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别开她的发,替她将小绒球扶正了,指尖擦过她的脸颊,两人都未发觉。
“不要去!”喜恰慌了,上次的阴影太深了些,又揪紧了他的袖子。
哪吒微一皱眉,轻呵了一声:“撒手。”
“好吧。”
能屈能伸的喜恰果断撒开了手,睡迷糊的劲缓了过来,这下站得板正,不过还在糯糯哀求他:“不要去除妖,不想去看......”
果然她就是那次吓着了,哪吒一噎,无奈道:“不去除妖,带你去游山玩水。”
一听是去玩,喜恰原本敛下的眸子瞬间扬起亮光,那双杏目黑漆漆却水灵灵的,倒影了一汪莲池里的水,似浸染了一点赤红。
“好!”她笑得愉悦。
哪吒只是下意识往外头的莲池看了一眼,他们正站在门框边,她站的这个角度好似的确会倒映莲池里的粉色花瓣。
再回头看小白鼠,她模样长得的确讨喜,温丽娇俏,笑起来犹为面善,像个心软且不谙世事的小菩萨。
不过他早看她第一眼就窥得她的真身法相,早见过了,没什么对她容貌的评价。
“走。”他更惦记着带她出去溜达。
出手就要解决问题的三太子,非常着急,恨不得此一去溜达,就将所有问题都解决。
他给了自己三个时辰的时间解决问题,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算起来也有好几个月了,就不怕喜恰还能惦记着当日除妖的阴影。
逛三山五岳,游四洲四海,三个月时间,只把喜恰逛得精疲力尽,将要逛吐了。
扬扬手,她揪住了哪吒的衣袖,怎么都不肯往前走一步:“小主人,壮士,义兄,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
无知无觉且意犹未尽的哪吒转头看她,微微皱眉:“你又怎么了?”
喜恰真想不出他是真没察觉还是装不知道,瞪大了一双杏目,拉着他衣袖的手都累得发抖。
她深呼吸一口气,哀求他:“可怜我,我就是一只没什么法力的小老鼠精,哪里比得过三太子的体力,我真的要累死了!”
言罢,她已经栽进软绵绵的云里了,又被哪吒伸手一捞,变成原形怎么也不肯动弹了。
哪吒还用手戳戳她,还是软绵绵的,他一沉吟:“你是不想逛了?”
喜恰累到动弹不得,还是因他的动作翻了个身,连连点头。
“早说。”
哪吒将足下的风火轮换成了扎实一点的祥云,免得她掉下去,才将她放在云朵间。
喜恰终于松了口气,她都不知道,哪吒原本计划是带她绕着四洲来回走三遍,这不过才第一遍,她就不行了。
“那差不多打道回府了。”哪吒瞧着她一副神色恹恹的样子,反倒有点烦躁。
上次是吓着了,这次别又累着了......娇气的小老鼠精,真的很难养。
杨戬说哮天犬能溜达十圈呢。
云卷云舒,喜恰倦懒地躺在绵软的云朵间,一点都不想动,反倒有闲心好好瞧瞧底下的山水了。
哪吒还说带她游山玩水......那叫游山玩水么?
分明是走马观花,好像后头有什么在追着他们似的,三个月时间,她压根没好好停下来看过一次凡间景色。
看着看着,忽又一顿,原是那山川之间有一处十分突兀的山丘,像是五指张开,反正怎么看都不像一座山。
喜恰微眯起眼,伸长了脖子,连手都伸出去了,描绘其古怪的山脊模样,轻声复读。
“五、行、山......哎哟!”有人拎着她后颈脖子的衣襟,将她拉了回来。
翻身看哪吒,他也正瞧着她,轻轻皱眉:“也不怕摔下去。”
喜恰抿起唇,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山,还未说话,哪吒又问她。
“瞧什么?”
她刚要开口,哪吒又犹自说道:“既然都下界了,正好带你去挑个武器吧。”
喜恰不过一只法力低微的小老鼠精,哪里要什么武器,她也不喜欢打打杀杀,对这个提议不是很感兴趣,又不好驳了哪吒的面子,好歹注意力是被转移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拎起裙摆,她立正坐好在云间。
哪吒遥看天色,其实还算早,但这云晃悠得实在太慢,他没那个耐性。趁她凑过来的间隙,他将她又变回一团小老鼠,拢回手心,疾驰而去。
“陈塘关。”他的声音揉碎在风里,“你的老家。”
喜恰懵着,她老家不是在灵山么?还未琢磨明白,风火轮瞬息三千里,人已落了地。
一路太快,一落地她晕乎乎站都站不稳,心想下次绝对不要再和他一起出门了。
“什么我的老家?”没忘记这事,她捂着被风吹乱的发髻,紧赶慢赶追上哪吒。
峭崖之上,海浪鼓鼓,掀起的海风吹起少年鲜亮的红袍,比偌大漫漫的海色还要夺目,喜恰下意识又咽了一口口水。
“你拜我为长兄,李家不就是你家?”
哦,也是。
喜恰还在拼命拢着自己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忽又被小少年宽大的衣袍遮住风浪,目光所及的妍丽红色里,少年催促她:
“还不快些走。”
原来哪吒的家曾在这里啊......
她还是微抬了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关镇,还未凑近就能瞧见是热热闹闹的,人群熙熙攘攘,与满目玉色寡淡的天宫不同,这里很有生气。
哪吒还在催她快走,她走了三个月了,腿都发软,真的很过分!
进了陈塘关,少年目标明确,直奔最中间的李将军府。一推开门,原来这里还住了人,是个美貌妇人并着一个娇俏的小丫头,还有不少仆从。
大门被推开,众人都诧异望向喜恰和哪吒。喜恰不晓得他们是谁,想打招呼又不敢打招呼,只得拽着哪吒的袖子。
倒是小丫头娇娇笑着,喊了一句:“三哥,你来凡间玩了?”
哪吒嗯了一声,路过美貌妇人时略一停顿,颔首行礼:“母亲。”
旋即不再多说,他也拉住喜恰的袖子,一路带她到了兵器库。
这人做事是真的又快又急,她适应不来这个节奏,想叫他慢一点,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小主人,方才是你的母亲和妹妹吗?”
哪吒方挑了一把长/枪,放在手中一挥,把喜恰吓得撒了手。
“嗯。”他略一停顿,“你既拜我为兄,她们也算你的亲人。”
喜恰那双明媚的眼里落了笑意,她没有亲人,虽然总说她拜了李天王为父,也没有这样的觉悟,此刻小心翼翼问他:“真的可以吗?”
“为何不可以?”哪吒莫名其妙瞥了她一眼,长/枪往他与她之间一横,“看看趁不趁手。”
“......”喜恰脸上的笑意一僵,他不会是认真的吧......
她连连摇头道:“我不要,我不要这个。”
饶了她吧,这长/枪比她还高,她怎么使这样的武器?
“那这个吧。”哪吒又抽出一柄长刀,还向她解释着,“天庭我收藏的那些武器不适合你,你灵力尚且不能很好收放,凡间这些可以先用着。”
“我不要。”喜恰还摇头。
一件比一件恐怖的武器丢到她面前,从不舞刀弄枪的小白老鼠精这下算是真怕了他了。
她抱住他的腰,求他放弃:“小主人,我就做你的小灵宠,你保护我就好了。”
“......”
第008章 仙子
也怪不得喜恰胆小。
灵山本就是清修佛门,僧人各个慈眉善目,从不开杀戒,哪有过这些明晃晃扎眼的刀枪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况且刚到天庭的时候,她瞧见哪吒一柄火尖枪凌厉又肃杀,挑了不知道多少个妖魔鬼怪,全是刺目的血,都快成她心里阴影了。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她声音顿了一下,丧气嗒丧,“你带我去除妖,我也是妖精啊。”
哪吒沉默了。
敢情之前,他是在她面前杀同类呢,难怪她害怕。
呼出一口气,他抓着她的胳膊,略不自然咳了一声:“那先作罢,你与那些妖精不一样。”
她是灵山天生地养的老鼠精,没造过杀孽,毕竟形都化不来。
不过,指望这只小老鼠精将来在战场和哮天犬一样大杀四方,是指望不上了。
他轻叹一声,本也是佛祖交代他们李家教养她,总担了这个职责,也不该太计较她的用途了。
“带你去见母亲和妹妹吧。”想起她先前问他算不算他的亲人,因当着人家的面杀了她同类,哪吒难得愧疚,主动提了这事。
凡间一游,游山玩水三个月,最后落定在陈塘关,也算画上个句号。
原是殷夫人与后生的小妹妹李贞英不喜欢天庭,仍留在陈塘关老家,对哪吒来说本没什么眷恋的地方,反倒生了眷意。
他本不喜欢这里,因为会让他想到千年前那场腥风血雨,自刎东海......
“你却是不晓得,你这三哥昔年一柄长剑自刎得干干脆脆,叫我们一家哭得撕心裂肺......”
殷夫人瞧着喜恰长得讨喜,又听闻了她的遭遇,倒真将她当成了义女,如今真与她循循道着往事。
哪吒一噎,见喜恰正听得津津有味,瞪大双眼:“哇,都没人能拦得住他吗?”
“谁能拦三哥呀?”小妹李贞英也顺着殷夫人的话说,虽然她也是没亲眼得见的,“他可犟啦,父亲本来想先迂回战术一下,劝下东海再说,谁晓得他直接就夺了剑——”
小孩儿不懂事,说起话来很锋锐,哪吒也不高兴了,沉下声来:“贞英,不许胡言。”
李贞英其实是心疼哥哥,一时讲得急了,现下撇了撇嘴。
“三哥,你现在可长大啦,往后不能再这样做了!”
哪吒才发现这小妹妹眼里都有泪花,满是心疼,不由一愣。
“是呀!”喜恰也站起身来,她听了这段往事大受震惊,也对哪吒道,“三哥,你现在是大神了,可千万不能做这样的事啊!”
果然能成为天庭少年将军三太子的人不容小觑,这也太能耐了,听上去就好痛......
她清彻的眼眸里映着篝火,交映了一点点暖红色的光。
落在哪吒的眼里,才发现这小白老鼠精不笑的时候反倒有些清冷,像悲悯众生的小菩萨。
“行了。”他被两个小姑娘这番感慨弄得有点不自在,轻咳了一声,“你们玩吧,我睡了。”
李贞英向喜恰眨了眨眼,便拉起她的手往东海边去。
殷夫人仍在原地,瞧着哪吒也渐行渐远的声音,忽而叹了一声:“吒儿,千年过去了,你与你父亲那点恩怨也该化解了,母亲与几个兄弟姊妹都很担心你。”
这个儿子行事干脆利落,向来不听旁人劝。当年那一出自刎伤了太多人的心,他也从此与李靖结了仇。
但要说孰对孰错,各有各的立场,这是辨不清的,又何必要犟呢?
哪吒没应声。
当年佛祖其实给过他台阶下了,认佛为父,皈依佛门,李靖的玲珑塔上也被相赠了佛相,因此他也没再与李靖动干戈。
而且,佛门要他镇守天庭,他也一直尽力效力,谨遵佛言。
这日东海海潮褪去之时,正是天光拂晓,潮声平息,晨曦为陈塘关渡上了一层暖光,一看就是睡懒觉的好时辰。
天蒙蒙亮,哪吒又跑去喜恰房里,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回去了。”
喜恰又在睡梦中被吵醒,微睁开眼,声音倦懒:“回哪里去......这不就是在家么?”
她倒是认祖归宗的快。
哪吒没了耐心,休沐之时总是美好的,但正事永远不会少,他手指微抬,躺在榻上的白衣小姑娘就变成了白团子,被他拢在了手心。
与殷夫人道了别,他不过瞬息就回了天庭。
喜恰也正好清醒过来,从他衣袖里扒拉出来,与他说了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小主人,当年你那、那样......疼不疼啊?”
哪吒方才想把她塞回袖子里,此刻却指尖一僵,提了提衣袖,与她平视起来。
小白老鼠精的眼瞳原是泛着暗红的,是妖力凝结的表现,不过原形下的她就这么小一点,看不出什么情绪。
还是化作人形的时候更可爱些,哪吒忽然有了这个想法。
他若无其事道:“不疼。”
“哦......”喜恰点了点头,脑袋上两个小绒球轻晃,放心了。
哪吒若无其事的表情又僵了,他揉了揉小白鼠的后颈:“没别的话了?”
按理来说,不应该再追问他一遍,然后他再说......
“啊?”喜恰哪里能理解他的意思,她很莫名其妙,又很坦然,“还要说什么话?你告诉我,我来说。”
哪吒将袖子放了下去,面无表情看了看天色。
“我要去点兵了,先送你回云楼宫。”
......
喜恰乐得清闲,陪着风风火火的少年逛了三个月,她现下真是累得不行了,只想倒头睡个三天三夜。
她也的确做到了。
三天三夜之后,已经一点困意都没有的小白老鼠精又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天庭一成不变的白昼天,难得觉得无聊了。
如哪吒所说,一开始的确是因为灵力不相容犯困,但他陪她逛了这么多天,教她如何收放灵力,现下只觉得神清气爽,还能再睁眼七天七夜。
翻身下了床,喜恰忽闻水华苑外的喧闹声,似乎是一群宫娥正在嬉闹,惹人好奇。
从前在灵山时,也有一群小灵兽陪着她,再不济还有金蝉子的诵经声哄她,这些天来除了哪吒就是哪吒,实在没趣。
“瞧!小仙子出门了呢!”有个俏仙娥捂着嘴,与另一女侍咬耳朵说话。
喜恰微睁杏目,左右看看,最后伸出手指指着自己:“你们在说我吗?”
俏仙娥笑吟吟点头,妙曼仙纱舞在风中,一大伙人都向她招手。
“软软仙子,快过来。”
怎么都叫她软软,喜恰纳闷,拎着裙摆绕过莲花池,月白色的长裙险些落在水里,又被她施袖一把捞了起来。
“仙子可睡得好了?”仙娥见她走近了,揽起她的手臂。
一群小娇娥撞在了一起,各个围绕着喜恰。
香纱萦绕着香纱,满目娇俏艳丽的颜色,喜恰晕乎乎的,仙女姐姐都好香......
她点头,老老实实回答:“睡得好,睡得好极了。”
大家都在笑,分不出是在笑她还是天生爱笑,拉她一起咬耳朵。
“仙子从哪里被三太子捡来的?”一个问她道。
“什么捡来的,会不会说话?”另一个反驳,“该是有何机缘被三太子看上才对。”
众人一同点头,看着她:“对对对,软软仙子,你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