄家六小姐两情相悦定了亲,婚期在今年六月;谢蕊虽然庶出,亲事也满意,乃是个进士科考上来的五品御史丞,御史们素来严谨自律,应为可靠。
就唯有谢莹吧,谁家郎君都不同意。直到了魏妆从庭州府回京,带来了边关宣威将军骁牧的亲笔书函。
他竟是一眨眼,从六品直跃四品了。
冬天与厥国的那场交战中,骁牧立下大功,生擒厥国三员大将,以及领兵截堵了欲逃窜的手握兵权的厥国王室,替太子高纪守住了后防。
太子将战绩秉明父皇,淳景帝听说他乃是前朝有名的边关军武世家,多年为守卫大晋边塞战绩累累。遂提升了骁牧为四品宣威将军,年享粮二百六十石,职田八顷。
这在边军役中实属殊荣,也意味着骁家从此脱颖而出,可以给得起心爱女子更为优渥的条件了。
魏妆要回京都前,骁牧终于豁出去心底的渴慕,托她给谢莹捎带了书信以及一枚雕刻同心结的和田玉簪。
玉簪是他祖母的传承,骁牧留在这时总算遇了送出的机会。
偌大个膀臂结实的武将,竟克敛几分不自信,说道:“骁牧位微,然赤忱于心。或许莹小姐不知有我这号人存在,而我却将她的‘芃儿’之名,念念不忘刻在心间。就是这份惦念,催我拼命攒积战功,只为了能在入京述职时见到她。我不知上回斗妍会她送我牡丹何意,但这次我决定豁出去向她表白,若是她愿意,秋日述职骁牧便正式求娶。若她无意,也望收下礼物,当做我对她的祝福!”
那灼灼的坦诚,在魏妆瞧着很是难得,跟奚四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了。只是没想到,谢莹原来早有表态过,糙莽武将竟愚得看不懂……回京后她便只字不漏地都转述给了谢莹。
谢莹这是在提前缝制衣袍呢,边关的郎将们都块头威武雄健,衣物又要结实耐穿。她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可不会操作太难的针线活,又生怕做了之后他穿不合适。
不像三嫂嫂在外能干、争脸面,在内宅亦心灵手巧的,随意给三哥做件衣裳,比那衣铺里卖的都相差无两。
谢莹想在中衣的胸口处刺绣芃草,奈何从未绣过,正前来问魏妆求教针法呢,竟然得知三嫂嫂怀了身孕。
啧,难怪早上三哥出门时傅粉仙颜,神采奕奕,满面春风就跟升了太宰似的。
敢情是夫妻间有了偌大喜讯也。
大嫂进门几年才怀上的谢耀,三嫂嫂还未足一年就有身孕,果然一对儿好生恩爱眷侣。
谢莹也憧憬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得这般泛酸的“烦恼”,针线都忘了问,连忙转身找祖母报喜去了。
*
罗老夫人正在院子里喝早茶,先听了一阵汤氏过来禀告说,谢莹在闺房缝制男人衣裳,怕不知心里藏着谁,拜托老夫人从旁打听。眨眼今年都十九了,再是拖延不得,偏偏她这做母亲的,半句话都问不出来,实在着急。
罗鸿烁正要让人唤谢莹来,谢莹刚巧就出现了,人都还没站稳,叭叭的小嘴先一通形容。
待一听说是老三媳妇儿怀孕了,罗老夫人到嘴边的茶都忘了要喝,茶盏一搁,忙不迭地就过去云麒院里。
第110章 正文完结
罗鸿烁走到半路, 想了想又请了个相熟的太医来到云麒院。最近这些日子,老三与媳妇儿并未怎的消停“动静”,生怕月份小有个什么万一, 还是仔细点才放心。
太医把完脉,拱手赞道:“恭喜恭喜, 三少夫人脉象光滑,往来流利, 胎儿安稳,老夫人且等着好消息吧。”
听得魏妆在旁也默默宽了心, 原本想到先前夫妻的沉浸欢肆, 还暗自有点担忧来着。
罗鸿烁顿时舒展开笑脸,这老大房里刚添个大胖小子,老三房里眨眼也要添丁了。就说今早墙头喜鹊叽喳叫, 原来是有喜讯来报啊!
老夫人便传话到灶房那边, 吩咐给大少夫人做营养膳食的厨子, 每日多加上一份给魏妆。又私下授意二老爷谢衍,让得空找来了谢敬彦,叮嘱三郎须得克谨些许, 年轻人感情浓郁, 然该忍耐的月份且暂含蓄。
谢敬彦穿着一袭笔挺的银藤刺绣便服,端立在茗羡院书房里, 面上闲雅英隽,心里未免好笑而无奈。前世只知被催着去亲近妻子, 何曾这般当面约束过?
怪只怪这女人释放开来艳冶本性, 娇媚玲珑时能化万物为水, 令人轻易难得善罢甘休。他本就清凛自持,只是数月而已, 何妨忍不过去?口中只作是谢了父亲提点。
二房夫人祁氏更加喜不自禁,打从魏妆进府贺寿的第一面起,别管汤氏如何话里挑刺,她就觉得这必是最合心意与敬彦婚配的女子了。
她盼小孙孙、小孙女可盼了得多久呀,原还怕魏妆服避子药是不肯生,竟真是为了更好地孕育。
这京都所有女子看来看去,唯有妆儿一个最可心了,果然嫁进门以来,般般件件的事儿都顺遂喜人。
祁氏当即大手笔一挥,把东市热闹地段的一间旺铺送给了魏妆,嘱咐她好生将养,万事莫操心,小崽儿最当紧要。
谢府无论哪个房里的送礼物,魏妆都有送有收,何况还是一间价值数千银的旺铺呢。她可爱钱财了。
她心里亦是恋着谢敬彦的,并无杂质。夫妻缱绻的过程中爱意在四肢百骸蔓延,彼此畅通心扉,她并没想过轻易离开他。既是不和离,那么对婆婆的私产就无须客气了,照收不误。
原本祁氏送旺铺的目的,乃在暗示魏妆,只要你将养着,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我有可劲儿的厚礼给你。
可惜妇人却不懂,魏妆开花坊的实际用意,是为了经营心中的热爱,成就她自个儿的价值。魏妆可没想怀孕了就躺着不动,得多无趣呀。前世她忙碌中馈,不休不歇,分娩时亦是轻松的,睿儿奶胖奶胖可招人疼了,多动动更有益于养胎才是。
再说了,簇锦堂最近的生意兴隆,正是该顾及的时候。去岁冬月,她移栽的几株香玉牡丹,马上就可以入市叫价,不仅自己研制的新品种正在进行中,洛阳的呈老花师又送来了几棵好株。还有流落在外的乌千舟,时有从这里那里给她寄回来的花卉或花籽儿,可都是稀罕之物。
乌千舟此举俨然已把她视作知己之交的意味,魏妆前世本就崇慕轩怡居士,对此颇感到荣幸。但却叫谢敬彦晓得了,那狭隙的醋缸子便好生泛酸。魏妆猜着乌千舟既赊了他钱,估摸着得听命于他谢氏宗主,总之就没能有机会再回京都过。
再有褚二也被忽悠去了边关,他倒是把身边可疑的潜在情敌都清理了个干净。
恰好正值今年的斗妍会前夕,每天千金贵女们在花坊里进进出出,利润是滚滚上涨,魏妆哪舍得歇着呢。
然她也是极爱重宝宝的,将清早调整到了巳时过半出门,在簇锦堂忙至下午申时,就等到谢敬彦来接她一块回府了。
魏妆另外又招了个花仆,眼下绮橘与崔翊管理要务,三个花仆分工琐事,崔婆子负责后勤,倒是有条不紊,忙中有序。
与前世多有不同的是,这次怀的身子似乎特别吃力,酸重酸重的。前世也就正常地孕吐了一段时日,其余全是吃好喝好的不折腾。
这次呢,自从发现怀孕的那日起,魏妆便进行了近两个月翻江倒海的狂吐,吃什么呕什么,险些都把胃给翻空了。腰肢也酸涩得像痉挛,让她就是想多在花坊忙碌久一点儿都不允许。
仔细一计算,其实还是宅在云麒院里的时间多。
索性到了孕四月后,这些折磨人的症状就消失了。接下来胃口恢复,睡得也轻松,五月起肚子隆起来一个小西瓜,一直到了七八月,还是不太显怀。正好入冬了,魏妆披一件锦氅,也与怀孕前的身子看着差不多,一点都未臃肿。
除却这方面不同,小家伙别的方面都像极了怀睿儿时的表现。就可喜欢与爹爹娘亲互动了,甚至说比前世还要殷切。
起初刚有胎动时,晨起听到魏妆哼歌,夜里谢敬彦给他念山海经故事,他时常都欢喜得手舞足蹈,戳娘亲的肚皮,好像急着告诉她自己听到了。后面听多了就逐渐变得安静乖软,十分地享受。
还喜欢爹爹与娘亲温柔相处的光景,不晓得怎么的,或许胎儿有直觉,又或许他听力敏觉。每逢听见谢敬彦吻魏妆,或者两人温情脉脉甜言蜜话,也手舞足蹈的乐呵不已。
男人敛了惯常的凌傲,对妻子无微不至,将两世克制着的深情都释放,魏妆心宽体胖,过得如在酥软云层中。又还有个宝子昼夜勤奋值岗呢,这般贴心。
魏妆抚着肚子问道:“乖宝儿,你可是我的谢睿嘛?”
少顷,戳戳戳。
看见肚皮上鼓起了一枚爪印。
夫妻两个对视动静,便越发期盼着小崽的出生了,约莫估有七成的把握应是谢睿。
只不晓得是重生又或全新出生的小可爱呢。
*
这一日,冬月十五,午后下了一层薄薄的雪,簇锦堂的院子里点缀了冰棱子似的,格外有意境。
魏妆正在缠裹过冬的枝杈,忽地一瞬肚子坠沉,竟是靠坐在了前院的廊阶下。
已然九个月的身孕,她下意识觉得快要生了,连忙撑着地板叫唤道:“崔婶,绮橘,你们快过来!”
谢府上已请有稳婆,还一口气备了三个,两个是祁氏请来的,未雨绸缪提早出生,养着稳婆也好随叫随到。另外一个是老太太备的,为着怕祁氏请来的不靠谱。
结果小家伙急得可以,还未等魏妆忙完回到谢府,竟就挑着她的簇锦堂要生了。
稳婆们并没派上用场,魏妆在院里汗流浃背,崔婆子连忙踮着大脚板就近叫来个产婆,又令儿子崔翊和花仆赶去通知谢府。
未时三刻,谢敬彦正在礼部衙房里处理朝务。大晋朝拿下了厥国,周边的夷邦纷纷感激膜拜,递来朝贡或学习、商谈文书,这其中便涉及到外宾、朝会、翻译、入库等细则,而鸿胪寺的政令制定乃仰瞻于礼部。谢敬彦须将新撰好的廉洁典章标示出重点,下发至鸿胪寺整顿考核。
下午落雪后的光影氤氲,他宽肩窄腰,左手捻一串黑漆玛瑙珠,右手中执笔流畅。想到将要去接魏妆回府,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悸动。
自从得知女人怀孕后,谢三郎就甚少在衙房加班了。两世经历在握,该平的朝局大事已平定,他也是时候该想一想小家。既得来这额外重生,便做想做的,行心中之想行,眷所爱之掌心娇妻,莫再徒留遗憾。
忽蓦然抬头,看见花坊的一名小仆匆忙跑进来,急切地抖着袖子说:“启禀大人,老板娘要生了,崔婆子谴我来告知大人!”
难怪小半天心神不宁。男子搁下笔墨,身影如风二话不说踅出院堂,跃了匹快马就直奔永昌坊而去。
上一次谢睿出生时自己惕厉谋政,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陪伴他们母子一起!
岂料小崽儿根本等不及,谢敬彦快马加鞭两刻钟不到就赶了来,信步匆匆走进院门的那一刹间,便听见一声婴儿嘹亮啼哭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