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泽明轻声开口。
“不不不不,我没有,不是我!”
“人不止是我……不是我杀的!不是——”
这一秒,二阶堂优次的恐惧到达了极点。
他还想要辩驳,但在对上野泽明那双极度平静的、却又极度愤怒的双眼时,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腿软地跪在地上,不断颤抖。
“是你。”
野泽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仇人。
“你说过,在拍下那张照片的时候,丸传次郎已经死了,没气了,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你不是远远站着,在拍照报警吗?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我杀过人了,所以我知道,刀在刺下去和拔出来的时候,血溅起来的高度和血量是不一样的。可是这张照片里,我儿子的脸是干净的,从头到尾,都是干净的。”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才让翔太去碰那把刀?”
野泽明仿佛梦游般,一字一句地问道。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然而他看上去却异常平静。
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什么答案了。
他手中黑洞的枪口抬起,对准了男人的心脏。
此刻,仿佛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手中扳机一点点扣下的响动,异常清脆。
以及——
一道干净如清泉的少女嗓音。
“要开枪了吗?”
雾岛羽香掌心搭在手杖上,平静地问道。
野泽明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转过头,只是无动于衷地盯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二阶堂优次,
“你要阻止我吗?”
“我不会阻止你。”
雾岛羽香语气平淡,表情没有任何起伏,
“事实上,阻止一个决意自毁的人,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但是野泽明,作为告知真相的回报,在开枪以前,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我不会阻止你,无论是复仇还是冤情,你都有这个权利,但是——”
“野泽明,这样的话,你就满足了吗?”
“杀了他,带着这群人的尸体一起下地狱,送他们去见你的儿子,你就满足了吗?”
黑发少女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牢牢挡住了狙击手的视线,轻声说道,
“从出狱的那一刻开始,你花费了数个月的时间调查这桩案件,彻夜研究死者、目击证人、以及你的儿子。”
“现在,回答我,你的儿子野泽翔太,他真正要的是什么?”
“直到法庭的最后一刻,他都大声喊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
【翔太他真正的,最后一刻也在喊的东西——】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一个熟悉的、让人怀念得几乎要落下眼泪的声音,骤然在顶楼响起。
野泽明一怔。
身为父亲的本能,让他呆呆地转过了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雾岛羽香。
她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部手机。
屏幕已经解锁打开,里头播放的,正是野泽翔太在警局中审讯的一段录像。
【“我不认识那个男人,我发现他倒在地上……身上插.着一把刀,我想要帮他止血——!”】
【“我是无辜的,无辜的啊!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是无罪的!”】
少年无助的嘶喊从屏幕内传出。
一声又一声,近乎破音的哭泣,不断刺激着野泽明的神经。
……
…………
“无罪……”
他的孩子,他的孩子最后所求的,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坚持地——
野泽明久久地盯着屏幕,直到视频的进度条走到尽头,画面自动暗下……
男人举着枪的右手终于开始颤抖。
他死寂的双眼浮现起痛苦,眼泪相继涌出,
“是无罪,我的儿子没有杀人,他是无罪的,无罪的!”
“可是这种事情……真的会有、真的还能实现吗?还有人会相信——”
“当然会有。”雾岛羽香肯定地说道。
直到现在,少女的声音依旧平淡毫无波澜。
其中没有同情,没有善意的欺骗,只有平静的事实陈述。
“不妨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野泽先生。”
“日本刑事诉讼的有罪判决率达99.9%,一旦被起诉,基本等同于有罪判决,但野泽翔太的案件不同,真相已经摆在了这里。”(①)
“野泽先生,我从不说谎。虽然晚了一点,但我以侦探之名向你起誓,你的儿子会得到应有的公道,而这些人、这宗案子的凶手,一个也跑不了。”
即使一部分,已经去往了地狱。
还有一部分,正在横滨警局的二科,享受着每年五人的‘上供’红利,自以为高枕无忧,不知灾难将近。
但清算永远不晚。
“现在,你要开枪吗,野泽先生。”
雾岛羽香询问出声。
而这一次,回答黑发少女的,是男人止不住地哀恸抽泣。
野泽明松动了。
最终,他移开了抵在仇人太阳穴的枪口,准备束手就擒。
就在这时,一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二阶堂优次,突然抬起了头。
他的面容扭曲,手中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握住了一把餐刀,目露凶光地扑向了野泽明!
“我不要坐牢!去死!全都去死!”
二阶堂优次扑上前,一刀扎进了野泽明的腹部。
他趁着对方剧痛的瞬间,一把夺走了野泽明手里的枪,同时手上用力一推,把人狠狠地撞出了露台边缘。
随后,他转过头,枪口抬起,对准了雾岛羽香,
“多管闲事,你也去死!”
几乎是扳机扣下的瞬间,两声枪声同时响起。
一个,是二阶堂优次。
一个,是远处待命的狙.击手。
雾岛羽香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子弹。
她直接松开了手杖,朝着露台的边缘猛地扑去,惊险地抓住野泽明的手臂,却因为强大拉扯力,一起被拖曳着,跌出了楼顶!
与此同时——
“中原中也——!”
少女的话音响起的霎那,始终安静地靠在护栏边的中原中也动了。
【异能力,重力】
红色的微光乍起。
原本射向雾岛羽香的子弹,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力量截断,骤然停在了距离少女脑后发间的位置,而后‘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在金属清脆的滚动声中被重力碾成齑粉。
至于另外一枚。
本该瞄准野泽明的子弹,则在空中离奇地转了个弯,瞬间回旋,击穿了二阶堂优次拿枪的右手。
“啊!手,我的手!”
杀人未遂的凶犯痛呼出声。
中原中也没有理会耳边的哀嚎。
他直接单手在护栏处一撑,利落地一跃而下。
呼啸的风声中,中原中也隔着高速下坠的阻力与重力,轻轻扣住了少女的手腕,五指收紧。
仿佛是过往的情景再现般,雾岛羽香被护着,如一片羽毛般,落入了重力使的怀中。
而这一次,中原中也确实听到了,黑发少女因为骤然坠落,而剧烈加速的心跳。
可惜,即使是这样,侦探也永不露怯,永远嘴硬。
“野泽明呢?”
“放心,他好好地在救生垫上躺着呢,摔不死。”
中原中也扫了眼下方,已然安全落地,被抬进救护车的男人,目光落回少女苍白的脸上,
“倒是你——”
“真是的,你是和楼顶有仇吗?大小姐。说好的只动嘴皮呢,别乱来啊。”
雾岛羽香抿紧了嘴唇。
她拒绝承认自己超出计划鲁莽的行为,并说出了一句经典的台词——
“……哼,啰嗦。”
中原中也:“……”
很好,果然还是把这个大小姐丢出去吧。
高空上,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想道,手上却很诚实地把人护得更紧了。
****
三天后
随着野泽明落网,横滨警局二科遭遇了长达数周的大洗牌,至于那些二次失窃的炸.弹原料,也全数回收。
一切似乎都重新回到了正轨,只除了一点——
雾岛羽香。
由于某个黑发少女在天台时,扑上去妄图抓住野泽明的行径,人高马大的连环凶手没事,反倒是雾岛羽香,因为拖曳的力道导致右手臂脱臼骨折,顺利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内。
对此,侦探社的众人一脸无奈。
明明有一个武力值天花板在那,还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国木田独步气得想骂人。
可靠的姜发青年眉头紧皱,简直可以夹死路过的苍蝇。
他瞪了雾岛羽香半天,嘴巴张开又合上。
教训的话都到嘴边了,最后,青年还是纵容地长叹了一声气,默默回去研究‘骨头汤的二十种熬法’。
反倒是另一位大家长——
与谢野晶子全程笑容温和。
医生小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翻了翻雾岛羽香的病例,而后摸了下少女的头发后离开了。
看似不予计较。
结果第二天,雾岛羽香收到了来自医生小姐的爱心午餐。
还是那个同款的大眼蛙儿童餐盒。
只是打开之后,里面摆满了新鲜的苦瓜炒西葫芦,豌豆烩饭。
连饭后甜点,都是用胡萝卜和青瓜榨的蔬菜汁。
中原中也发誓,那一刻,某个气人大小姐的表情相当精彩。
像极了被揪住后脖颈,一路逆毛摸,想反抗又不能的凶巴巴幼猫。
【……怪可爱的。】
单间病房内
负责送饭投喂的中原中也,看了一眼左手握着筷子,仿佛在被蔬菜谋杀灵魂的雾岛羽香,心中无声地想道。
这个念头冒出得太快,以至于中原中也自己都还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坐在病床上的雾岛羽香就‘咻’地扭过头,一双黯淡的红瞳笔直地‘望’了过来。
雾岛大小姐面无表情,但嘴角很不愉快地下撇了0.01个像素。
“你在嘲笑我吗?”
“什么东西?”
中原中也侧过头,话中疑惑的语气恰到好处,没有一丝丝破绽。
雾岛羽香没有说话。
“比起其他,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中原中也说着,面不改色地拿出了一封信件,放在了雾岛羽香的手边。
精致的羊皮材质,邀请函的外封,中央写着‘雾岛羽香小姐亲启’,背后的右下角,则标着一处律师事务所的落款,尾端附带了漂亮印章。
好看。
相当之好看的来信。
但这都改变不了,它是一封账单的事实。
至于账单的来源——
【“……古美门律师,这次您的对手是整个检察组和裁判庭,关于野泽翔太的抢劫杀人案,也早已经下达了定论,请问您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代理野泽明重新提起诉讼?”】
一段新闻实况的转播声,从病房的走廊外传来。
这大概是最近最热门的话题事件了——
一度被审判‘有罪’的案件,在时隔五年之后,竟然重新提起了诉讼。
而且据称,诉讼案件的当事人野泽明,不久才连续犯下惊人的杀人案件,理由竟然是为数年前,惨死于监狱中的儿子复仇。
这里头,无论哪一条单拎出来,都是天大的头等头版新闻!
一时间,民众沸腾,各方新闻媒体激动得堪比过年。
于是理所当然的,接下案件的辩护律师,也成了采访中的焦点。
此刻,医院走廊上转播的实况,就是即将开庭前的一幕。
不少病人跟着在大厅坐下,好奇地看向了屏幕。
电视屏幕内
裁判所的门口挤满了民众。
有拉着横幅,写着‘正义宣判,洗刷冤屈’的支持者,也有一系列连续杀人案件家属的痛哭声讨。
一名身着西装的小个子律师带着搭档,面无表情地快速通过,背后跟着一连串的记者和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