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会过去,可藏在心中的执念不会。
纵使喜恰此刻不愿承认,他会陪在她身边,弥补所有的过错,让她认清——
“陷空山到了。”
喜恰打断了他犹自的深思,在他的喜悦之中,反而恢复了平常神色。
旋即,又迟疑了一会儿问他,“天蓬元帅找你说了什么呀?”
喜恰是个心思敏锐的鼠,其实不过是打了个照面,却感觉到哪吒和天蓬从前也不算什么体己之交。
哪能说那么久的话。
哪吒沉默了一瞬,心情复杂,“他说,幸好你认得他。”
猪八戒猜到喜恰失忆了。
小老鼠精并不擅长伪装做戏,顶多算是嘴甜,可以哄一哄六耳那种狂妄自大的猴,可遇上大智若愚的猪八戒,猪八戒从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若是她还记得当年的天蓬,还记得当初天庭之上的往事......
以喜恰这样柔软的性格,只会问天蓬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什么苦头,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善良却敏感,察觉到天蓬的顾左右而言他,不会在他面前提起从前。
可正是因为她失忆了,直言不讳提起从前,反倒叫猪八戒看清楚了——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依旧是自己。
喜恰一顿,没太明白哪吒的意思,不过咳了一声,还是接了他的话。
“虽然我失忆了,但往事总归还在嘛,当然算是认识他的。”
哪吒侧目望她,心中蓦地涌起许多复杂。
他的小义妹好似还没有察觉,他与她在陷空山重逢时,她曾告知他“过去的事便过去了”。
可如今她已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
收到喜恰的信后,将离早已在无底洞前翘首以盼,另外还有一众小妖们,也纷纷殷切守在洞口。
喜恰定睛一看,不夜也在其中,带着原本还不算服她的平顶山小妖们站在最前。
“夫人!”将离和不夜一同喊她。
二人皆是心急如焚,将离牵起她的手,不夜也想牵起她另一只手。
但是不夜被面色不好的哪吒扯开了。
“这些日子您可有受伤,可有受苦?”将离眉眼焦急,上下将喜恰看了个遍,“夫人,您可知我们有多担心啊。”
待喜恰摇头之后,将离才松了口气,转头去向哪吒道谢。
不夜正看着喜恰,似乎有话要说。
虽然一旁的哪吒又莫名摆起脸色来,但喜恰已能做到熟视无睹,只是微微侧目问不夜,“这是怎么了?”
“夫人......”
不夜不曾迟疑,他身后的小妖们也不曾迟疑,一起齐声道:“我们都想好了,往后要留在陷空山,为夫人效力。”
若是一山的妖王不告而别,群妖无主,放在其他妖洞来说大抵是会乱作一团的。
就如当初的平顶山一般。
可这些日子来,不夜和平顶山来的小妖们看在眼里,陷空山上下团结一致,从始至终都信赖着喜恰,除却心急如焚的寻找,一切的生息还如往常。
若非是平日里一点点积累的声望,如何能做到呢?若离开陷空山,可还能找到这样的妖洞?
喜恰倒没有太错愕的神情,就如将离所说,能让颠沛的小妖们有个休养生息的庇护之地,本也是件好事。
况且这段时间看下来,不夜还是很不错的,说不定能培养成二把手,于是她轻轻拍了拍不夜的手。
“既然喜欢这里,那便留下吧。”
她一拍完,瞥见一旁的哪吒抿起唇,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动了动,然后又按捺住。
这人做什么呢,喜恰料想他又想生什么闷气。
倏尔想起先前去地涌村,有几个少男少女常喜欢与她说话,说起谁家小姑娘爱吃醋,当真可爱的紧。放到现下看,就很像哪吒此刻的模样。
喜恰无端想笑,但并未言语。
而后众妖与她浩浩荡荡回了洞府里,将离还知会了她另一桩事,百眼魔君近日也找了她许多次,似乎有事要议。
喜恰心知许是为了黄风怪的事,便叫将离约上他来。
只是,再侧目看哪吒,喜恰只觉得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不知是为何。
......
之后的日子十分平静,被六耳骗了这么一遭后,又见过金蝉子,喜恰难得松懈了许多分心,整日窝在洞府里潜心修行。
哪吒自告奋勇要指导她。
少年天神,慧根天成,他一身的好本领都是天生神通,后天习得的术法也不可谓不是一点则通的,可与她讲解起来修行之术,却意外很有耐心。
这样的耐心,恍惚叫喜恰觉得他好似和从前不一样了。
可是,又是哪般从前呢?
还不能琢磨明白,忽听得洞府外有人高喊——“喜恰妹子,小太子,速速来洞口见俺老孙!”
喜恰执剑的手微顿,心里有一点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来不及细想,又听到另一个如出一辙的声音。
“喜恰妹子,不劳烦你出来,俺老孙这就将这惯会伪装的妖孽打死!该死的六耳!”
“......”果然,六耳这事还没算完。
第069章 夸赞
喜恰下意识看向哪吒, 哪吒也正回看她。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从言语,都叹了口气, 疾步往洞外走去。
无底洞外, 两个一模一样的孙悟空正打得火热。见喜恰和哪吒出来, 孙悟空们纷纷转头, 一个呲目,一个咬牙,说了一句相同的话。
“喜恰妹子,你来说说, 俺们俩谁是真的!”
“......”
喜恰嘶了一声, 两个孙悟空手里的都是神兵,威力不凡, 她洞前放了好些漂亮莲花灯,可别给她砸了。
才这样想着, 忽见一个孙悟空的金箍棒要当头砸下来,又硬生生止住攻势, 回旋翻了个身。
他是真孙悟空?喜恰一顿。
另一个金箍棒又要砸过来,哪吒揽着她的腰侧身躲开, 同时袖中金镯飞出, 牢牢扣上那孙悟空的金箍棒。
“好你个小太子, 你分明看走眼了!你拦俺老孙金箍棒做什么!”那孙悟空龇牙咧嘴,哼了一声。
少年红衣凛凛,喜恰扬头看他,看见他秀致的下颌微扬, 神色认真,正分辨着两个孙悟空。
她复也看向两个猴哥, “猴哥,上回不是同你说了......”
言至此处又一顿,六耳善聆音,谁晓得六耳有没有听到关于火眼金睛的事儿,若是真听到了,一定会千方百计要避开这个弱点。
完了,那这下不好试了。
正想着,金箍棒的凛凛灵气又扫了过来,能搅天撼地的神兵利器,连灵力都是凶煞的。
哪吒神色渐冷,挥袖荡开,但还有一缕若有似无的棍风吹过喜恰鬓边,叫她微微蹙眉,感觉有几分疼。
还没来得及抬手探看,哪吒的手已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温暖的灵力替她熨帖了那丝疼痛。
“孙悟空。”
哪吒脸色彻底变差,喊这么一声也不知喊谁,总之两个孙悟空都向他看来,而后见他将喜恰轻轻推回洞府门前,一人上前迎战。
“不是,你怎么也和他们打起来了?”喜恰懵了,这叫什么事。
少年冷得也如玉面修罗,一身猎猎红衣落入战场,到底没和较劲红眼的两个孙悟空一样乱杀。
他微抬起手,将无底洞前布了一层结界,连喜恰的莲花灯都保护好了,然后才别扭回望喜恰:“因为,孙悟空打你。”
一个孙悟空炸毛了,“是那个冒牌货打的,俺老孙可没动手。”
“好孙子,你敢污蔑你孙爷爷!”另一个孙悟空也嗤笑着。
喜恰:“......”
三个人忽然就打得难舍难分,哪吒一柄火尖枪挑开一人的金箍棒,忽而冷笑一声,指尖飞窜出灼亮的三昧真火。
刹那间,流火似游龙窜开,点亮了夕阳下昏黄的天色,将他如玉的脸庞也一并照亮。
喜恰正在玉锦袋里替哪吒翻找法器的动作停下,抬眼看他。
他竟也看过来,还沉声向她解释:“我看看谁的眼睛会被熏得疼,好分辨。”
“李哪吒,你这奶娃娃,小白脸太子,你分明是故意的!”孙悟空怒了。
这下两个孙悟空都擎着金箍棒向哪吒而去,场面越发混乱,喜恰急了,他一个人怎么敌两个孙悟空啊,忙从玉锦袋里丢出一堆法器要递给他。
但哪吒方才在洞府口设下了结界,喜恰的手又顿了一下。
忽见一阵灵光闪过,少年显出法相真身,三头六臂威风凛凛,踏上风火轮,身姿飘然。
“小奶猴,我可比你大上一轮。”少年眉眼张扬,少见露出那点桀骜来,哼了一声,“你抓紧叫声哥,我就将三昧真火熄了。”
这还是喜恰头一次见他显出法相。
背光之下,只见少年神色肃穆神圣,法相端严,他飞身战于两个孙悟空之中,那袭红衣也被三昧真火的赤色点亮,火光撩动,衬着眉眼越发明艳灼人。
她抬手施诀,也不知是什么脑海深处的记忆,叫她轻巧将结界解开了。
“接住了!”喜恰慌忙将整个玉锦袋丢给哪吒,“你别逞强啊。”
哪吒握/枪的手一顿,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破碎的结界。
她的本事本由他所教,破了他的结界就罢了。
但是,什么叫他在逞强?!
“我没有......”执拗的少年想要反驳。
话音未落,不知谁的金箍棒砸到他右肩,少年闷哼一声,顿时心起怒意,火尖枪一翻,扬起枪/尖便回刺过去。
“你打他有什么用?”孙悟空呵了一声,挑眉看向另一个孙悟空,“他可是不怕疼不要命的主儿。”
喜恰皱眉,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陷空山中有天然而成的佛阵,可感受到人的贪念恶欲,上回六耳来无底洞时就只停在洞前,不行寸步。
“哪吒,你让他们进洞来。”她向哪吒招手。
哪吒微微皱眉,不解道:“为何?去洞里打么,东西坏了你不心疼?”
“......”这个哪吒也打魔怔了,喜恰无语。
忽而有个孙悟空眼中闪过一丝阴戾冷光,他抬眼看喜恰,轻轻呵了一声。
喜恰不是什么圣者大能,只是心比寻常仙妖敏锐些,不能一眼看穿二人,只能从一些细枝末节努力分辨,她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于是又喊了一声。
“猴哥,你快过来!”
果不其然,真正的孙悟空只觉莫名,六耳的眼神却越发冷了下来,他久久凝视着喜恰,呼出一口气,不再恋战。
从众人眼里看,六耳都是要寻求脱身,可就在临走前,他忽然虚晃一招冲到喜恰面前,举起随心铁杆兵——
喜恰鬓间的混天绫蓦地缠上兵器,但六耳也没了动静。
陷空山果然有佛阵,佛光大盛,叫他止步不前。他微微阖眼,似在细听着什么,又呼出一口气。
“小白鼠,你护着孙悟空啊。”他笑得讽刺,“你又怎知,哪日他不会对你兵戎相见呢?”
喜恰微顿,再一眨眼,原地哪还有六耳的身影。
孙悟空也一怔,回头看了喜恰一眼,比了个要去追的手势。毕竟六耳同样有十万八千里筋斗云的本领,此刻没抓住他,下回再卷土重来更加麻烦。
喜恰抿了抿唇,见孙悟空抓耳挠腮的模样,为他出了个主意:“猴哥,你带他去佛祖大法那儿吧!”
既然陷空山中的佛阵能治六耳,佛祖大法也定然有法子。
孙悟空经她提点,一瞬间明了,但他又若有所思地环顾了一瞬四周,才架起了筋斗云离开。
哪吒则是略带急切走至她身边,他牵起她的手,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定六耳没伤到她,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拍了拍她的手,似乎想安抚她,而且也准备走,“我去把那妖孽抓来,给你解气。”
喜恰抿着唇,反将他的手攥住,攥得紧紧的,还用力拍了拍。
“你给我老实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又是这样,受了伤也不说,喜恰心里忽而有些发闷,忍不住又拧了拧他的手心。
哪吒毫无知觉,只是微张着唇,应了声好。
喜恰又看了看天际边,确认再无端倪,心想着先前她已经告诉六耳这世间仅有一个金蝉子,他无论如何不能真的动金蝉子的。
这一路西行,危难虽多,但该化解的也都化解了。
于是喜恰将注意力转回现下,面前的少年正垂眸看她,他眉目沉静,竟有几分别样的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