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少年不解风情,不知她心中所想,仍旧问她:“可是要看月光,广寒宫看不是更真切?”
“你就是不想看月色。”喜恰捏了捏他的手心,想到风风火火的小少年许是没有耐心赏月的。
可抬眸看他,他却是笑着的。
笑意将他清俊的面容变得柔和,眼底的柔情就似盛满了月色的清澈池水。
他望着她,笑意越发深,轻声道:“我不看月色,我只想看你。”
喜恰愣住。
她忽然想到当初在陈塘关殷夫人与她说的话。
那日彻夜长谈,殷夫人有许多感慨。
哪吒生来有神通,年少成圣,长居三十三天之上,除却东海一劫外,实则无甚需要过劳心的事。
早慧的小天神,在旁人尚在父母羽翼下的年纪就立足天庭,殷夫人便早早带着小女儿回陈塘关,直到很后来才发觉,她给哪吒的关怀好似并不够多。
李贞英幼时常吃的糖葫芦,原来他连吃都不曾吃过。
“如今,他眼中唯有你。”殷夫人牵着她的手,“喜恰,你是他唯一看进心里的人。”
是她自己让哪吒将她看进了心里,是亲人,是知交,是彼此的恩师。
她教会哪吒什么是温柔,如何弥足耐心,哪吒也教会她什么是坦然,不必隐藏情绪,不该迷失自我。
忽然感觉腰间有一点炽热的温度,是少年将手上放在她肚子上,他轻柔地抚摸着,很是专注,甚至微微拧眉。
“什么时候才可以早生贵子?”
“......”
他甚至俯下身,往她腰间凑。喜恰哎呀一声,扶住他的肩膀,一下没扶稳又忙托住他的双颊,叫他别凑近了。
怪不自在地咳了咳,她的声音变得轻绵,“这种事谁知道呢,你不要急嘛......”
哪吒若有所思着,牵住她的双手。
“怎么了?”喜恰有点狐疑,他这种眼神看上去不太想要做好事。
但哪吒确实是正着神色,直起身子后,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轻启唇,音色也很平静。
“一会儿,要不要与我一同看看双修的书?多看多学,方能早日精进。”
“......”
他倒还真的是在思索,没等到喜恰的答复也无所谓,又将她揽入怀,与她一同看着月色。
好一会儿,怀中一丁点动静。
原是喜恰微微直起身子,侧目看他,一双眼眸浸着月色,她嗫嚅着:“看、看看吧。”
她倒要看看,他每天都在笃学钻研些什么。
那么多心思,那么多花样,别的法器这种话都说的出......思绪到这里被打断,她被哪吒一撩腿弯抱了起来,他含笑看她,呼吸落在她耳畔。
“现下就去看。”
风风火火的红衣少年还是那样,踏上风火轮,回无底洞不过是一瞬息。
夜已深了,小妖们几乎都睡了,唯有将离和不夜二人在前堂秉烛看着哪吒给他们的法术书。
见喜恰和哪吒回来,几人目光相对,喜恰又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
手下看的是法术书,等会儿她和哪吒要看的却是双修书。她心觉有点微妙,脸上又开始发烫,只好尽量维持声音平稳,嘱咐他们早些去休息。
但不一会儿,喜恰就晓得方才的脸烧红实在是太早了些。
屋门被他关上,少年展袖,一瞬间将满室烛火点亮。
他的屋室从不熏香,但一路疾驰而来的莲香馥郁,随着烛光的热度变得更甚。
哪吒牵着她的手快步走到床前,犹嫌灯不够亮,轻抬指尖,案几前的烛火便被他换成三昧真火。
而后取下豹皮袋,正色地拿出书,一本本展开放到她面前。
上回看到这些书还是无意被小锦鲤们发现时,喜恰只略略扫过几本,并不算细看,虽然其中有一本绘本叫人震惊,但也不算太离谱。
但如今满室亮堂,明亮烛光将书上的内容照得更加清清楚楚。
她越看越脸红,大受震惊,甚至忍不住抿着唇咽下口水。
“你、你.......”她支吾着,“你确定......”
修长的手指掀开书页,他替她翻阅着,少年也垂着头,看不大清他的神色。
难怪他每天这么多花样,这上面都是些什么,她累了。
待到实在忍不住时,喜恰抬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叫他止住动作,深呼吸一口气,她问他:“你确定这些......都是双修?”
哪吒正挑出几本来,各类分拣好,指尖微顿,拿了一本尽是文书的给她。
“认真看,双修功法也分许多种。”他神色未变,抬眸看她,“我可是都有好好学。”
言下之意好似反倒说是她自己浮想翩翩一样。
喜恰一噎。
烛光勾勒他清俊的眉眼,一点烛火倒影在他的凤眸里,其中还有她含羞酡红的一张脸。
“你......”想反驳他,但真是说不出话来。
书上的内容却越来越暧昧,虽然已经双修过很多次了,但当真看得叫人面红耳赤,心跳声越发响亮。
刚来屋内的底气,随着书页摸索声渐渐消弭。
“看得懂么?”过了一会儿,他反倒问她。
喜恰晕乎乎的,迟疑着没有开口。
她其实不大看得懂,绘本叫人面红耳赤大受震撼,换成文字她又觉得太艰深。
“教你的字还是不够多。”他沉吟着,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一双凤眸静静盯着她,“你应当是更懂梵文,对吗?”
“是,不过......”她可以慢慢看,一点点看总能学会吧。
哪吒轻笑了一声,“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言传身教。”
“......”
莲香馥郁,平添暧昧,即便他的神色平静无害,喜恰还是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对,下意识要往后撤。
但下一刻,按住他手背的手被他反攥住。
原本坐着的少年支起身子,将她往他身前带。
“你不是想学混天绫怎么用么?”
天旋地转间被他搂住腰,靠进他怀里,少年倏尔沉着声问她。
没等她开口,或是看出她的迟疑,他清冽的声线含着引诱,凑到她耳边,“还有其他法宝如何用,想不想学?”
他的呼吸又落在她的颈间,吮吻着她白皙的玉颈,甚至细细啮咬着,有丝丝痛意,但更多是愉悦之感一瞬间裹挟全身,叫她微微颤栗。
“学,但是......”不是这样学,她害羞得整个颈脖都红透了。
混天绫被他勾缠在手中,呈在她眼前。
他复又与她掌心相抵,鲜亮柔软的红绸垂落手腕,还有一段纠缠在二人手心。
侧目一瞬,喜恰这才看清少年那双凤眸中分明暗潮涌动,他直勾勾盯着她,先前感受到的那点平静无害荡然无存。
她怎么会觉得他无害!
“没有但是。”他打断了她的话,轻笑附身,轻唤她,“我言传身教,一定叫你学会。”
直到此刻喜恰才恍然发觉......
他明明是蓄谋已久,等着她来看呢。
上了一个大当,哪吒的手仍在她颈间流连,他俯下身,炽热的呼吸便落在她耳畔。
“这一次,一定克制。”
第106章 番外·金吒
金吒生来有佛性。
天生的佛子, 看万物无情,也看万物有情。他少时便被佛祖看重,远离家人, 拜入灵山门下。
此后, 成为灵山清贵矜薄的前部护法神。
不同于僧人结伴苦修, 他生得淡漠寡情, 又早已成圣,唯有山川与他相伴。
可在长久寂寞的生命里,灵山清寂的风雪里,再疏漠的仙人也会偶有一丝孤单, 渴望汲取一点温暖。
便是在那一个清亮的雪夜, 喜恰出现在金吒面前。
白绒绒,软绵绵一小团, 她与雪色相容,可温暖的体温融化了雪, 踏过的雪地落下一点痕迹。
很温暖,也很柔软的存在。
他与她相识, 即便她那时还不曾开得灵识,可白茫茫一片中, 她相伴了他整场雪夜, 也唯有她。
于是他为她赐名, 助她开得灵识。
她成了他这一夜的温暖。
天光破晓,覆盖灵山的这一场难得的大雪消融,金吒与她告别,这一场偶然的缘分似乎也随着雪落而告终。
但事实并非如此。
经历过长久的孤单后, 他无人可知心,来之不易的温暖怎能轻易忘却。雪夜下的相伴总缠在心头, 他总忍不住关照她。
得知她也一直在找寻他后,他怔愣了许久。
一边晓得像他这样天生寡情的人难以与他人有什么缘分,一边又忍不住想要与她相认。
倘若有缘呢?
那一场雪夜,不就是缘分么。
只可惜,他的缘是当真薄淡,稍纵即逝。
犹豫不过片刻,在他想要去找她的时候,阴差阳错间,喜恰错认了金蝉子为恩人。
看着禅院中依偎在僧人衣角的小灵鼠,金吒沉默半晌,看了她许久,淡漠如他,最终选择离去。
只是抬眼看大雷音寺的方向,万丈佛光笼罩了整座灵山,灵山之上所有的往事都有人知晓。
——哪有那么多阴差阳错?
但金蝉子如能在明面上关照喜恰,自然比起他这样一个寡情淡漠的人更为合适,金吒心想。
灵山之上,岁月流逝的痕迹并不深。
百年不过转瞬,直到金蝉子要下界历劫,金吒亦算到了喜恰的另一番劫难。
托付自己的三弟哪吒好好关照灵山之上的灵兽,因为他晓得佛祖将一切看在眼里,而自己无法助她。
之后,大雷音寺的梵天钟敲响,余音袅袅,萦绕在整座灵山之上。
钟声里,红衣少年复又下山,手心里拢着一团白绒绒。
那一刻金吒有一瞬间恍惚,可向来不会表露情绪的他,应当没有让任何人看出来。
还有缘吗?
究竟是谁和谁的缘,生出了另一番缘。
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想叫哪吒照顾好她。
张扬的小少年没有察觉他的心绪,他又忍不住再一次提醒。
“那你也照顾好她。”
照顾好她,远眺巍峨的大雷音寺,金吒的指尖不自觉收紧掩在袖下。
因为他无法做到。
......
再见面来得极快。
她已化形,一袭月白春衫犹如那夜的雪色,但眉眼明媚,含笑的模样,应当是更像春日里的杏花。
和悦喜恰,名如其人。
初见的那个雪夜,他已看出她的法相真身,于是为她取此名。
可此刻当真再见,真真切切看到她与他打招呼,仍然会有片刻愣神。
能说的话却并不多,原来他与她并不算相熟。
看着她极为熟稔地走向金蝉子的禅院,他内心稍有一丝波动,也不甚明显,缘法不过一厘一毫,或许早已散尽。
可即便这样,他仍是站在原处,等她复又归来。
她将香花宝烛转交给他,托他还给佛祖大法,可眼见她情绪低落,是他从未见过的黯淡神色,即便他安慰了也无济于事。
金吒的心中,渐渐泛起一丝涟漪。
仙人五识灵敏,早已感受到张扬炽热的灵力探来,不必多想,便知是哪吒正站在山下看着他们,他不再多说,她亦与他拜别。
可最后侧目瞥去,哪吒将她揽在怀里,两人自然地挨在一起。
她笑得娇俏。
后来,喜恰许久未回灵山。
本也不该再想她回来,她留在了云楼宫修行,这本是好事。至少明面上他是她的义兄,就还有一丝一缕的缘分在,如此便足够了。
但没想到,灵山之上,还能复与她见第二次,也唯有这两次。
她鬓间缠绕的是哪吒的混天绫,他一眼便看见了,她来找的是她的恩人金蝉子,他也一下便料到了。
诸事与他无所相关,他的安慰依旧无济于事。
只是眼看着她与哪吒牵着手离开,他心中的涟漪越来越深。
天生佛性的仙人,对万物有情,也该对万物无情,即使终有动容,也只能站在他们身后,依旧与山川相伴。
可他再无法做到。
曾有那样和悦明快的她陪伴,谁又能够愿意再与沉寂相伴呢?
得知喜恰被选作西行取经人的九九八十一难时,他终于忍不住出手相助。
因是他没有解释,佛祖大法拦下了他,让她与金蝉子生了缘。
可若与金蝉子生缘便要得这样的结果,即便得大法惩罚,也该叫她断下这份缘。
凡间金光寺中,漫漫百年不曾见,再见到她,却见她深陷迷茫之中,苦苦挣扎而无法解脱。
金吒引渡她断下与金蝉子的这份缘,想要助她渡过劫难。
可缘灭又缘起,劫难不曾消弭,金蝉子此世的佛缘竟又因她而生。
他无法化解,因为那是他不曾在其中的数百年。
——无论是她与金蝉子的百年,还是她与哪吒的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