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哪吒受伤了。”木吒打断了李靖的话,毕竟他是观音的大弟子,对这些取经的缘法最为了解,“请您随孩儿一旁相叙。”
一听哪吒受伤,李靖别的心思一下都没了,抬脚就要往旁边走。
但回过头来,还是又叮嘱了喜恰一句:“你也莫要拘谨,还是自己家,就当从前一样就行了。”
喜恰微微错愕,但还是点了头。
一时剩下她一个人在庭院里,喜恰看着一潭粉波荡漾的清池,心中微澜,方才对宫娥的那点疑惑其实也不必被解释,李靖的话好似也是如此,自她踏入苑内,其中的一应摆设都仿佛无比熟悉。
莲池、秋千、雕刻成莲花式样的门框梁柱、织绣着红莲的帷幔.....
与无底洞何其像。
她无知无觉着,原是从未忘记过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喜恰仙子......”
找准了时机,门前候着的宫娥复又上前,神色有点忐忑,想与她搭话。
“可有什么事?”喜恰问道。
“先前三太子曾与我们交待过的,若仙子回云楼宫定要好生相待......”
喜恰微愣,哪吒还有事先叮嘱过。
宫娥低头垂目,向喜恰行礼:“但小仙们不曾真的见过您,方才多有失礼,万望仙子赎罪。”
竟是为了这个事,她差些就没注意。
喜恰连忙将宫娥扶起来,抿了抿唇,她本是个好说话的鼠,云楼宫对她而言不算熟,没想到别人这样看重。
宫娥得她原谅,才肯告退。
喜恰呼出一口气,又想看看莲池中的红衣少年,忽然眼尖瞧见池畔有个翠绿温润的玉镯子......
微微眯眼,这个镯子她好像看见过,便下意识走过去捡了起来。
应当是她发风疹那次,哪吒将自己的法器一股脑要送给她,这个玉镯就不小心从他的豹皮袋中掉出来了。
再看池中的少年,他腰侧的锦袋的确松了个口子。
“喜恰。”身后传来木吒的声音。
喜恰的注意力被转移,回过头去,原是木吒与李靖已经相谈完了。
“喜恰啊,你要不要留在水华苑住几日?哪吒这小子看你看得紧。”李靖摸了摸鼻子,威风正气的天王努力做出慈眉善目的样子,“要是他醒了不见你,一定又要闹了。”
她不可能真不管哪吒,尤其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
但陷空山那边也要照看着,不能一下在天庭留七年,只能两边多跑几趟了。但愿她的修为能破开这天与地的时隙,能叫时间过得快一点。
“你也好久没回来云楼宫了。”李靖又道,“虽然玉帝有令,但你既然回来了,就表示这缘法有变。只待你早日成仙,就可重返天庭。”
喜恰一愣,说了自己的打算。
李靖点了点头,只说云楼宫上下他都会打好招呼,木吒便也准备告辞。
两个李家人临出水华苑,李靖又回头看了一眼喜恰,见她一直守在莲池边,唏嘘了一声:“哪吒这小子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从前我就看出端倪了......”
嘴上说着当灵宠养,可在云楼宫的时候就百般在乎。
只是到底不懂该怎么对心上人好,还给心上人下什么追踪咒,好在闹了这么一大圈弯弯绕绕,如今也算个好结局。
李靖心里又一咯噔,想起当初孙悟空说的话,不免有些后悔。
若他能早些敞开心扉,和哪吒多说上几句,叫哪吒早些开悟,也不至于后头有了这么多事......
“木吒,你说呢?”
想和二儿子搭两句话,侧目却见木吒正在出神,李靖又喊了一声:“木吒?”
木吒回过神来,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附和了李靖一声。
去陷空山找喜恰前,观音大士令他先去灵山找了一趟金吒,也才在灵山知道一些他并不知道的往事。
这个小义妹原是在五百年前就与李家结下了因。
只是最后缘落在三弟身上,而非大哥,木吒叹息一声,这事极不好说,只愿大哥能够明悟。
......
之后,喜恰常来云楼宫看望哪吒。
眼见少年的气色越来越好,她心里盼望着少年早日醒来,偶尔又会生出一点羞怯之情。
等他醒来,她要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
告诉他不要不安,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患得患失,他们是彼此喜欢的。
走过潋滟的莲花池,正中有一朵熠熠生辉的金瓣莲,金光璀璨,灿烂夺目,与层层叠叠的粉莲全然不同,独占风采。
头一次她来水华苑便发觉了,而且其中蕴含的灵力十分熟悉,有哪吒的......还有她自己的。
是她从前也养过这朵莲花么?
什么莲花需要这么多灵力滋养,甚至到不需要细探便能感知其下的灵气。
她不由想到哪吒灵力亏空的缘由,会不会与此有关。
少年此刻仍在沉睡,静靠在岸前,她伸出指尖缓缓勾起他颈脖上的金莲项饰把玩,手腕上的金镯映着莲池中的波光,如此相融。
要早点醒过来啊,喜恰心想,届时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而且往后可不许他再这样作践自己身体。
少年还未清醒,木吒说他也听不到她说什么话,不过他气色每回看都好了许多,喜恰每每会陪他一会儿便会下界。
这回将要下南天门,忽听身后传来几个女声,其中有人惊诧喊道:“是小软软么?”
喜恰回头,正见几个身着织云锦衣的仙子款款走来,她们的裙裳色彩各异,娉婷婀娜,叫她一愣,倒是想起了宝珠几姊妹。
“软软,当真是你。”几个仙子正是七仙女一众,大仙女与她打招呼,“先前听闻你下界,我们姊妹几个都很担心你,如今可还好?”
不似宝珠几姊妹热情爽朗,天庭的仙女更为矜持,但关切的心是一样的。
后头又走上一位簪花梳高髻的美人,面庞宛若春华娇容,一步步玉佩叮当,步步生莲,几步路便扬起一阵温柔花香。
“咦,软软。”美人眉眼带笑,打量她,“你可是常与我那将要位列仙班的小花仙在一起?”
花仙?喜恰唯独认识一个与花有渊源的妖。
“是......”喜恰迟疑着,“仙子所说,可是我的好友杏瑛?”
美人含笑点头,正是百花仙子。
昔年在仙花圃百花仙子和喜恰曾有交谈过,杏瑛将成正果位列仙班,后来百花仙子又仔细推算了一番,才晓得原是杏瑛成仙之劫落在了云楼宫。
恰巧喜恰也在云楼宫,本与杏瑛有一场善缘,也阴差阳错帮了杏瑛一番。
待这场西行之路走过,难得的善缘,终会助她们得成金仙。
仙子们其实都不晓得喜恰失了忆。
但喜恰不再是昔日不善言辞的小白鼠,她谈吐自然,不动声色,与几位仙子们聊起往事来也没有露陷。
临了离别,大仙女欲言又止,又问了喜恰一声,“你可要去看望看望嫦娥仙子?”
第086章 黄花
原来她从前还与嫦娥相识, 喜恰微微抿唇,忽然想到天蓬说过杏仙与嫦娥长得相似。
“玉兔走后,嫦娥难过了许久。”大仙女叹了一声。
寒暄差不多到此为止, 众仙都叫她往后多来天庭玩。
尤其是最小的仙女, 特地牵着她的手小小声说了一句, “软软, 你在凡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开口和我们说啊。”
众仙纷纷附和,喜恰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这些仙子或许都曾经是自己的朋友。
乃至如今失了忆也依旧心怀好感, 自己在凡间过得一切也都好, 她想不到什么需要帮忙的,但有一件事想告诉她们。
“从前大家都唤我软软么?”她笑了笑, 笑意温和而目色坚定,“其实我原本的名字叫喜恰, 喜悦和善之意,仙子姐姐们往后都可以这样喊。”
有人微愣, 有人说这个名字更好,百花仙子最是神色惊异, 后又了然, 浅笑点头。
“喜恰仙子修为渐进, 心有安定,是为好事。”
从前在仙花圃曾交谈过的话不再记得,但喜恰看着百花仙子的神色,心中渐渐更加安定, 也笑着与她点了点头。
随后,喜恰一路又至广寒宫。
这里是天庭唯一有夜色的地方, 月光披洒,照亮每一处宫室,玉栏前的长明灯泛着幽冷的光,月桂树枝头也盈满了月色,皎洁却清寂。
喜恰伫立宫殿前,只觉得这样的月宫实在清冷。
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宫门已然打开,月白云裳的仙子款款走来,冰姿玉骨,宛如流风回雪。
“......软软。”
犹如玉碎泠泠的声音,仙子唤她,一双妙眸顾盼生辉,多情却含了几分愁。
喜恰来此,起初说是想看一看和杏仙相似的嫦娥是何等风采,其实不然,仙子们让她来看看嫦娥,正如她们也会叫住她,这是朋友之间的关切。
她在天庭之中曾有许多朋友,下凡并不代表过去都该遗落。
“你在凡间过得可好?”果然,嫦娥也是如此问她。
不同于面对七仙女们的淡然,许是月宫清寂,嫦娥那双眸子更加清愁,喜恰心中蓦然生出一点不一样的感触。
好当然也好。
可当不曾得知的回忆一点点入侵着如今的生活,她面对着往事,总归会有一点无措。
喜恰还是点了头,嫦娥并不如她原先想象的那样清冷难以接近,反而十分温柔,只不过是不大喜欢说话的性子。
只聊了几句,临到最后,嫦娥却轻笑看着喜恰,一双清眸疏冷,又有一丝复杂情绪。
“你失忆了。”这是笃定的语气。
喜恰一愣。
和七仙女百花仙子寒暄时,并无人看出,可不过寥寥数句,嫦娥却发觉了。这样温柔又多情的仙子,素来多愁善感的人,如何能待得住这样凄清的广寒宫?
喜恰没有否认。
嫦娥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她一句:“软软,你想恢复记忆么?”
在陷空山安然度日的许多年里,喜恰一直不曾有过要知道过去的想法。
可后来,哪吒蓦地闯进她的生活,这样的小少年张扬又鲜活,执着且真诚,一入她眼就变得不可忽视,打乱了她所有想要疏远回避的心。
不知不觉,她从想要忘记,变成想要记起。
她和哪吒的往事是怎么样的呢?喜恰不觉如此想,轻轻点头。
鬓边的红绫也落了月光,清寒月色盖不过这样赤艳的红色,嫦娥抬眸,正看见这一抹艳色。
“你与三太子......”嫦娥轻笑了一声,“这回是真的好了?”
昔年广寒宫嫦娥就曾告诉过喜恰,哪吒赠她如此珍贵之物,定然是对她心生欢喜。
彼时尚且懵懂的她否认了。
此刻虽然回忆不再,但喜恰也抬眼看着嫦娥,露出一点笑意,“对,我与他情投意合。”
待哪吒醒来,她会和他表明她所有的心意。
嫦娥也笑了笑,没有多说,只邀喜恰进广寒宫坐坐,临走前送了她一盒亲手做的月饼。
“若是有缘未断,自是有契机叫你恢复记忆的。”嫦娥最后如是说。
......
再回陷空山,山中还是那般热闹。
各色群裳飞扬,小锦鲤们修为长进不少,现已不需要依靠莲池而活,能够化成人形在岸上的时间越来越多,许多小妖便带着她们一同在山里玩。
陷空山花红柳绿,看着各色缤纷的衣摆,又在天宫见过七仙女,喜恰忽然想起了宝珠一众姊妹们。
说起来,喜恰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见到宝珠她们了,于是特地托了信去盘丝洞问安。
可等了几日也没有回信。
“夫人不如再托信去黄花观问问?”正与将离闲谈着,将离为她拿了个主意。
这回有了回音,是蜈蚣精亲自到访。
“夫人何事要找宝珠,可是有过她什么消息?”
甫一到无底洞,蜈蚣精便急急开口。
喜恰一愣,她信中分明问的是蜈蚣精可晓得宝珠消息,怎么到这里反问起她来了。
“正是因为不知,所以问你呀。”喜恰打量着蜈蚣精,迟疑问道,“多目大哥近来是否太累了,怎得这般疲惫不堪的模样?”
虽然蜈蚣精一来便是一副焦急无比的模样,叫人一时可能会忽略其他的,但稍稍细看,就能发觉他是风尘仆仆赶来的,眼下带着难以掩饰的乌青。
不知何时开始,蜈蚣精好似一直在外头奔波。先前是忙着打理黄风的事,如今又是为何?
“我正是在找宝珠呢。”蜈蚣精叹了一声。
喜恰偏头看他。
“见夫人送信来黄花观,我还以为宝珠与夫人曾有通信,这才急急赶来。”他解释道,“宝珠当真不修行了,她月前留信在盘丝洞,说是要与姊妹们四处游历,然后就再也寻不到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