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稚自尊心强,要她拿自己最纯粹的爱慕,去求“敌人”手下开恩,不如直接要她去死。
梁稚自嘲一笑:“我简直像那首诗里说的,直把杭州作汴州。”
沈惟茵望着她,“我看,要不你也跟我一起跑吧。凭他们有什么恩怨,让他们自己解决。”
梁稚笑起来,“好主意。”
两人心情松快些,便有了挑选布料的兴致,最后选了一匹真丝烂花绡,一匹提花镂空花罗,量了尺寸,叫红姐做两身连衣裙。
如此,一下午便消磨过去了。
回程路上,沈惟茵邀梁稚去沈家吃饭,梁稚以临时登门有些失礼婉拒了,沈惟茵却了然一笑,“我看是因为你刚回来还没见到想见的人吧?”
梁稚坦然一笑。
车把梁稚送回了梁宅,梁稚走回起居室,却有楼问津的司机等在那里,说是过来接太太去科林顿道吃饭。
楼问津的宅子,也应景地做了一些春节的装置,进门一只半人高的陶瓶里插着几株连翘,一旁桌上摆了一盆水晶黄梨,因闽语里“黄梨”音为“旺来”。
屋里只有扎奇娅并两个佣工忙碌端菜的身影,一问,才知道楼问津人在书房里。
梁稚穿过左边走廊,到了书房门口。
门是虚掩的,她往里一看,发现楼问津躺在书房沙发上,好似是睡着了。
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在沙发前蹲了下来,认真瞧了瞧,他确实是真睡着了。
地毯上滑落了一份文件,她拿了起来,卷成筒状,而后杵到楼问津耳畔:“起床了!”
楼问津倏然睁眼。
梁稚挑眉望着他:“你请我过来吃饭,自己却在睡觉?有没有一点礼数?”
“好像梁小姐这样更没有礼数一些。”
楼问津坐起身,把文件从她手里夺走,往面前小几上一扔。
梁小姐今天穿是一件淡紫色印花削肩的翻领高腰连身裙,头上系了一根同色系的发带,黄昏的光线里看去,两条手臂仿佛添了蜂蜜的冻牛乳。
他打量梁稚的同时,梁稚自然也在打量他。
衬衫睡得皱了几分,头发也有些乱,因为刚醒,那神情还有些困倦的意思,和平日里的端正锐利相比,是另外一种少见的慵懒。
楼问津手肘一撑,正要从沙发上坐起,梁稚却忽然站起身,抬腿,在他身上跨坐了下来。
她手掌撑在他胸口,低着头看他,“喂。”
楼问津微微扬了一下眉,“梁小姐有什么指教?”
“你明明知道我今天回来,还在书房里睡大觉。”
楼问津笑了一声,“不是你打电话给我留言,说你跟人逛街去了。我总不能跟过去……”
“你上次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哪次?”
“还装。”
“真忘了。”楼问津抬手,搂住她的后背轻抚,“你提醒一下?”
“红姐那里。想起来了吗?”
“哦,那一次。”手掌往下,到了腰际。
“对。”
“……那么我送你的那条裙子呢?没见你穿过。”在腰际逗留片刻,却又回到了原处。
“……扔了。”
“是吗。有点可惜。”手掌挨住了她手臂,轻轻摩挲,仿佛不带任何的意味。
“……”梁稚闭了闭眼睛,“你……”
“我怎么了?”楼问津无辜地瞧着她。
“……故意的是吗?”梁稚忍不了他这样持续的不着边际,蓦地把他领子一揪,摘下他新配不久的眼镜,扬手一扔,低头,一下咬住他的嘴唇。
只不过是一周没见,却好像已隔了好久,经不起一丁点的撩拨。
楼问津一把按在她脑后,一边凶狠地吻她,一边坐起身来,去解她连身裙的纽扣。
“……书房门没关!”
“嗯……”楼问津含糊应了一声,可直面这样强烈的视觉刺激,他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撷咬。
正值黄昏,琥珀色余晖从玻璃窗投了进来,照在皮肤上,显出一种浓稠的油画般的质地。
发带一扯,她一头微卷的长发瞬间垂落,遮住了羊脂玉一般的皮肤,仿佛裸身骑马绕行考文垂大街的戈黛娃夫人。
虽然心知即便有人过来,也不会进屋,可仍旧提心吊胆。而这反倒成了酝酿刺激的催化剂。
楼问津穿戴齐整,只除了与她衔接的某处,她双臂环抱在他身后,摩擦衬衫粗粝的布料,自行掌管一切起与伏的节奏。
楼问津以吻堵住她行将失控的声音,他睁眼凝视着她的脸,幽深的眼里,清明爱意与浑浊欲念混杂,仿佛要亲眼见证,她是如何一分一分地为他堕落。
“阿九……”
他不敢出声,只敢在心底忏悔。
我爱你。
第29章
#二九
年初三, 梁稚到沈家拜年。
她此前因为梁家生变之时,沈家袖手旁观而稍稍寒了心,而这半年又待在狮城, 同沈家来往甚少, 再与沈家人见面, 只觉得生疏了不少,与小时候全然不同——小时候来往沈家, 基本与回自己家里没有什么两样。
所谓时移世易,概莫如是。
沈母休养大半年,身体康健不少;沈伯父沈康介全面退出公司事务, 只一心含饴弄孙。
半年没见, 沈大哥沈惟彰五岁的儿子又长高一截, 小小年纪出口成诵,很是机灵。
吃过午饭,沈惟慈因为医院事务繁多,便出门去了。
梁稚本来预备同他一起离开, 顺便聊一聊沈惟茵的事, 但被沈大嫂留下喝茶。
起居室里满是小朋友的玩具与连环画,沈大嫂把茶几上的略收了收, 扫进一只木箱里, 腾出位置给梁稚倒茶, 一面笑说:“阿九你在狮城的住处, 离牛车水近不近?”
“狮城一点点大,去哪里都不算远的。”
“那下回能否拜托阿九你去牛车水的有一家茶庄, 替我买一些柿花单枞?”
“当然可以。”
沈大嫂笑说:“那真是太感谢了。回头我把地址写给你。”
梁稚不喜欢喝茶, 庇城这样热的天气,热茶实在不适合入口。
两人寒暄的话题也极为表浅, 聊得梁稚颇觉无聊。
正欲找个理由告辞时,沈惟彰走了进来。沈大嫂与他对个眼神,立马将一旁看书的儿子抱了起来,笑说要带小孩去睡午觉,就先失陪了。
梁稚自然明白,前头都是幌子,是沈惟彰有话要跟她说。她见识过沈惟彰打太极的本事,便率先直接了当地问道:“沈大哥,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沈惟彰也就不绕弯子了:“阿九,你应当听说了,巴砮岛的那块地,再有三个月就要正式拍卖了。”
梁稚点头,“怎么呢?”
“实话说,我对沈家竞标成功并无信心。楼问津背靠章家,有船王撑腰,财大气粗……”沈惟彰看着她,“阿九,你还记得当时说过,要助我一臂之力吗?”
“你直接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帮我做的事,对你而言应当不难。”沈惟彰稍稍向她倾身,声音也压低了一些,“阿九,我想让你帮我瞧一瞧,楼问津打算出什么价码拍这块地?”
梁稚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沈大哥你想让我做商业间谍?”
“话不是这么说的,阿九……”叫梁稚一句话戳破粉饰,沈惟彰倒少见的露出两分尴尬的神色。
“我听来就是这个意思。”梁稚平静说,“我当然想帮忙,但我不能违背法律。”
“阿九,你难道没想过吗,假如让楼问津拍得了这块地,你再想将梁叔的公司拿回来,就等同于天方夜谭了。”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答应你。”梁稚诚恳道,“沈家深耕酒店业务多年,自有旁人不及的优势,公平竞争未尝就会棋差一着。”
“你不懂,阿九……”
梁稚坚定地摇摇头。
沈惟彰自然难掩失望,“那天与梁二见面,他说你如今与楼问津夫妻恩爱,我还狠狠驳斥了他一番,我说阿九嫉恶如仇,绝不会与敌人……”
梁稚晓得他咽回去的那个词是“狼狈为奸”。她明知道沈惟彰这是求她帮忙不成,于是有意道德打压,但还是觉得难堪,“……我不能帮你这个忙,实在是因为这有违法律,和……和其他事情没有关系。”
“你或许有你的苦衷,只是阿九,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楼问津这种背主之人绝非良配。” 沈惟彰抬腕看一看手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这件事还是希望你再认真考虑。哪怕不谈交情,只谈利益,你我利益也是一致的。”
起居室里仅剩下梁稚一人,她把面前已是半凉的茶水端起来喝了一口,又一下呸到了一旁的垃圾篓里,实在苦涩,难以下咽。
元宵节后,沈惟茵偷偷住进了一早在东家酒店下订的套间。
孕周较小,可进行药物流产,而相比于医院,轻易不会被人打扰的酒店更加安全。
因为选在周六这一天,梁稚便也从狮城赶了回来,以防有什么用得着她的地方。
梁稚买了一束花,赶到酒店去。
沈惟茵坐在套间的沙发上,穿的是寻常的家居服,或许紧张的缘故,她脸色很是苍白。
梁稚将花束放在桌上,打量沈惟茵,“茵姐姐,你要不要紧?”
沈惟茵勉强笑了笑,“没事的阿九。”
沈惟慈一脸忧虑地看着沈惟茵,片刻,抬头对梁稚说:“阿九,恐怕得麻烦你去买几包卫生棉。”
梁稚忙说:“我现在就去——有什么要求吗?”
“舒适为主。”
梁稚拿上提包便又出门去了。
沈惟茵自然晓得,这是沈惟慈将人遣走的借口,窗外日头高照,她却浑身发冷,也不知是不是提前服用的米非司酮的副作用。
沈惟慈弯腰,将一只处方袋放在她面前,“你如果觉得准备好了,就把这个米索前列醇服下去,其作用是引起子宫收缩,排出妊娠组织。服用之后,你可能会出现腹痛、恶心、呕吐、腹泻、发热以及阴道出血等症状,如果痛得无法忍受,就告诉我,我会给你开一些乙酰氨基酚……”
说到最后,沈惟慈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不这样做,就无法维持他作为一名医生的客观与冷静。
沈惟茵点头说“好”。
“阿茵……”沈惟慈抛却了医者的身份,蹲下身去,握住沈惟茵的手,随即深深低头,把自己脸颊挨了上去,“我真是没用……”
沈惟茵心惊胆战,急忙想将手抽回来,可却骤然感觉到,掌心皮肤里一片潮湿。
她一下呆住了,低头去瞧沈惟慈,他上一次红眼眶,是什么时候?仿佛是她出嫁前一晚,他走出她的房间,愤怒地摔上门。
他这个人,任谁来评价,都说他是天生的医者仁心,优柔温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是多么的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你答应我,阿茵。”
沈惟茵迟疑地“嗯”了一声。
“你和屈显辉离婚。倘若你不愿意,只好我去找他。用刀、用枪……或者干脆下毒,这个我最擅长。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维恩……”
“你答应我。”
从来没有一件事,这样叫她绝望透顶,几如万箭穿心。
她仿佛只剩下叹息:“……我答应你。”
梁稚再回到酒店,沈惟茵已经服药躺了下来,沈惟慈守在一旁的沙发椅上。
有他这样一位专业的医生坐镇,大抵也不需要她多余操心,因此未免打扰沈惟茵休息,她待了片刻就回去了,说是叫兰姨煲一点汤,晚餐的时候送过来。
沈惟慈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沈惟茵身上,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好”。
梁稚回到梁宅,恰好碰上宝星来给兰姨送东西。
两人都很是惊讶。
梁稚问道:“楼问津不是去印尼出差了吗?你没有跟他一起?”
宝星正欲说话,又偏过头去剧烈咳嗽两声,“别提了,出发之前发高烧,没能爬得起来,楼总就准了我几天假——梁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自然是有我自己的事——怎么,又想刺探情报汇报给楼问津?”
宝星嘿嘿一笑,“现在还需要我多余做传话筒吗?”
宝星放下兰姨要的一套砂锅,便打算告辞,但被兰姨硬灌了一碗姜汤才许他离开。
宝星龇牙咧嘴:“梁小姐,我先走了,有事吩咐我!”
梁稚掀了掀眼皮,“养病去吧,我可没虐待人的癖好。”
梁稚叫兰姨煲了鸡汤,做了几个清淡小菜,拿保温的食盒装好了,傍晚送到了酒店去。
沈惟茵已经熬过了剧痛的阶段,把妊娠组织排了出来。梁稚到的时候,她累得睡着了。
梁稚自然不会打扰,就把保温盒留了下来,打算明天早上再来取。
沈惟慈跟她道了声谢:“阿九,如果不是你劝说阿姐,她可能不会来找我。”
梁稚摇摇头,“我和茵姐姐的交情,不用说这样见外的话。”
“我已经劝她跟屈显辉离婚了,倘若屈家不松口,少不得要再另做打算。”
“如果需要我一同筹划,尽管开口,我也实在见不得茵姐姐受苦。”
沈惟慈叹声气。
梁稚又待了一会儿,确定沈惟茵暂且还不会醒,便先行告辞了。
回到梁宅,梁稚洗漱过后,去往书房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