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到了莫绾那一身廉价穷酸的地摊货。
凭什么!
凭什么同样是人,谢桐玉就能从小在谢家的庇护下锦衣玉食,长大了又能当明星,而他家莫小年却只能窝在工厂里当厂妹,这不公平。
即便知道这种嫉妒毫无意义,可谢峤就是不甘心。
和谢桐玉相比,莫小年又差在哪里,凭什么,凭什么莫小年就只能在工厂里打工呢。
还有谢云缙,整日装腔作势,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这种上流公子就该拉去给莫小年玩,让莫小年好好糟践才好。
第3章
谢峤跑到商场外面维持秩序,直到谢桐玉离开了,他才返回酒店继续忙活,忙得团团转。
当年离开村里,他先在工地干了一年小工,又在网吧当网管,后面被人介绍到黑拳馆打拳。
从拳馆跑出来,在夜总会给人当小弟。为了挣钱,他什么都干,无知无畏冲在前头。
经理见他形象好想让他去陪酒,他没同意,到酒店当保安。
因外表出色,被酒店主管安排在大厅前当门童,整天低头哈腰给客人开门关门。
也就是这个时候,遇上了谢云缙。
谢云缙见了他几次,说了几句体己关照的话,领他去了一趟亲子鉴定机构,完事了告诉他,他是谢家的私生子。
谢峤目怔口呆,一通晕头转向后迅速惊喜地接受事实,自己跟滩烂泥似的延口残喘这么多年,前途微茫不可见,没料到竟还有这么一遭绝处逢生!
这泼天的富贵砸得他晕头转向。
他被谢云缙带回谢家认祖归宗,可没等他咂巴出“阔少”的滋味,就发现谢家人没一个待见他。
谢氏集团是个家族企业。
内亲外戚恍如根蟠节错的枝蔓,处处明争暗斗,整个谢家的豪门巨浪之下尽是暗礁和漩涡。
谢峤这样一个私生子进入谢家,如同蚊蚋扑向血源,他能分一杯羹,别人就少一块蛋糕,他的到来尽是引来白眼和厌恶。
进入谢家后,他一直在谢云缙手底下做事。
表面说磨炼,实则把他当牛马用,吃力不讨好的事全砸给他,干的全是卖命的活计,却只按公司薪酬每个月开给他一万二的工资,再没其它福利。
谢峤在酒店十二楼处理事情,忙得脚不沾地。
口袋的手机响个不停,他低声骂了句才拿出来接听,没细瞧来电显示,直接吼道:“有事就说!”
“强子?”莫绾被他突如其来的厉声吓了一跳,试探着问道。
他眉眼唇角柔和了些,“莫小年,干嘛呢?”
“强子,我的钱掉了,你有看到吗?”
“什么钱?”
“就是一个小浣熊的钱包,不知掉哪里了。我现在回酒店这边了,一直找都没找到。”她急得想哭。
谢峤看了眼还等着谈事情的主管,对手机道:“那你上来就找我,十二楼,1208。”
“哦。”
谢峤这边办完了事,莫绾还没上来。他等了少顷,给她打电话:“你在哪儿呢,这么久还没到?”
对方气喘吁吁,说话上气不接下气:“马上就到了,还有三楼,我很快的!”
说完,电话给挂了。
谢峤等了几分钟还没见人上来,他离开会议室准备出去看看。
刚出门到走廊,楼梯口脚步踏响,跑上来个人。谢峤眯眼遥望,一条黑色影子从白净墙壁掼出,莫绾的身影夏季暴风一样卷来。
她直奔他面前来,圆脸热汗涔涔,细碎刘海因跑得太快而向上炸毛,太着急了眼睛不可控地溢涌水光。
“强子,你有看到我的钱包吗,棕色的,上面有个小浣熊图案,你给我的银行卡和钱都在里面。”
谢峤没回她的问题,看她气喘汗流的模样,先是问:“怎么累成这个样子?”
“楼梯有点多。”她用手背抹汗,露出光洁的额头。
谢峤这才反应过来,“你走楼梯上来的?”
“是呀。”
“是不是傻,十二楼啊,你可真能爬,没看到电梯吗?”谢峤摸了摸口袋,拿出湿纸巾撕了包装袋递给她,眼露疑云,“是不是不会坐电梯?”
“我没看到电梯在哪里......”
她支吾着掩饰尴尬,知道这种酒店有电梯,进来后看到好几个入口,也不知道在哪里等电梯,着急得紧,索性爬上楼梯了。
谢峤了然,莫小年很可能真没坐过电梯,她在海合区的厂子打工,那边的城中村全是步梯房。
她才十九岁,头一回进城,村里偏乡僻壤,要到镇上集市开摩托车都得将近一个小时,从镇上到县城开面包车也得半天。
她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更别提坐电梯了。
“强子,你有看到我的钱包吗?”她又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
莫绾一下子瘪了嘴:“我到地铁口才发现我的包破了洞,东西都掉了。”
她扒开斜挎包,可怜巴巴的豁牙破口翻给他看。
“刚给你的钱就掉了,真是服了你了......”谢峤低声喃语,带她往电梯口走去。
在电梯门前站定,指着上面的按键:“这是上下楼的按钮,你要往上就按上键,往下就按下键。然后看这里,这儿是楼层数,到几楼就显示多少数字。”
谢峤让她自己按了下降的键,电梯门开了,带她进去,又让她按一楼的数字键。
莫绾给自己找补:“我会坐电梯的,地铁站的升降梯和扶梯我都坐过,只是这酒店里装修太复杂了,我没看到电梯在哪儿才爬上来的。”
“嗯,挺好,以后多爬爬,锻炼身体。”
两人来到先前谈话的一楼办公室,谢峤开门进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莫绾的钱包。
外头天都黑了,沉沉黑幕贴偎于高穹之上。
莫绾道:“从地铁口过来我一路上都在找,就酒店外面的花园没找过,我想去看看。”
谢峤找来手电,带她沿着两人经过的石子路走,绕花坛喷泉一路找。
莫绾走在他身侧,絮絮叨叨说着:“我来的路上去过派出所了,他们说会帮我调监控看看,让我回去等消息。我怕越等越找不到,就自己过来找。”
“身份证丢了吗?”谢峤沉声静气问。
“没,身份证我没放在钱包,就是你给的银行卡和那五千块丢了。”
两人找得很细,终于在一簇波斯菊里看到小浣熊钱包,谢峤打着手电,钱包捡起来打开,里面就是他刚给莫绾的银行卡和五千块。
“整天丢三落四,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呢。”他刚想把钱包丢给她,顿了顿,又塞回自己口袋,“算了,我先帮你收着,省得你又弄丢,先去给你买个包再说。”
“好吧。”
莫绾给派出所打了电话,告诉之前接待她的民警,她的钱包找到了。
随后,亦步亦趋和谢峤进入商场,径直来到四楼的品牌店。
莫绾对这些牌子货一窍不通,谢峤也一知半解,他一个个拿起来看,主要看材质,得找个结实点的。
导购起先和莫绾介绍,三言两句下看出她是个土包子,索性不推销了。
谢峤气场太犀利,总拧着眉像是要打人,导购也知道他是对面谢家酒店的经理,非常凶,听说是谢家的私生子,以前在道上混的,也懒得靠近,随口低声和莫绾聊起天。
“那个是你男朋友?”
莫绾很自来熟,小圆脸处处彰显亲切和气:“不是男朋友,我和他是老乡,一个村里的。”
听到导购在和莫绾闲聊,谢峤转头冷睇,也不是有意,但递来的眼神就是天生不和善,一瞥之下阴冷狡黠。
导购匆忙走过来:“先生,喜欢哪一款?”
“咖啡色那款斜挎包。”
“好的。”导购取出包给他看。
谢峤摸了摸质感,觉得不错:“就要这个。”
在柜台结账时,他拿了几张卡都显示余额不足,莫绾赶紧把谢峤给她的那张银行卡取出:“强子,用这张吧。”
“不用,你留着。”谢峤换了一张卡递给店员,还是余额不足。
“强子,要不别买了,这里的东西很贵的。”莫绾悄悄拉谢峤衣角,她没听到这个包多少钱,但能猜出肯定不便宜。
谢峤在手机上点了会儿,钱包夹层里取出一张谢氏旗下酒店的报销单,在上头龙飞凤舞写字,单子递给导购。
“你去对面的金尔湾酒店找财务经理,把单子给她,让她给你转账,就说是谢峤要报销的。”
“好的,谢先生。”店员利落收下单据。
谢峤拎着斜挎包出来,叫莫绾跟上,带她到外头的角落,拉开包的拉链,先把小浣熊钱包放里头,又道:“东西都放这里来,把你这个扔了,省得走一路掉一路。”
“哦。”
帆布包破了洞后,莫绾就没往里放东西,手机、充电宝、数据线全都塞在牛仔裤兜里,塞得鼓鼓囊囊。
她一一取出口袋里的东西,都放进谢峤新买的皮包里。
谢峤让她背上新包,摘下她那寒酸的帆布包,团了团,丢到一旁的垃圾桶去了。
“怎么扔了,就漏了个小口子,回去缝一缝还能用的,三十块钱买的呢,还不包邮。”莫绾想去捞出帆布包。
谢峤胸闷气堵,特别不是滋味,微阖的眼睑里透出哀婉和不甘,自己经历过穷困潦倒的窘迫,再看莫绾这样子,心里更难受,更憋闷,觉得她很可怜。
谢家的人可以挥霍无度,他和莫小年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扯住莫绾的胳膊,拉她过来:“别捡了,都有新的了呢,要那破玩意儿干嘛,走,吃饭去。”
莫绾终究还是没能捡起那帆布包,被谢峤拉着走。
周围路人看他们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的怪异。
两人的气质过于迥然。
谢峤头发理得很短,凌厉五官凸显,半卷袖边露出斑驳的纹身,乍一眼看过去就不像什么好鸟;在一旁跟着莫绾带着很明显的乡土气息,圆脸圆眼透着老实人的朴实,挎着的LV包包和身上穿搭格格不入。
这两人......看起来像混子靠一个名牌包包把老实人拐走了。
谢峤从小就当混子,对旁人奇怪的目光早已习惯。
他打算带莫绾去吃火锅,莫绾拒绝,说自己明天还上班,得快点回去了。
“你没吃过城里的火锅,我带你见见世面,等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就行了。”谢峤道。
“太晚了,从这里回去要好久的。”莫绾透过玻璃看向外面街景,不想再逗留了。
谢峤只好开车送她回去。
他有辆保时捷,是谢云缙淘汰下来的二手车,他被谢家认回后,几乎没捞着什么好处,住在谢家主家别墅三楼的小阁楼,能住是能住,但又不是他的。
这辆保时捷依旧放在谢云缙名下,也不是他的。
他这个私生子认祖归宗后,每天受尽白眼,累死累活,什么危险的事儿谢云缙都让他一头莽,回报就只有每月一万二的工资。
“强子,这车是你自己买的吗?”莫绾坐到副驾驶,系上安全带。
“是我老板的二手车,暂时给我开。”谢峤启动车子,平稳开出停车场。
两人断断续续聊天,谢峤问了些村里的事,尤其是问起周迎彩的身体情况,周迎彩是他养母。
当年他被人贩子转手了好几遭,生了场大病,气息奄奄,人贩子觉得他没救了,扔在雪地里。百草冻死的寒冬腊月里,周迎彩把他捡了回去。
他出来这些年,陆陆续续都有和周迎彩联系,还给家里寄钱修了房子。
“周婶儿挺好的,还总是念叨你呢。”莫绾道。
谢峤不动声色开车,目不斜视:“我之前给她打电话,问了你的情况,她说你在上高中。”
一提到读书这事儿,莫绾就脑子疼。
那个时候谢峤一沓沓辅导资料寄回来,她觉得考不上丢脸死了,让周迎彩帮她一起骗谢峤,谎称她考上了,已经到县里念高中去了。
谢峤知道她不想提这事,没再追根问底。
莫绾住在城中村,这些年政府大力整顿城中村的环境,看起来还算干净,治安也还行,到处都是摄像头。
谢峤把车停在巷子外头,和她一块儿下车,下巴微抬:“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莫绾拎着包站在他身边:“我住五楼,厂里好多人都在这儿租房,杏花姐,英子婶儿和她老公,还有春苗姐和她闺蜜......”
这些乱七八糟的老乡谢峤早忘了,打断她的话:“把包背好,别又丢了钱。”
莫绾笑着将包挎上肩膀:“我现在注意着呢,不会丢的。”
步行至五楼,莫绾找出钥匙开门。
房子的条件比谢峤想象的好很多,一室一厅,窗户朝南,采光不错。但屋里很乱,什么东西都堆在地上,衣服也都扔在床上。
谢峤跨步进去皱眉:“怎么搞得这么乱,一个人住要好好收拾,东西别乱扔。”
他脱掉外套,卷起袖子开始收拾屋子。
莫绾解释道:“我平时不乱的,是今早上才搬上来,东西还没收拾好。我之前住在二号巷的三楼,照不到阳光,我姐知道后,就托春苗姐给我换到这里来了。”
“嗯。”谢峤不冷不热回了一声,手上不停干活。
他干活利索,很快将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归位,连扔在床上的衣服也叠好了,又开始拖地擦桌子。
莫绾帮他干活儿,偷偷看他,惊于他身材的变化,他如今又高又壮。她依稀记得当年他离开村里时,还是个营养不良的细狗身板。
拖完地,屋里都敞亮了。
谢峤给她铺床单套被套,莫绾想帮他,他嫌她笨手笨脚,让她在一旁待着。
他干活儿时,手机不停响,响了十来次他也没接。
最后铃声实在闹得他心烦,他才按下免提,边铺床边接听,语气很凶:“谁啊!”
“谢总,是我,小林,邱先生那边找来了......”
谢峤烦得不行,骂道:“什么狗屁事情都找我,我是你们爹?”
他劈头盖脸骂了会儿,手机那头声音变了,变成了邱先生来接,邱先生好像在问什么合同订单,具体的莫绾也听不懂。
只是听着听着,邱先生和谢峤骂了起来,对方骂谢峤野种,乡下来的文盲;谢峤也不让步,骂他草包,屌丝。
两人越骂越脏,越骂越凶。
莫绾坐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直到谢峤骂完挂了电话,她才小声问道:“强子,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谢峤手上活计不停,利索铺好床,又重新拖了一遍地。
这一通电话惹得他很不高兴,脸从头到尾板着,凶巴巴的拖地擦玻璃,凶巴巴到卫生间把莫绾的两双运动鞋给刷了,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