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大雨打在窗户上,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造孽啊, 这么多孩子……”
一片静默中,不知是谁先摇头, 叹了一口气,
“都十年了, 也不知道能找回来几个。”
“找回来?”
某个食客冷笑了一声,“要我说,就是那群警察没用,酒囊饭袋!税金小偷!”
“磨磨蹭蹭的,连几个孩子都找不回来,还‘重大突破’,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私底下,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这会儿孩子们的尸体,估计早就凉透——”
“好了,快别说了!”
另一个食客猛地出声,打断了同伴越来越离谱的猜测。
“啧,怎么就不能说了?鬼知道是不是……”
同伴不服气,还想大声嚷嚷地争辩。
结果他一扭头,就看到了前台后方,正躲在架子后面擦眼泪的老板娘。
男人顿时浑身一震,整个人跟被剪了舌头似地,讷讷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他干脆放下了酒杯,闷头夹菜。
几个老熟客互相看了一眼,都默然地摇了摇头。
对老板娘的事,这间酒馆的熟客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
三年前,这家居酒屋的小儿子,就是在游乐场失踪的。
六岁,一个乖乖巧巧的孩子,转眼的功夫,说没就没了,之后两夫妻就没再要过孩子。
再联想到今天酒馆后厨没有开火,都是一些凉菜小菜……
他们猜测,估计是老板听到了消息,跑去警局打探了。
“欸。”
“……欸。”
酒馆内,知晓内情的食客可惜地摇头。
倒是另外几个擅长气氛的,在回过神后,努力调动其他人的情绪,终于让酒馆的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才没有使一些新来的客人不自在,起身离开。
一众小声讨论的食客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光头的男人举着清酒杯,沉默了很久。
男人看着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深色的和服,自斟自饮的模样在三五成群的居酒屋里,显得异常孤僻。
就在这时,店家的拉门声响起。
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走入店内,带着一声潮湿的雨汽,自说自话地在光头的对面坐了下来。
“呀,雨好大,身上都淋湿了。”
“种田大叔,麻烦把你那边的毛巾,递过来一下。”
侦探打扮的青年一边说着,抬手摘下了头顶猎鹿帽,露出了一头湿淋淋的刺挠黑发。
乍一眼望去,像极了讨厌雨水的黑猫,很想旁若无人地甩头,撇掉身上的雨水。
“乱步。”
好在另一位监护人靠谱,阻止了某个名侦探讨打的行为。
“你们是……”
和服男人扫了一眼对面的组合,脸上倒是不见多少惊讶的神情。
“久疏问候,种田阁下。”
来人之一,福泽谕吉对种田山头火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清酒壶,下一刻,破天荒地拿起酒壶,给对方斟了一杯酒。
内务省异能特务科长官,种田山头火先生:“……”
老实说,他突然有点慌。
无事献殷勤。
这酒怕不是喝了,得惹上大麻烦。
果然,他才这么想,下一秒,种田就看到某个世界第一的名侦探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理直气壮地说道,
“种田大叔,我们送你一个大功劳怎么样。”
种田山头火嘴角一抽,“……乱步君,你这‘大功劳’,该不会是个烫手山芋吧。”
比如说,恰好是某个闹得沸沸扬扬的儿童绑架案……什么的。
乱步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作为回答,坐在旁边的福泽谕吉则是默默拿了一个酒杯,又倒了一杯酒,推到了种田山头火的面前。
其中的态度,显然不言而喻。
种田山头火:“……”
别再给他倒了!前最强武士‘银狼’倒的酒,他敢喝吗?
怕不是分分钟的催命符!
种田长官瞅着一左一右的清酒,表情一言难尽。
他审视地看了一会儿对面的两人,在发现无论是福泽谕吉,还是江户川乱步都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后,种田山头火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武装侦探社的立场啊——】
种田长官用力呼出一口气,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无可奈何地解释道,
“福泽阁下,乱步君,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但是这桩案件,异能特务科实在不方便插手。先不说其中没有异能力犯罪的踪迹,不属于特务科的范畴,单是那个‘极乐乡’……”
种田山头火顿了一秒,微微加重了语气,
“乱步君,如果真的按照那位雾岛小姐的计划,你知道有多少人,会被揭露出来吗?”
“听我一句劝,拿下那个庶务官,也算是对家属有一个交代。”
话说到这个程度,作为内务省的高官要员,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掏心掏肺’‘苦口婆心’了。
这换成任何一个‘明事理,周全大局’的成年人,到这里,就该懂得顺着梯子滑下,接受折中的方案,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惜,在某个名侦探的字典里,向来没有‘折中’两个字。
“交代?”
一句近乎尖锐的反问响起。
江户川乱步侧过头,他一把扯下搭在脑袋上的毛巾,随手往桌上一丢。
失去了毛巾的阻隔后,青年掀起眼皮望来,脸上早已褪去了平日状若无害的神情。
他一双翡翠绿的瞳眸直直地盯住男人,目光锐利,带着少见的冷峻冰凉,
“种田大叔,所谓对家属的【交代】,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啊。”
“我没记错的话,您自己也有一个五岁的孙子吧?”
种田山头火的脸皮一抽。
事实上,江户川乱步的这一句话,已经算得上是十足的逾距,甚至是威胁了。
但一旁的福泽谕吉少见地没有开口阻止,而是放任了黑发侦探,继续发挥。
“我明白了,既然‘情理’上无法打动内务省的高官先生,那我们就换一个方式吧,种田大叔。”
乱步点了点头,从斗篷里拿出了一份牛皮档案,推到了种田山头火的面前,
“这是宫内厅最近的一些动向,包括那些老头老太太们,对接下来选举的倾向……这个东西,种田大叔,你应该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吧。”
宫内厅,据说是协助皇室处理一切事务的机关。
它控制着从建立以来,所有皇室成员对外界的联系渠道。无论大小情报,都要经过它的审理,说是这个国家的权力中枢也不为过。
面对这个一个堪称炸.弹的筹码,种田山头火的瞳孔骤缩,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失态的神情,
“……乱步君,为什么你会有这个——!!”
种田长官惊骇地抬起头,第一反应是去看福泽谕吉。
他以为这是对方的人脉关系,但是很快,种田山头火反应过来,武装侦探社并没有中枢的背景。
换句话说,这是个人的——
种田山头火转过头,看向了江户川乱步。
这一刻,他的神情肃穆,前所未有的正视起青年作为‘世界第一的名侦探’这个身份。
“乱步君,难道说你连这些,都能推理出来吗?”
如果把这一份能力,用在仕途上……
只是稍稍一想,种田山头火就感到内心一阵动摇。
江户川乱步没有回答,继续抛出了第二枚早已准备好的筹码,
“种田大叔,我们都很清楚,那个‘极乐乡’背后涉及的官员、大企业家以及组织都站在了哪一边,支持的又是谁。据我所知,那个老头可是真正的‘反异能力’派。”
“像是这样的领袖上台了,我相信作为内务省要员的你,以及未来的异能特务科,日子都不好过吧?”
“所以,换成这个‘未来’如何?”
喧哗、充满人气的居酒屋中
乱步背对着欢笑的人群,他曲起手指,指节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轻描淡写地丢下了最后一枚筹码,
“Port Mafia的五大干部之一,在海外执行任务时,不小心与当地的组织发生了武装冲突,一群无辜‘客人’卷入其中,向官方寻求帮助。”
“异能特务科第一时间出手,协助平息了异能纠纷,同时又不小心,救下了昔日走失的儿童若干,一群潜在罪犯跟着曝光。”
“可喜可贺,大功一件。”
“想来,这一桩之后,会换成支持‘异能’一派的领袖上台。”
“而大叔你,在内务省的地位也能更上一级,不需要再被某些同级的兄弟组织掣肘了,不是吗?”
某些兄弟组织。
比如说,猎犬。
乱步说到这,停顿了片刻。
他伸出手,指尖在那份档案上凌空点了点,
“怎么样,这份大功劳,你接受吗,种田大叔?”
种田山头火:“……”
“目的呢?”
种田山头火深呼吸,嗓音沙哑地开口,
“你们费尽心思到这个地步,武装侦探社又能得到什么?”
名声归横滨警局,功劳归异能特务科。
而作为真正在背后出力,多方协助的武装侦探社,却什么也没得到。
这群人到底图什么?
这一刻,内务省的长官先生一头雾水,完全想不明白。
然后,他就看到对面的江户川乱步撇了下嘴。4
黑发侦探像是看傻瓜一样,看了种田一眼,仿佛在嫌弃眼前的男人一把年纪了,怎么连世间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目的,那不是早就确定好了的吗?”
乱步理所当然地说道,
“是【交代】啊,大叔。”
“作为侦探社,既然接下了委托,当然要给家属一个交代。”
——生者已矣,死者安息。
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种田山头火:“……”
种田山头火:“………………”
喧闹的居酒屋内,异能特务科的长官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久久地注视着眼前的两人。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又像是只有几秒的空白,这位内务省要员突然大笑了起来。
过分爽朗嘹亮的笑声,吵得连四周的食客,都跟着循声看来,眼神责怪。
种田山头火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目光。
他直接伸出手,猛地拿起桌上的两个酒杯,一口气喝下了肚,算是正式与侦探社达成了协议。
与此同时
江户川乱步已经拿过了菜单,开始拿着铅笔,对着上面的甜品挨个画圈,似乎对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乱步君,有兴趣从政吗?”
某个特务科长官笑眯眯地开口,当着人监护者的面,公然挖墙脚,
“薪资从优,平步青云哦。”
“才不要。”
忙着研究菜单的乱步头也不抬,一口回绝,
“政治家就是一群有变态心理倾向的家伙,我才不要每天一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一群诈欺犯、杀人犯、经济犯……光是想想,就要吐出来。”
“那种地方,种田大叔你还是自己呆着吧。”
一旁的福泽谕吉:“……”
“咳,失礼了,乱步没有坏心眼。”
某个大家长清了清嗓子,熟练地为自家名侦探收拾残局,倒是一点也没有否认乱步的意思。
对此,种田山头火同样不在意地笑了笑。
毕竟,江户川乱步所说的,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不过,乱步君,你就这么确定,那位雾岛小姐能找到‘极乐乡’的位置?”
种田长官挑了下眉,透露道,
“实不相瞒,那可是我们特务科追踪了小半年,都发现不了的绝密所在啊。”
“哼,你们找不到,不代表我们找不到。”
乱步哼了一声。
他扬起下颚,气势张扬,神情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睥睨与骄傲,
“名侦探没有办不到的事。”
“种田大叔,让你的人等着,最迟一个小时,小羽的电话就会来了。”
第38章 Episode 38 中也表面镇定
同一时间, 武装侦探社
尽管乱步言辞凿凿,但审讯过程,却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顺利。
作为‘替罪羊’的庶务官不再说话。
他似乎笃定了, 侦探社的众人不能对他做什么。
无论国木田独步等人采取何种询问,男人都始终双眼紧闭,两手遮挡在脸上,放任自己像具尸体一样瘫在椅子上, 不做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