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正面回答黑手党,而是反问道,
“你觉得呢?Port Mafia的重力使,你认为,你该离开羽香吗?”
【——离开武装侦探社】
严格来说,这并不算过河拆桥,又或是多么难以理解的结论。
毕竟从一开始,中原中也就是以‘监视和卧底’的名义暂时加入侦探社,作为乱步和太宰治计划中的一环。
现在任务达成,他自然该回到Port Mafia。
这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结果。
事实上,从雾岛羽香醒来后,中原中也就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等着来通知自己的人。
一开始,他以为这个人选会是港.黑的成员,又或者,干脆由某个不做人的屑首领亲自开口。
结果绕了一圈,没想到是江户川乱步。
……不对,确实也该是江户川乱步。
近乎对峙的沉默中,赭发青年平静地与名侦探对视,在心中暗自想道。
毕竟,他的那张‘入职履历表’里,推荐人那一栏上写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大侦探的名字。
****
与此同时,另一边
某间服装工作室内
“啊啊,美妙了,真是太美妙了!”
“物宝天华不过黄白俗物,蓬莱玉枝也不过萤火微光。这是照彻天际的辉夜,溢满星河的流光!多么耀眼,多么动人!”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陶醉地捧着脸颊,高歌咏叹般,对雾岛羽香大声赞美。
没错,这个男人就是此间工作室的裁缝师。
据业内评价,对方的手艺一流,审美水平更是有目共睹,堪称完美的服装设计师。
唯独性格——
此刻,男人半长的头发扎起,随意地用两根铅笔挽成发髻固定在脑后。
那一句句夸张的咏叹跟不要钱似的,从男人口中滔滔不绝地涌出。
他脸上荡漾着可疑的红晕,痴汉似地盯着穿着和服的黑发少女。
如果不是几个员工拼死拦着,男人这会儿恐怕已经无视与谢野晶子看解剖体的目光,整个人朝着雾岛羽香扑去,顺便把眼球也一起摘出来,黏在少女的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虽然他说话像个变态,表现得像个变态,但老师的手艺绝对一流!请务必等他改完衣服再报警!”
心力憔悴的副手一边拦住人,一边熟练地鞠躬道歉。
偏偏这个时候,裁缝师还在背后疯狂拖后腿,高声念着——
“不见之缘,悲泪满衣襟,不死灵药又何用?”(①)
“在见到您的第一秒,我就听到了命运的指引,爱神的阿佛洛狄忒的赞歌!雾岛小姐,请务必和我结——呜噗!”
嗯,最后一个‘婚’字没喊出来。
因为在这之前,负责道歉的副手终于忍无可忍。
他额头上猛地迸起一条青筋,很有活力地向上跳了跳。
“十分抱歉,两位客人,请稍等在下十秒钟。”
说完这句后,副手先生用力深呼吸。
只见他冷静地转过身,下一秒,副手的眼神一厉。
伴随着‘啊哒!’的一声怒吼,副手先生一个凶狠的凌空踢,一脚命中混账裁缝师的后腰,毫不客气地把工作室的王牌狠狠踹到墙角,强制让对方物理闭嘴。
顺便,还不忘了送上一句优美的祝福——
“吔【哔——】去吧!变态裁缝!”
与谢野晶子:“……”
与谢野晶子:“……………”
很好,看在这一脚的份上,她就不报警了。
——等改完衣服再说。
试衣间外
与谢野晶子收回拨打110的手指,顺便把雾岛羽香换下的和服交给旁边的员工小姐,同对方交代一些细节方面的修改。
奇特的是,在整个过程中,某个向来嘴巴不饶人的大小姐,难得一言不发。
在试穿结束后,雾岛羽香没有留在休息区,而是径直离开服装工作室。
她穿过对街,随手推开一间咖啡厅的大门,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坐下。
“一杯冰可可,一杯浓缩。”
咖啡厅内,雾岛羽香对上前的服务员说道。
“……诶?请问是一共两杯吗?”
点单的服务员愣住,忍不住确认了一遍。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服务员带着一脸懵逼离开,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独自来咖啡店里,点两杯不同的饮料。
难道……是还有一个同伴没到?
吧台区,服务员忍不住探头,有点在意地望了一眼落地窗的方向。
此刻,那位容貌精致的黑发少女正抱着胳膊,黯淡无焦距的红瞳望向窗外。
分明目不能视,少女却像能够看见般,观察着店外的行人和街道,侧脸的神情冷淡。
毫无热度的冷漠姿态,却奇异地让人无法移开注视的视线。让人想到天上的风月,冬季燃烧的白星。
服务员呆呆地注视着少女,就在这时——
“叮铃。”
又一声铃铛响起。
咖啡厅的木门被人推开,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店内。
对方一身黑色的西装,肩上披着宽大的外套,信步走向落地窗的位置,在雾岛羽香的对面坐下。
“幸会,雾岛小姐。”
说话间,男人随意地抬手,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暴露在空气中,五指修长,指节有力。
他一边对雾岛羽香示意地点头,一边推开头上的帽檐,算作打招呼。
窗外的阳光照入,一瞬点亮青年金色的发尾,宛如荧幕明星般英俊的五官,以及——
那双与某个重力使相似的,却更加锋利的钴蓝眼瞳。
似乎是早已知晓少女双目的情况,男人注视着雾岛羽香,主动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初次见面,雾岛小姐,我是魏尔伦,中也的兄长。”
第172章 Episode 172 纯情而笨拙
魏尔伦, 中原中也的兄长。
这句话透露出的情报,让雾岛羽香搭在手肘处的指尖微微一动。她主动从【思维宫殿】中抽身出来,缓缓转回头, 对上金发青年的视线。
少女的红瞳黯淡,即使坐在光线充足的落地窗边,也无法照亮眼中无焦距的黯色。
她确实看不见。
然而,当雾岛羽香的目光投来的瞬间, 魏尔伦却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正在被注视的错觉。
就像一柄锋利的手术刀, 刀尖沿着背脊划开,不过短短的一秒, 就被挖出所有潜藏的隐秘。
危险。
在身体做出反应以前, 大脑的反馈神经就先一步给出了警告的信号。
但金发干部早已做好充分的准备。
魏尔伦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就在他以为, 自己接下来将听到一串精彩绝伦的推理。包括他的身份和目的在内, 都被眼前的侦探毫不客气地翻个底朝天时, 出人意料的情况发生了。
雾岛羽香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安静地‘盯’着魏尔伦片刻。随即, 少女以一句国际礼仪上标准的问好, 作为彼此对话的开端。
“您好。”
“?”
“……??”
嗯?奇怪, 情况怎么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说好的性情冷淡,极端恶劣又难以接近呢?这小姑娘甚至对他使用了敬语?
还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
魏尔伦有点意外地眨了下眼睛,一堆问号在他的头顶接踵冒出。
这让他不由得开始怀疑Port Mafia的情报部门, 是不是给了自己一份过期的假情报。
“您似乎很惊讶。”
像是猜到黑手党心中的想法, 雾岛羽香贴心地开口。
“是有一点。”
对此, 某位金发干部竟然表示了赞同, 丝毫不打算隐瞒自己私下的调查行径,
“你比情报上描述得更礼貌, 也更友好。”
“哦,那看来贵组织的情报人员, 对我存有一些不必要的刻板印象。”
雾岛羽香了然地点了下头,一点也不意外地说道,
“事实上,魏尔伦先生,就算是作为侦探,我也没有随便探寻他人的隐秘,再将它们取乐一样诉诸于口,公之于众的爱好。”
尽管大部分时候,那些秘密和隐私都是自己‘送’上来的。
就像没上锁的保险柜,连柜门都不关,就这么主动敞开放在她的面前,想要无视都难。
“更何况——您救了中原中也。”
雾岛羽香继续说道,
“还有乱步,国木田,晶子姐,谷崎……”
“无论那是出于你们的本心,还是太宰先生的授意,侦探社因此得救的事实不容更改。仅凭这一点,我也该对您表现出基本的友好。”
“即使我可能来者不善,可能是来【处理】你的?”
魏尔伦闻言忍不住挑起眉,想要为难一下眼前这个过分自信的侦探。
可惜,某个大小姐向来不在乎这些,也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您不会杀我。”
雾岛羽香的语气笃定,
“如果您的目的是杀死我,避免我的助手先生身为黑手党,却保留致命弱点,那么在我走出工作室时,您就已经动手了,不需要等到现在。”
会特地在她面前现身,就意味着存有交流的意图。
“不过提到【处理】……”
雾岛羽香说到这暂停了一秒。
她像是发现什么,忽然弯起眼睛,对金发黑手党露出了一个可爱如天使的笑容,
“魏尔伦先生,这是个很有趣的措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以前该不会做过类似的举动吧?”
“比如,试图解决中原中也身边的朋友,美曰其名让他不受束缚,结果一不小心被他讨厌……之类的。”
“当然,如果我猜错了也请别介意。”
雾岛羽香笑容真诚地补充,
“和您上述的可能性假设一样,我同样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您会理解的,对吧?”
魏尔伦:“……”
很好,确定了,港.黑的情报部门没有出错。
这个小姑娘果然是这种性格。
真亏她能平安活到现在,还没被仇家套麻袋,悄悄在哪个角落弄死。
某个被成功说中过往的兄长先生,忍不住心梗一秒。
他不着痕迹地深呼吸,果断决定回到正题,
“雾岛小姐,你说的没错,我不会对你动手,原因也很简单——”
“在黑手党的世界里,向来没有恋人或是伴侣的概念,我们更习惯将这一类角色统称为‘情人’。但中也不希望我用这样轻浮的名头称呼你。”
“雾岛小姐,我的弟弟将你视作比任何宝物都要珍贵的存在,是绝对不能失去的人。仅凭这一点,就足够说服我放弃杀意。”
“现在,作为兄长,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希望你诚实相告。”
谈话间,魏尔伦上身向后靠进椅背内。
男人审视的目光落在雾岛羽香的脸上,瞳眸锁定少女的神情,
“那么你呢?雾岛小姐?你又是怎么看待中也的?”
是把他看作好用的底牌、默契的搭档,还是亲密的同伴?
【她是怎么看待中原中也的?】
这还真是一个似曾相识的问题。
数月前,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就在顶层的办公室内,问过同样的问题。
彼时,雾岛羽香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此刻,前来询问的人又换了一个,但他们的立场与目的大相径庭。
太宰治是出于‘执棋者’的立场考虑,面前的干部,则是以兄长自居,作为家人而来。
雾岛羽香没有立刻回答魏尔伦。
她转过头,无焦距的目光落向窗外,视线定定地在街道往来的人群车流上停留了很久,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思维世界中。
明亮的阳光照在雾岛羽香的身上,漆黑的长发衬着少女苍白的脸颊。
明明是温暖的秋日阳光,却无法为她染上一点多余的热度。
即使听到‘绝对不能失去的人’这样热烈的告白,魏尔伦依然没有在雾岛羽香的脸上看见一丝动容。
就好像――
就好像,这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结论。
和日出自东边升起,行星围绕着恒星旋转一样理所当然,不值得大惊小怪。
而在雾岛羽香的认知中,事实或许也正是如此。
“我是怎么看待中原中也的?”
流淌着明快旋律的咖啡店内,雾岛羽香开口,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她转回头,语气平淡得就好像在说一个普通的自然现象,一个恒定的世人认知。
“魏尔伦先生,同样的答案我曾对一个凶犯说过,我不介意再重复一次。”
“这世间有太多庸名逐利,口蜜腹剑,阿谀卖弄的心机之辈。而中原中也恰恰相反,他拥有最纯粹的内心,行为真挚可靠,如同初生的赤子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