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津先生,已确定目标,要解决掉吗?”
【“再等等。”】
一个如老派绅士的声音响起,从耳机另一端传来。
对方的语气温和,就像在教导尚不成熟的后辈,但下达的指令可不是那么一回事,
【“记住,对付藏头露尾的虫子,捏死一只毫无意义。”
【“等中也先生的指令。”】
“是。”
黑西装应答,转头对另一边的同伴抬起手,比划了一个等待的手势。
监控另一头
广津柳浪挂断通讯,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长长的名单。
此刻,他桌面的电脑正在播放一段影片。
屏幕中的画面,赫然是数日前,一群五大三粗的港.黑成员躲在茶水间内,激情分析‘首领与猫娘与中原干部不可不说的白色相簿’的一幕。
……咳,别误会。
黑蜥蜴对的首领的八卦不感兴、好吧,还是有一点兴趣的。
但真正惊动他们的不是这个,而是事后,几个成员出奇一致的供词——
【奇怪,我也不记得他的长相了。】
【就好像有一层白雾罩着……像是——戴着一张白色面具。】
……白色的面具。
都说杀虫要捣巢,但像这种——
办公室内,广津柳浪再次扫了眼中原中也提供的情报名单,镜片后的眼中闪过一抹血色。
至少在今天以前,他们Port Mafia可不知道,横滨还藏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虫子】,甚至一度妄图渗透进组织,刺杀首领。
他们竟然让这样的家伙,全须全尾地踏出了港.黑大楼,这是黑蜥蜴的耻辱。
不管对方是谁,既然敢挑衅,他们就断没有让对方继续藏在横滨,高枕无忧的道理。
与此同时,另一边
同样监视的一幕正在横滨各处上演。
公园内,一个少年人踩着滑板,在伙伴们起哄的口哨声中‘呼啦’一下,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外跳转。
少年的神情飞扬,俨然享受青春的普通高中生。
医院内,红砖广场枪击案的唯一幸存者,哭嚎着被心疼的父母拥进怀中,轻声安慰,就像任何一个稚嫩无辜的幼童。
和服工作室内,服装设计师放下剪裁工具。
她活动着肩膀,抬手伸了一个懒腰,仿佛只是普通的市民,而非持枪威胁调查员的【面相】。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公寓内、某些补习班内……
……
…………
此刻,夜色平静安宁,一切看上去都很平常。
谁也没发现,正有一群乔装的黑手党守在附近。他们的枪口早已对准目标,只等一个信号。
****
同一时间,另一边
雾岛屋宅内
【二十面相】尚且不知道自己的一众‘分.身’有一个算一个地被盯上,就差大祸临头。
此刻,他坐在椅子内,左腿搭在右腿上,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对面的少女,
“说吧,小羽香,你的最终答案是什么?”
雾岛羽香安静地在原地站了一秒。
下一刻,她直接无视了停在身侧的椅子,随手拉开另一张,在桌子另一侧坐下。
【二十面相】:“……”
黑发少女的这个举动,让【二十面相】的眸光一动,金色的眼瞳微微眯起闪过一丝不快。
事到如今,他的天使依旧不愿意对他展露半分好脸色。
凭什么?
他究竟哪里比不上那群虚伪的调查员?
还有那个粗鲁的黑手党——
嫉妒与酸意翻腾着在青年的脑中闪过,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琢磨这些了。
“——濑尾晴树。”
“二十面相,这是你的真名,对吗?”
一个久违的名字被唤起,它落入【二十面相】耳中,让青年猝不及防地一怔。
事实上,对于被查到‘真名’这一点,银发青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他的天使狡猾又冷酷,理所当然拥有这样的实力。
真正让【二十面相】惊讶的,是雾岛羽香此时的态度。
在银发青年的预想中,这个名字该是雾岛羽香的杀手锏。它应该以一种更加慎重的语气,就像是对待珍宝那样,被雾岛羽香含着,从少女柔软的唇齿间喊出。
应该是这样的。
事情本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可是现在,他的真名却被这么、这么普通又随意的——
【二十面相】眯起眼睛,一种无端的耻辱涌上心头。
桌子对面,雾岛羽香黯淡的眸光敛起。
她当然捕捉到了青年一瞬的情绪变化,但少女丝毫没有理会的打算,继续说道,
“二十面相,一开始我以为答案是‘真名’,或者你口中所谓的‘真相’。但实际上,它远不止如此,对吗?如果只是这点程度,那未免也太简单了一点。”
“它不足以解释你的妄想,你的渴望。”
“那你说,它是什么?”
【二十面相】双目紧盯地问道。
室内的灯光落下,在他金色的瞳眸内泛起蛇一样的危险光芒,
“记住了小羽香,你只有一次机会。现在改答案的话,我愿意当什么也没听到。”
“改答案?”
像是听到了什么愚蠢的笑话,雾岛羽香反问地扬起尾音。少女无焦距的目光笔直地迎上青年的眼睛,唇角卷起一个笑意。
然而她的语气始终是凛冽的,眼中更是毫无一丝温度可言。
“事实是,二十面相,答案从来不在于‘你的名字’也不是‘你是谁’。你喜欢以【二十面相】自称,因为从一开始,你就主动抛弃了‘濑尾晴树’这个名字。”
“它在你看来不过是一张‘面皮’,就像你手中的【面具】。”
“只不过,它是你最讨厌的、最迫不及待想要抹杀的那一张,我有说错吗?”
“……”
“这是你说的。”
银发青年没有正面回答。
可无论是雾岛羽香还是【二十面相】本人,他们都很清楚‘答非所问’意味着什么。
“小羽香,你还有二十分钟。”
【二十面相】再次说道。
像是‘回报’少女的努力,【二十面相】故意解除了投影的静音功能。
几乎是一瞬间,高压水枪的发动机响起。
隆隆运转的噪音夹杂着人质痛苦的呛咳挣扎,一起从画面内流泻而出,充斥了整个空间。
很可惜,这一次雾岛羽香没有动摇。
她仿佛屏蔽了耳边恶意的干扰,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
“二十面相,你这几年一共杀了多少人?二十?五十?还是一百?”
“任何一个连环杀手都有冷静期,就像草原上的动物一样,雨季捕猎,冬季沉眠。”
“但有趣的是,即便是这样的前提下,你的受害者人数依然逐年递减。那个京极柊吾,他是你今年唯二的受害者,对吗?”
这背后的原因,当然不是某个杀人犯洗心革面,又或者是腻了、失去控制。
而是更加单纯的——
绝望。
“你开始绝望了,是不是,二十面相?”
雾岛羽香轻声问道。
绝望?
一个恶名昭著、毫无正常感情的变态杀人犯,也会感到绝望吗?
可笑。
愚蠢。
滑稽。
没错,这本该是一个愚蠢又滑稽的推理,但【二十面相】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甚至说不出一句嘲讽,只能面无表情的、两眼直勾勾盯着雾岛羽香。
——就像一个活着的面具。
屋内的空气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安静了下来。
四周静默得可怕,唯独高压水刑的‘隆隆’声从投影内传出,成了客厅唯一的声源。
雾岛羽香微不可见地深呼吸。
她没有理会屋内徒然诡异的气氛,少女靠坐在椅子内,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
“二十面相,你的【个性签名】并不难找。声带撕裂和割喉是你的固定手法,除此之外,就是你对受害者的挑选。”
“——寺原麻理、儿岛郁子、橘英介、金谷裕之以及南条彻,他们都是你早期的受害人。因此,你留下的错处比你想象中的更多,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吗?”
“是什么。”
【二十面相】平静无波地问道。
雾岛羽香静静地与青年对视,片刻后,她嗓音清晰地道出一个答案,
“——身份。”
“这是所有受害者的共同点。”
“寺原麻理是大学教师;川岛郁子四十二岁,是当地有名的心理咨询家。”
“橘英介和我的父亲一样是警察;而金谷裕和南条彻,则从事类似侦探的调查工作。”
“二十面相,警方认为声带撕裂和割喉是折磨,但这只是你获得答案的必经途径,对吗?”
“你想要的从来不是受害者的惨叫,而是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回答。”
没错,就像此时此刻,雾岛羽香正进行的游戏。
这一刻,室内的空气沉默了更久。
【二十面相】盯着雾岛羽香,足足三秒后,他才状似平静地开口。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小羽香?”
银发青年问道,但他根本没有给雾岛羽香回答的机会,径直补充,
“我在想,当你的那些同伴打开门的第一秒,我就会立刻引爆炸.弹。”
“我要让他们的脑袋和四肢像破布一样撕扯开,器官飞出去,血流得到处都是。”
“至于那个黑手党……”
银发青年故意拔高嗓音,试图用更恶毒尖锐的话刺激少女,逼迫雾岛羽香放弃叙述的答案。
但很可惜,雾岛羽香没有动摇。
她以推理为刀,利落地挖开【二十面相】心底的第一层防线,一如同对方最初的所愿——
【来猜猜看,我心里的想法是什么。】
“濑尾晴树,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连环杀人犯,傲慢自大,典型的沉醉型表演人格。”
“那个粗鲁的黑手党——”
【二十面相】冷着脸,继续说道,
“我保证,他会在重水里窒息,活生生地被毒死,像条死狗一样……”
雾岛羽香依旧不打算停下,甚至越说越多,
“濑尾晴树,你喜欢众人的注视,就像站在舞台中央的演员。事实上,你同样将整个世界视作一个演出舞台,你抛弃自己过去的名字,傲慢地将所有人类视为行走的面具。”
“濑尾晴树——”
“够了!不准用这个名字喊我!也不准用这样的语气喊我!”
银发青年一拳锤在桌上。
分明他才是最初希望被喊真名的那一个,但此刻,青年却像受到了极度的侮辱。
因为至始至终,雾岛羽香的语气都是平淡的。
但那和被挑起情绪时的冷意不同,冷静得就好像她对面坐着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随处可见的妄想症杀人犯,和少女曾对付过的凶犯没有任何不同。
不行!
这不是他要的!这不是他想要的!
这一刻,【二十面相】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游刃有余。
他用力喘着气,两眼死死地盯着雾岛羽香,仿佛真正择人而噬的野兽。
“最后警告一次……小羽香,不准用那个名字喊我。”
雾岛羽香停顿了一秒。
她抬起眼,目光静静地停留在青年的脸上。
然后下一刻——
“濑尾晴树。”
雾岛羽香神情冷淡地开口,喊的还是这一个名字。
少女完美无视了【二十面相】的杀意。
她平静的语气如最锋利的刀刃,再度抵在青年心脏的位置,不紧不慢地划开第二刀。
“濑尾晴树,我曾说过‘京极柊吾是完美符合你偏好的受害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既在于他侦探的身份,也不是他和你酷似的长相,因为他就是你,对吗?”
“在你眼中,他代表了现实意义的你。”
“如果你当初按照轨迹长大,那么很有可能就像他一样,成为你看不起的众生面具之一。所以你挑选他、杀死他,就像杀死过去的自己。”
“但你知道吗?即使是这样,你也得不到满足。”
“因为你很清楚,自己还是那个懦弱瘦小,祈求他人保护的可怜虫。即使你傲慢于自己的异能力,杀死自己的父母、杀死自己的过往,追求所谓的【乐趣】,但很快,这些乐趣逐渐无法满足你。”
有的时候,世事就是这么有趣。
当一个人抛弃过往,傲慢地将世界当做一个虚假的舞台,从中汲取乐趣。
那么在乐趣抵达阈值,再也无法拔高后,他又生出了空虚。
空虚于世界的【虚假】,于是疯狂地迷恋【真实】,试图找回当初的那一份切实感。
但怎么可能找得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