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警队长,看看你的头顶。”
国木田独步上前一步,有意压低了嗓音,
“媒体都在这,万一你的人破门而入的时候,人质还活着,而你又刺激犯人开枪……”
“……”
特警队长不说话了。
他沉默地盯住国木田独步,数秒后,他抬起手对狙击手打了个手势,语气强硬地吐出一句话,
“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我的人准备突围……你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国木田独步点头,他与谷崎润一郎对视了一眼,冷静地答道,
“足够了。”
****
横滨时间,16:45分
当国木田独步持枪潜入别墅时,他很快就找到了受害人鸭下保比吕一家。
他们果然没有死。
鸭下保比吕的妻子和一双儿女被麻绳捆住了四肢,蜷缩在别墅大厅的地毯上。
三人除了满脸泪痕,衣服上沾染了拖曳的灰尘外,看上去没有明显的外伤。
在见到国木田独步的一瞬间,原本绝望的鸭下绘麻顿时两眼一亮,眼中迸射出惊人的求生光芒。
但她没有开口,而是疯狂地眨着眼睛,示意国木田独步注意她身边的两个孩子,希望姜发青年先把孩子们救出去。
可惜在这之前,一声粗哑的男音先一步响起,迫不及待地大喊,
“救命!快——!快救救我!”
是鸭下保比吕。
相比起他妻儿的情况,这位MGT的首席法务官则要显得狼狈得多。
他的额头被枪托砸破出血,一边的眼眶青紫,身上各处都是被钝器狠狠殴打过的伤痕。
而更糟糕的是,此刻,他就像一个即将斩首的死刑犯般,被人捆绑地跪在别墅室内的台阶上。
男人面对的方向,恰好是正对着妻儿的位置,脸上惊恐无措的表情一览无余。
“快!救我——!快救我!”
鸭下保比吕大声呼喊,但四肢就像被封印了似地,一动也不敢动。
拜这位首席法务官大吼大叫所赐,原本隐蔽的营救行动也失去了意义。
只要凶手的耳朵没聋,肯定发现了情况。
思及此,国木田独步索性也放弃了隐藏,大大方方地往前走了两步,看清了鸭下保比吕行动古怪的原因。
——鸭下保比吕的两只手掌被涂满了工业胶水,死死地黏在了一个快递纸箱上。
毫无疑问,这个快递纸箱就是此前装水银炸.弹的那一批。
“不想我杀了他们,就站在那别动。”
伴随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个身影从暗处走出,站在了鸭下保比吕的妻子,鸭下绘麻的背后。
男人的身材高大,衣服皱巴巴地套在身上,看上去似乎已经很久没洗了。
室内的灯光照下,清楚地照出对方凌乱的头发和满是胡渣的憔悴脸孔。
是石仓健一。
石仓健一单手拿着锋利的餐刀,刃口却偏离了鸭下绘麻的方向,抵住孩童稚嫩的脖子。
“不不不!!!别动我的孩子!别动她!!”
刀口贴上小女孩脖子的瞬间,原本还算理智的女人顿时失控地尖叫起来。
她两眼惊惧地盯着刀刃,恨不得以身代之。
“石仓,把刀放下,他们是无辜的。你不想伤害女人和孩子,对吗?”
国木田独步看着石仓健一,语气肯定地叙述道,
“想想你的妻子和孩子,这不是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
持刀的石仓健一疑惑般,反问地抬起尾音。
男人的表情很平静,即使是把刀对准了一个无辜的幼童,也没有让他麻木的眼中掀起一丝波澜。
国木田独步很熟悉这个表情。
他曾经在无数个走投无路的凶手脸上看到过。
雾岛羽香没有说错,恐怕从一开始,石仓健一就不打算活着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
“你说这几个人是无辜的,那我的妻子和孩子呢?他们就不是无辜的吗?”
石仓健一轻声问道。
他的目光穿过国木田,一动不动地落在了鸭下保比吕的脸上,语气缓慢,平静得可怕,
“你知道吗?我曾经哀求过这个畜生,当着所有人的面跪在地上磕头,恳求过这个畜生。”
“公司的钱我会还的,就算干到死、去卖器官,我也会还的。只要宽限一点点时间,只要他别去打扰我的家人,可是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你不如问问这个畜生,他做了什么。”
“……”
国木田独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幼童的脖子,上面已经被刀压出了一道血痕。
很显然,石仓健一是认真的。
国木田独步看着石仓健一,直到确认一缕灯光似的影子掠过了地毯,一路蔓延到出现凶手的后方,他才开口说道,
“告诉他,鸭下法务官。”
国木田独步抬起枪,枪口对准了石仓健一,平声对跪在楼梯上的鸭下保比吕补充道,
“如果你想救你的孩子,告诉他你的想法。”
“胡说八道!别听他胡说八道!”
这本来是唯一的选择,然而,鸭下保比吕却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
他满头鲜血地瞪圆了眼睛,即使眼球布满了红血丝,依旧否认了凶手的控诉。
……他不会动手。
鸭下保比吕死死地盯着面无表情的石仓健一,他赌这个自诩正义、自诩复仇的窝囊废下不了手。
没错,他太了解这群窝囊废了。
平日婆婆妈妈,心慈手软……他不会动手,他一定不敢动手!
楼梯处,MGT的首席法务官面容扭曲,他无视了国木田独步的建议,咬紧牙关说道,
“我只是完成了我的工作,契约只涉及个人!”
“石仓君,我很同情你的失去,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鸭下法务官!”
国木田独步厉声皱眉,他还想要说什么,下一刻,一个声音响起。
“真可惜,回答错误。”
听到答案的石仓健一开口,语气平淡地说道。
几乎他话音响起的瞬间,石仓健一就横起刀刃,眼都不眨地把餐刀扎进了女童的脖子。
“噗嗤!”
刀刃完全贯入,拔出的霎那,温热的鲜血喷射而出,血淋淋地溅了鸭下绘麻一脸。
“……”
鸭下绘麻的瞳孔呆滞。
直到足足两秒后,女人疯了一般哀嚎拔地而起!
“……啊啊啊!我的孩子!萤美,我的孩子啊啊啊!!”
这一刻,她挣扎地弯下腰想去拥抱女儿,但却被绑缚着手脚无法动弹。
亲生骨肉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一部分滑进嘴巴里。
浓郁的血腥味在她的舌尖蔓开,在意识到这是什么后,女人顿时喉咙一哽,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
“畜生!你竟然真的敢动手!!”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跪在楼梯上的男人痛苦地大吼出声。
女儿溅开的鲜血流过餐刀,淅沥沥地洒落在地毯上,血淋淋的暗色几乎戳破他的眼球,活生生地烙在他的视网膜上。
“别急,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石仓健一不以为意地松开了手,他借着人质和体内炸.弹的遮挡,径直抓向了另一个男孩的头发。
他把男孩像皮球一样拎了起来,刀刃抵上脆弱的脖子,
“来,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国木田调查员,你做了什么?”
“爸爸……爸爸!好疼,妈妈,我好疼,我好疼!”
昏迷的孩童醒了过来,哭泣地向父母求助。
那一声声稚嫩的嚎啕如利剑一般,狠狠扎在鸭下夫妻的心脏上,搅得他们心脏血肉模糊,无法呼吸。
“不、不……我不——”
台阶上,鸭下保比吕的眼眶赤红,脸上的肌肉直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依旧想要否认。
但在这以前,他的妻子鸭下绘麻已经先一步尖叫出声。
女人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充斥着怨恨,满脸鲜血和泪水地吼向丈夫,
“鸭下保比吕!!你到底做了什么!!!你他.妈到底做了什么恶心事!!”
“报应该劈在你头上啊!我的孩子……死的该是你,报应该报在你头上啊啊啊!!”
“鸭下先生!”
“爸爸!!好疼,爸爸……!”
这一刻,别墅内一片混乱。
妻子仇恨的尖叫、调查员严厉的喊声、小儿子痛苦的哀求……无数个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尖刀海啸般不断摧毁男人的神经,啃噬着鸭下保比吕的理智。
“没关系,你可以再想想。这有三个人,你还有一次机会,不是吗?”
混乱中,一个冰冷的嗓音从旁边切入。
石仓健一抬起手,眼见尖利的刀刃瞬间扎破了男孩的皮肤,往外奔涌出鲜血——
“呯!”
国木田独步扣下了扳机。
伴随着枪击声响起,鸭下保比吕脑内的最后一根理智神经,也跟着‘嘣’地一声,彻底崩断。
他呆呆地看着石仓健一摔在地上,变成一具尸体。
足足怔愣的三秒后,第四秒时,无数情绪从他心中奔涌而出!
男人几乎是喊破音地张大嘴,用足以撕裂声带的音量,对着尸体大声吼道——
“没错!!我是干了!我是干了又怎么样!!”
“文件是你们自己签的,手印也是你们自己按的!要怪就怪那女人自己蠢,没脑子!自己丈夫前脚才破产,后脚她就敢辞职去新公司?”
这不是上赶着给人递刀是什么?
话又说回来,也是石仓健一自己活该。
他要是不自作聪明,打着和妻子离婚,转移财产的注意,自己至于找那家公司,告诉他们寄出【競業禁止契約】吗?
“都怪你们啊!是你们活该啊!”
“这本来是我们独占的肥肉,都是你们!都是你们,竟然还被其他公司也尝到了甜头!你们知道我为了找契约漏洞,花费了多少心血吗!”
鸭下保比吕失控地大声怒吼。
丧女之痛,丧子之痛就如同一把尖锐的刺刀,在他的心脏壁垒上轻轻一划,豁然崩裂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于是连带着,那些往日的积怨和愤怒,也随着悲痛一涌而出。
这一刻,鸭下保比吕早已忘记了其他。
他只想要大声宣泄,大声怒吼,大声嘲笑。
“两百万很多吗?两千万很多吗?十个亿又怎么样?哭哭唧唧、要死要活……开什么玩笑!开什么你.妈的狗屁玩笑!”
“跟那群拿大头的老不死相比,老子连根毛都捞不到多少!还敢去法院提起诉讼?哈哈哈哈,简直笑死人了!”
“你以为我们花了多少力气运作?法官法律可是站在我们这一边!”
丈夫还不起,不是还有妻子吗?
妻子还不起,不是还有孩子吗?
都还不起,不是还有你们老头、老太太的退休金吗?
“你们这群猪也就这点用处了啊!吃饱点,多生点,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像奴才一样给我们服务,这样总还得起了吧?还得起了吧?!!”
……
…………
男人愤怒地发泄着。
他大喊大叫的话语在空间内散开,如打破湖面的涟漪,在死寂的空气中一遍一遍清晰地回荡。
他用力喘着粗气,居高临下地盯着地毯上的尸体冷笑。
就在他想‘呸’地吐一口唾沫,继续嘲讽石仓健一的尸体时——
【】【】——!
一个突兀的声响从耳边传来。
像是门关上时的‘咔哒’声,又像是照相机的快门按下,此起彼伏的——
……相机?
什么相机?
某种奇异的违和感骤然在脑中闪过。
这一刻,鸭下保比吕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般,猛地打了个哆嗦,发热的大脑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猛地扭过头,看向了自己的妻子和国木田独步。
下一秒,仿佛是消散的幻像般——
【异能力,细雪】
无数晶莹的微粒飘起。
别墅内的场景、地毯上的尸体、哭泣的妻子和儿女的尸体……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幻像般层层褪去,细雪一样在空气中消融不见,露出了背后真实。
鸭下保比吕惊愕地发现,此时此刻,四下站满了人。
全副武装的警察包围成一圈。
他们每个人都无声地盯着自己,眼中的神情闪烁,目光厌恶。
人群中,他的妻子和儿女都好好的。
她们就站在门边,却在对上视线的一瞬,无法直视一样扭开了头。
那个凶犯石仓健一也没有死。
此刻,他就昏迷地倒在地上,被一个鬓发戴着蝴蝶发饰的女性拎进了隔壁的房间。
如果这还不算糟糕——
“嗡——”
螺旋桨转动的声音从头顶盘旋而过。
鸭下保比吕浑身一僵,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他仿佛生锈的机器人一样,一截一截,缓缓扭过了头,望向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