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对方想要验证,他就没有丝毫遮掩的打算。
一如同他接下来的回答——
“第一件事,无论我过去是谁,现在,我只是名侦探的助手,中原中也。”
“第二件事——”
中原中也暂停了一秒。
他掀起眼皮,目光不躲不避,笔直地迎上了与谢野晶子审视的视线,阐述事实地说道,
“与谢野医生,我永远不会对雾岛说谎,更没打算隐瞒自己的意图。”
“我曾对她说,我一直在她身边,一直在注视她,这世上再没有一件事比她更让我感兴趣。她是我的【题目】,我期待着攻陷她的那一天。”
“我对她说,不要再离开我的身边,她比那些乱七八糟的案件重要一百倍,一万倍。”
“我还对她说,仅仅是信任和底牌远远不够,我想要的比这更多。”
中原中也的声音于咖啡馆的空气中响起,混合着悠扬的轻音乐,在阳光下平静的散开。
这分明是动听的、仿佛是软糖蜂蜜一样柔和的情话——
甚至,连他的嗓音都是平和的,就像在复述一个可爱的童话故事。
但与谢野晶子却收敛起了脸上的神情,感到背脊有点发麻。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中原中也问道。
与谢野晶子没有回答。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赭发青年,锐利地剖析对方脸上的每一寸肌肉神情,试图找到谎言的破绽。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坦率地说出了答案,
“与谢野医生,这代表着你猜错了。”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对雾岛隐藏自己想法的打算。对于侦探来说,再没有比谜题和嫌疑人,更值得关注的问题。而我要做的,也只是这些。”
他对侦探发起了挑战,又主动成为侦探的嫌疑人。
引她来注视他,观察他、侧写他的一举一动。
“与谢野医生,正如你所说,雾岛很聪明,是当之无愧的名侦探。因此,她总有一天会意识到我的图谋不轨,找到足以定案的证据。”
而那个时候——
中原中也说着,修长的指尖在咖啡杯边敲了一下。
重力使的指尖敲在瓷器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仿佛法庭宣判时敲下的法槌。
“雾岛的记忆过人,等到了那个时候,我讲过的每一个字、做过的每一个举动……心跳、体温、语气,包括说话时音调的起伏变化,都会成为侦探宣判的‘罪证’。”
“事实上,论起被揭穿,我比你更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咖啡厅内
中原中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而后,他抬起眼睛,对某个大家长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期待笑容。
因为在那天到来以前,他已经成为了侦探小姐无法取代的‘眼睛’、唯一的助手、最重要的底牌,以及——
不输给侦探社内的任何一个人,无法割舍的同伴。
到那个时候,他首先是雾岛羽香生命中无法分割的一部分,然后才是追求者。
人们可以舍弃无关紧要的追求者,却无法剜去底牌,切割血肉。
当然,以上这些,中原中也没有把它们宣之于口。
出于挽留大家长印象分的考虑,他换了一个更委婉、也更温和的说辞,
“与谢野医生,到了那一天,无论结果如何,我总是离雾岛最近的那一个。”
“不管她怎么想的,又明白多少,我总在她的身边。”
剩下的,不过是习惯和时间的问题,而正好,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这就是我的下一步,我正在实施的棋局。”
中原中也总结地说道,为自己的证词落下最后一个音节。
与谢野晶子:“……”
与谢野晶子:“…………”
医生小姐缓缓吸了口气。
老实说,她有点想报警,或者随便通知个什么人,把这个前黑手党一脚踢回Port Mafia。
与谢野晶子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她又转开了头,盯着吧台方向的咖啡机看了一会儿。
直到见到老板抬起手,开始往玻璃里注入冷萃的咖啡液……与谢野才转回头,重新冷静下了大脑。
她看着中原中也,径直问道,
“你不怕我把你的这些算计,全告诉小羽吗?”
“你会吗?”中原中也表情不变地反问。
与谢野晶子安静了片刻。
下一秒,她突然‘哼’地冷笑了一声。
这仿佛又是某种预示——
与谢野晶子收起了面对敌人时咄咄逼人的态度,变回了众人熟悉的侦探社医生。
她的神情放松,直接拆穿了某个重力使的险恶用心,
“你想得美,自己的恋情自己解决,别想从我这里得到半点助攻。”
“这也就是说——”
中原中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脸上还没来不及露出与心情相符的表情,喜悦就僵硬在了脸上。
“别误会了,中原君。”
与谢野晶子瞥了眼春风得意的重力使,不客气地说道,
“这并不代表我们认可你。但话又说回来,真正能做出决断的是小羽。”
“如果她认定你的话,我们自然会尊重她的眼光和选择,但是——”
与谢野晶子停顿了一秒,突然放下咖啡杯,对中原中也露出了一个看好戏的笑容。
“用你的话来说就是……”
“中原君,有一件事,你判断错了。”
“事实上,我和国木田不一样,我并不反对小羽多谈几次恋爱,多认识一点优秀的男人。毕竟这些和理论不同,是需要实打实地实践后,才能获得的经验。”
更何况,她和国木田不可能永远守在小羽身边,乱步也是一样。
所以——
想到这,与谢野晶子勾起嘴角,脸上的笑容愈发亲切,
“与其担心小羽哪一天,栽在卑鄙的‘蜂蜜陷阱’上,不如让她在你这里先试试手,积累经验。”
“毕竟对小羽来说,只要经历过一次【模式】,她就能看穿其他的套路。”
正好,这里就有一个绝对安.心.安.全.的现成人选。
通过以上的对话,与谢野晶子确信了一件事——
在得到小羽的同意以前,某个助手先生什么也【做】不了。
不想被讨厌的话,只能一直忍着。
嗯,非常好。
与谢野晶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举起咖啡杯,对着某个即将百忍成钢的重力使示意地一敬,
“加油,中原君。”
推演的次数千千万,还真没预料到这一层的中原中也:“……”
什么叫做‘拿他积攒恋爱经验’?想也不想!
*****
与此同时,另一边
就在某个助手先生如临大敌,疯狂在脑内拉响警报,决定立刻在自家侦探的周围,建立一道‘对情敌防线’的时候,雾岛羽香也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当然不是棋局。
事实上,和乱步的对弈已经分出了胜负。
黑白相间的棋盘上,两色棋子的战局‘咬’得很紧。白子甚至一度占据了上风,但很可惜,最终还是棋差一着落败。
对于这样的结果,某个大小姐并不沮丧,而是干脆利落地记下了棋局,打算晚上回宿舍后再单独复盘。
此刻,雾岛羽香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仅仅是底牌和信任远远不够,作为助手,我拒绝这个答案。】
棋局之后,那个本来被抛在脑后的声音再次卷土重来。
对侦探来说,未解决的谜题和疑问简直堪比逗猫棒,时不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戳一下窝在沙发上的侦探猫猫,让人无法不在意。
什么叫做还远远不够?
助手先生还想要什么?
冒险、重要性、备用方案……
记忆宫殿内
黑发少女坐在堆满了书籍的殿堂中央。
书籍与文字堆砌起高耸壮丽的建筑,化作图书馆拱起的穹顶,信息与信息如碎裂的玉珠钻石,铺设成通往殿堂的石阶。
雾岛羽香垂着眼,双手合十,指尖搭在嘴唇边。
那些在医院病房内的对话重新翻滚了出来,变成一个个漂浮的文字气泡,在少女的眼前逐一掠过。
字与字之间被拆成组合的片段,在不同的语境下开出花。
少女抬起眼睛,黯淡的红瞳停留在这些‘花朵’上,神情冷淡得就像正在解析数字的仪器,没有一点点的温情可言。
侦探社内,坐在对面的国木田独步:“……”
嗯,对局一结束,就瞬间失去了兴趣呢。
……算了,反正他的任务,就是充当名侦探之间的‘对弈工具’。
国木田独步对此习以为常,但还是略显心酸地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沙发处,突然安静下来的雾岛羽香,多年相处的默契让青年立即反应过来,侦探估计又神游到了哪里,思考一些无法理解的问题。
国木田独步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
就在他放轻动作,准备收拾棋局时,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传入青年的耳中。
“国木田,我让你们伤心了吗?”
“……什么?”
国木田独步愣住,下意识抬头看向了雾岛羽香,一时没反应过来。
“中原中也告诉我,我在你们心中的分量比那些案件的真相更加重要,而我每一次选择冒险方案的做法,都可能对你们造成非生理性的伤害。”
沙发上,雾岛羽香语速极快地复述道。
即使是说着这些稍显难为情的言辞,黑发少女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回避、或是不自在的表情。
语气直白又直接,一点也没管所谓的‘成年人内敛含蓄’的说话规则。
尤其是这个谈话的对象,还是一向不擅长温情的铁骨铮铮男儿,国木田独步的前提下。
“当然,我本意并不认为存在这样的可能,更不是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只是出于一些其他方面的因素考虑,认为有必要确认一下。”
雾岛羽香面无表情,仿佛被人追赶似地,本就飞快的语速都快飙上天了。
“只是有必要确认一下。”
某个大小姐硬梆梆地强调,又问了一次,
“国木田,我……让你们伤心了吗?”
国木田独步:“……”
这一刻,姜发青年完全愣住了。
即使侦探表现得理智又冷淡,但他依旧从那句短暂的停顿里,听到了一丝让人心口发软的迟疑。
国木田独步沉默着,他在少女无法视见的地方,露出了一种很复杂的表情。
那是一种讶异的、却又柔软的,同时混合了很多很多,仿佛是欣慰感慨的神情。
如果硬要用语言去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是——
就像是一向肆无忌惮的幼猫,突然有一天安静了下来。
她没有再自顾自地往前冲,而是有点犹豫地回了一下头,随后,走回到了大猫的身边,仰着头认真地询问——
【你们会一直跟上来吗?】
【你们累了吗?是因为担忧在伤心吗?】
【……我让你们,伤心了吗?】
国木田独步:“……”
这一刻,国木田独步沉默了很久。
他静静注视着提问的黑发少女。
某一个瞬间,国木田独步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好像过去那个小小的女孩突然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们手把手牵着的小女孩。
她确确实实地,往前迈了一步。
尽管还很笨拙,但是——
像是想要压抑住内心突然翻涌的情感般,国木田独步猛地深呼吸。
这个时候,作为一向被气到跳脚的大家长,完全可以说一点什么。
比如,控诉侦探冒险的做法。
又比如,控诉侦探不顾风险,让众人提心吊胆的计划。
现在说出来的话,他们的侦探一定会听进去。
国木田独步如此确信。
然而,青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根本吐不出一句抱怨。
他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少女的脑袋。
但直到最后,国木田独步还是犹豫地放弃了,选择把手掌落在雾岛羽香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没有。”
国木田独步张开嘴,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但内容却和计划中的控诉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