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与佛教概念中,‘天人五衰’通常预示着天人的寿命即将迎来终结,你们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使命驱动型恐.怖组织。这意味着,在现身横滨后,你们本该执行一宗更具象征意义的袭击事件才对。”
“范围更大,并且带有明确的政治立场色彩,但你们却把目标集中在一个小小的侦探社身上,这不合常理,不是吗?”
雾岛羽香叙述到这暂停了好一会儿。
直到一句‘继续’从对面传来,少女才接着说道,
“军师先生,我的判断是,你们以组织自居,但实际上,天人五衰的内部早已各行其道,不过是一盘各自心怀鬼胎的散沙。”
“一个追求安度晚年,一个别有心思,你们的首领相信自己承担了某种历史使命,而你对此不以为然,仅视他为工具。因为你有自己希望达成的使命,这才是你坐在这里的目的。”
“它是什么?”雾岛羽香问道。
“你觉得是什么呢?”
费奥多尔反问,没有泄露出一丝破绽。
实际上,在整个对话过程中,黑发青年的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即使被挖出了组织名、背后首领的特征,甚至是组织四分五裂的现实……
这些都不足以让青年感到意外,露出惊讶的神色。
直到费奥多尔道出反问后,他看到雾岛羽香突然安静了下来。
仿佛无声的评估般,红瞳黯淡的少女定定地望来,视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片刻后,雾岛羽香忽然笑了一下。
就像是月光覆盖的湖面,微波随着月辉轻轻一跳,骤然荡开一圈冰凉的涟漪。
然后,雾岛羽香歪了一下脑袋。
她对天人五衰的青年卷起嘴角,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嘲笑。
没错,就是嘲笑。
就像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对身心还处于中学二年级的小学弟,露出的关爱人生的眼神。
瞬间让人血压升高,嘲讽值‘咻咻’拉满。
一连串推理如子弹般被雾岛羽香道出,
“根据演绎法推断,军师先生,你的【目的】不会跟以上提及的话题有关。”
“既然和政治立场、历史使命这些宏大的课题无关,那就是和‘人类’本身的罪恶有关了。”
“这并不难猜,毕竟从古至今,你们这一类的不明嫌犯所追求的大抵都是这些。再加上你将地点选择在横滨的做法——”
雾岛羽香眨了一下眼睛,好不贴心地提醒道,
“恕我直言,军师先生,即使是隔壁国家,正处于九年义务教育阶段的小朋友都知道,类似于‘消灭所有的异能力者,肃清罪恶’这一类的理念有多么单薄。”
“比起成为恐.怖分子,我建议您先去隔壁国家留学,借一本中学生的‘思想与政治’看一看,或许有不一样的心得体会。”
“对了,还有一点,请您相信我绝对无意冒犯。”
某个大小姐微笑地更改称呼。
少女嘴上说着敬语,实际上再一次展现出了令人脑溢血的善解人意,
“这只是基于心理侧写,与幼年期人格形成的理论进行的合理推测,您就算不回答也没有关系……”
“天人五衰先生,您的异能力,该不会正好和‘罪与审判’有关吧?”
“比如,罪与罚?惩与恶?”
第147章 Episode 147 友好商谈
雾岛羽香话音落下的刹那, 整个空气都静默了一瞬,直到片刻后——
“好吧,雾岛小姐, 我必须承认,我小看你了。”
满是彩色玻璃的空间内
青年温润的嗓音响起,在空旷的室内荡开清晰的回音。
对面,费奥多尔放下了搭在右膝上的左腿。
他看着雾岛羽香, 像是真正正视起少女, 把她视作值得交流的对手,礼貌地颔首说道,
“那么, 请容许我正式自我介绍——”
“我是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如你所言, 为【天人五衰】的一员。”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雾岛小姐, 在你醒来后, 你没有问过一句关于同伴的情况, 这同样不符合常理,不是吗?”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试图拖延时间, 期待他们找到你吗?”
“不可以吗?”
雾岛羽香没有否认, 冷静地说道,
“至少他们营救我的成功率, 比我单枪匹马,撂倒两个成年男性的成功率更大。”
“当然, 我或许还能祈祷。”
少女抬起眼,无焦距的视线在青年的方向轻轻一扫, 平静地指出更多细节,
“比如,寄希望于海面突然涨潮,把这一处废弃的骸塞冲毁——我嗅到了海水的气味,还有建筑腐朽时的挥发物,没猜错的话,这里是骸塞,对吗?”
“届时,以你长期营养不良,身体节律紊乱又严重畏寒的情况,我的存活率应该更高一点。”
“至于隔壁的另一位先生,从他十分钟前就没停下过的幸灾乐祸笑声来看,我想他应该没有太大兴趣,替你完成遗愿。”
“确实。”
费奥多尔颇为赞同地点头,一副无比苦恼的语气,
“我的部下净是些只会等待指示,缺乏自主性的家伙。一旦发生超出计划的意外,即使处理的办法摆在了眼前,也懒得行动思考。要么犯蠢,要么笑嘻嘻地带着一个饰品回来敷衍我。”
“雾岛小姐,如果是你的话,有什么好提议吗?让他们成为会自主行动的优秀部下。”
费奥多尔商谈一样问道。
【饰品……】
对方话中的某个词,让雾岛羽香的眼睫轻微地一动,但她的神情依旧平静,
“这对你来说,应该再简单不过吧?”
“让他们失去牵绊和归处,再斩断他们和家人的联系,最后增加一点心理控制,让他们除了组织外无处可去。情绪认知与皮质醇相关,奖励能让人变得乖巧。”
“很快,你的部下就会全身心替你思考,甚至称呼你为‘主人’了吧。”
“原来如此,确实是很中肯的建议。”
费奥多尔恍然大悟地点头,脸上浮现起笑容,
“那么作为谢礼——”
“雾岛小姐,你的建议相当贴合我的想法,简直就像是我自己说出来的一样。但我不准备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答案很简单。”
费奥多尔脸上的笑意加深,
“第一,他们暂时不值得花费这些心力,精心设计的手段,理应配上更有重要的对象,至于第二——”
“咔哒。”
伴随着一声轻响,青年不久前提及的饰品被放上桌面,贴心地推到雾岛羽香的手边。
金属质感的外表,移动间,发饰抖动起清灵的声响,灵动得仿佛一只拍动翅膀的蝴蝶。
雾岛羽香:“……”
过去,雾岛羽香曾无数次在与谢野晶子的身上,听到这个动静。
这枚金属发饰就戴在医生小姐的鬓间,随着主人飒爽利落的步伐,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就像展翅的蝴蝶。
“你看,雾岛小姐,我和你一样也在等。只是你等的是同伴,而我期待的,是新的战利品。”
“就当是主菜前的余兴节目好了,要来打个赌吗,雾岛小姐?”
说话间,费奥多尔看着雾岛羽香,还在礼貌地询问,
“就赌第一个死的,会是谁。”
“按照【共噬】毒发的时间,我猜是江户川乱步和福泽阁下,你觉得呢?
雾岛羽香没有回答。
少女抬起手,动作小心地握住了桌上的蝴蝶发饰。
当她的指腹触碰上金属的刹那,雾岛羽香黯淡的红瞳微微一动。
——她在上面,摸到了一层蜡一样的触感,带着一丝铁锈气息。
毫无疑问,那是干涸后的血迹。
****
与此同时,横滨医院
“呯——!”
谷崎润一郎被敌人踢飞,重重地撞在医院的走廊上,痛苦地呕出一口鲜血。
他挣扎地想要爬起来,然而在这之前,一道可怕的破空声率先响起。
锋利的手术刀刺破空气,尖端对准谷崎润一郎的脑袋骤然袭,顷刻间,刀锋已至身前。
雪亮的刀光亮起,映出谷崎润一郎眼中的惊恐。
就在他瞳孔收缩的霎那,只听见‘噗嗤’一声,手术刀毫不留情地扎进了谷崎润一郎的眼眶!
“啊啊啊!!”
尖锐的刀尖刺破眼球,眼眶顿时如坏掉的水泵开关般,喷射出大量血液。剧烈的疼痛让谷崎润一郎脸色惨白,凄厉地哀嚎出声。
然而在这声悲鸣传开以前,又一把手术刀侵袭而至。
它闪电般划过空气,精准地一下刺来,穿透了谷崎润一郎的喉咙。
顷刻间,刀尖破开声带,把人像钉青蛙一样,重重地钉在地上,发出‘笃’地一声闷响。
惨烈的哀嚎戛然而止。
而此时,自称‘伊万·冈查洛夫’的青年也只是平静地掏出怀表,单手摁开,看了一眼表盘,
“6:12分,这条看门犬倒是意外地难缠,浪费了不少时间。”
不过也无所谓了。
现在的重点,是完成主人交予的使命。
伊万·冈查洛夫收起怀表。
他看也不看地上横尸的敌人,径直朝着手术室的大门走去。就在他的右手已经握住门把,即将用力推开时——
“嗯?”
青年的神情微动,又收回了手。
他低下头,发现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深深的划痕,正不断往外渗透着鲜血。
与此同时,一个耳熟的刀刃破空骤然响起!
那些本该插在谷崎润一郎眼眶与喉咙上的手术刀,竟然就这么悄然无声地被人拔.出,恶狠狠地投掷而来!
【】【】——!
刀刃的尖啸裹挟着杀意,对准伊万·冈查洛夫的脖颈动脉凶狠扎下!
“当!”
就在手术刀扎进青年苍白的皮肤前,一块坚硬的岩石凭空而生,惊险地挡下了瞬发的杀招。
“原来如此,你是岩石系异能力者。”
一个冷漠的声音在伊万·冈查洛夫的背后响起。
银发青年猛地转回头,循声望去,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身影微微闪过。
一击没有得手,但成功试探出对方的底牌后,谷崎润一郎没有恋战。
他目光冷冷地盯着伊万,脚步飞快往后一退,身形顿时如同融化的细雪般,融入周遭的空气,隐没不见。
这就像一个信号——
下一秒,伊万·冈查洛夫惊愕地发现,原本横亘在地板上的尸体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走廊的景象开始扭曲,手术室的大门抽条般扭动,不断生长出倒刺。
四周的墙面正在苏醒。
白墙底下有活物般起伏,不断发出‘咕啾’地滑腻动静。
随即,墙面睁开了眼睛。
脚下的地面、两侧的墙壁、头顶的天花板……
一切目之所及的位置,都密密麻麻地结出一串又一串的眼球,它们窸窸窣窣地挨挤在一起,齐刷刷地注视而来。
精神污染的肉疙瘩般,瞬间填满青年的五官,冲击他的神智。
这样的手段,当然不是谷崎润一郎本人的主意,而是来自某个侦探小姐的启发。
……
…………
“克苏鲁?什么意思?”
彼时,作为‘天花板阿姨’的后续,众人在大扫除时,意外从某个大小姐最喜欢窝着的沙发里,摸出了一本封面全黑的书籍。
出版社刻意做旧的封皮,再加上隐藏在其中模糊不清的文字。
谷崎润一郎眯着眼睛,对着太阳看了好半天,才勉强辨认出上面的书名。
老实说,这本书给谷崎润一郎的感觉很不好。
仅仅是拿在手里还没翻开,就有一种看了晚上要做噩梦的强烈预感。
“不需要在意。”
听到小伙伴的疑问,雾岛羽香窝在另一张沙发里,一边研究棋盘,头也不抬地解释道,
“简单来说,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神话架构的一部分。恐怖故事的流行依托于人们对生存的本能,而克苏鲁则诞生于1920年后的美国,是人类意识的自反性体现。”(①)
“一方面对未知的狂热,一方面是对未知的恐惧,以此唤醒人们心中的不可名状之物。从它诞生的社会共识和文化语境来说……巴拉巴拉,作为情绪的宣泄口巴拉巴——”(①)
侦探小姐的‘常识风暴’,总是来得太过突然,猝不及防。
谷崎润一郎:“……”
这一刻,仿佛有神奇的知识瀑布冲刷过大脑皮层。谷崎润一郎感到自己的脑内,充满了一片空白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