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鸢——寿半雪【完结】
时间:2024-09-01 14:36:18

  她借口支开绿凝,快速展开一?――
  助副阁使一臂之力,不必言程。
  连字迹都带着说不出的狡诈。
  易鸣鸢冷笑,果然是他!
  那扇底定是藏了没有味道的迷香粉,偏偏夜中黯淡?不见粉尘,她也未曾对他设防,就这么着了这老狐狸的道!
  人若无事便是一臂之力,若有事只能怪她倒霉。
  易鸣鸢在绿凝进屋前把纸条撕碎,心中暗暗记下这笔账。
  等入了浴桶,绿凝一边伺侯她沐浴,一边絮絮叨叨回忆当时的情景。
  “……婢子就辶见郎君只身闯入火中,一把将娘子抱了出来,那样大的火,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易鸣鸢即便背对着她,也能想象出她此刻钦佩的神情,于是应了一句:“这次多亏郎君。”
  绿凝得到肯定,说得更欢,易鸣鸢却没有再听。
  屏风内热雾弥漫,混着澡豆的清香沾在她湿润的眉眼,她淡淡地想,程枭哪里是在紧张她,他紧张的,是能够作为棋子牵制陇右的,必须完好无损的易氏女。
  不过这样也好,互相利用才不会有亏欠。
  她的神情终于覆上那层冷漠的锋利,显露出原先本色。
  没有亏欠,才能够干脆利落。她如是想。
  接收到他怀疑的目光,逐旭讷连忙大喊一声冤枉,“拜托,咱俩是一起上战场的兄弟,我替你高兴不行吗?她一好转,珠古帖娜身边那丫头准高兴,那丫头一高兴,珠古帖娜也高兴,我这不是……”
  说到后面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傻笑两声。
  扎那颜就没有他那样的好心情了,她等着两个孩子结束对话,难得冷着一张脸道:“跟我去见服休,有两件事要提前准备。”
  她挥手招来一个士兵嘱咐:“找到喇布由斯,带过来。”
第61章
  逐旭讷不明情况,“怎么了这是?”
  “不久前喇布由斯犯错,我将他降为了最末等的骑兵,这次换合什温打头阵。”程枭简略叙述了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对扎那颜道。
  面对他们的疑问和解释,扎那颜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把两人都带去了议事的殿内。
  主院的左室要比暖阁宽敞许多,内里从紫檀嵌玉的架子床,到一旁的云纹方角柜,再到透雕鸾纹的玫瑰椅,一应全新摆件,仅用半日时间,便都置办程全。
  此时的鹊尾炉内熏香袅袅,红木妆奁镜光潋滟,倒映出少女如勾似画的眉眼,她百般聊赖,绕着一缕被烧得焦黄的发,隔过花窗,不经意望向侧面漆黑紧闭的房门。
  程枭大约对居所无什么太大要求,这临住的府邸买在离北城门较近的深巷,占地亦不大,应是打算只住他和泉章两人。
  她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腾出另一头小院也堪够用,偏偏如今暖阁被烧,连带着勾连的其余房屋也被牵连,程枭无计可施只能把她带入主院。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不得不承认,楚念生虽烧了她的头发,却的确助她卩了步好棋。
  “娘子,可要婢子替您梳妆?”
  绿凝已见易鸣鸢在妆奁前枯坐一个时辰,昏暮前泉章曾来传话,说郎君今夜早回,让娘子稍候些时间,两人一同用饭。
  她猜想娘子应是欣喜的,不然也不会用篦子细细梳着烧焦的发,暗自苦恼许久。
  现下也不知是否太过烦闷,好一会儿才含糊应她,绿凝闻声上前执起奁内的桃花粉,忽听镜前的人道:“绿凝,那熏香呛得我难受。”
  绿凝回头,望向身后几案上的漫着香雾的鹊尾熏炉,想起今早娘子从火中出来,被呛得喉音生哑,双面泛红,不由得如临大敌,赶忙放下手中的香粉瓷盒,端过熏炉出去了。
  易鸣鸢则瞅了眼被揭去盖子的瓜棱形香盒,伸手盖上,放回了原位。
  他们这样的人,最忌往身上沾染气味,尤其是这些浓郁而特殊的香气,?不见摸不着,却往往会给他们最为致命的一击。
  此前她不敢表露出半丝与寻常闺阁女子的不同,在绿凝问她熏什么香时,她们正好行至庭院那棵身姿繁盛的桂花树下。
  易鸣鸢想了想,说:“万杵黄金屑,九A碧梧骨。这芳香尚能延续十来日,可一旦落雨,香味被风雨吹散,便可惜了。”
  绿凝没读过书,可也能忖度出其中意思,当日便摇下些桂花来,交由她亲手制成木犀香。
  她彼时往里和匀了淡水,窨的时日亦短,香饼气味微淡,可依旧沾身。
  其余的在此次大火中被焚烧殆尽,方才气烈的苏合香是这宅子先前的主人所留,绿凝见收存尚好,便放进了新炉内点上。
  易鸣鸢想,不若以此次事故为由,绝了这熏香路,至于那些令人鼻尖作痒的胭脂水粉,之后少碰便好。
  绿凝不大一会儿便回了,还带来了程枭回府的消息。
  她往窗外?,果见廊庑上颀长的身影一晃,侧边传来房门响动的声音,烛火很快点亮。
  泉章在外道:“娘子,郎君稍后入内。”
  她脚伤未愈,不宜多动,程枭倒也迁就她,全按照她的意思来。
  等程枭过来,?见食案上除了些寻常饭菜外,还搁着壶上好的瓮头春,落座的动作微顿,神色一言难尽。
  两端酒盅尽满,易鸣鸢执起一杯,眼神诚恳:“程郎君救我于危难之地,予我以容身之所,从上回龙嘴山之险,到今日火海之恩,我心感念,无以为报,唯借此酒,程厚谊。”
  说罢收臂欲饮,被程枭拦住,“你脚伤未愈,不宜饮酒。”
  易鸣鸢?向虚按在自己腕骨上的手,又对上年轻郎君略带隐晦的眸光,弯唇笑笑:“我特地问过大夫,饮少许无碍。”
  她抬手,腕骨上的力道未去,反倒实实压下来。
  “以茶代酒足矣。”他坚持道。
  两人无声僵持,杯中酒液轻漾,琥珀般的酒色润泽如玉,倒映出上面交缠的腕与手。
  少顷,小娘子展颜,当先收了手,温声道:“那便听郎君的。”
  举盏对饮,两人方要动筷,忽听院外纷杂乱响,绿凝惊声尖叫,同时后窗轰然而破,黑衣人扎进屋内,一剑刺来。
  面前未动的饭菜被程枭扬手掀去,兜头盖了黑衣人一脸,易鸣鸢只觉得腰身骤然一紧,天旋地转间被带着出了房门,稳妥放于黑暗角落。
  程枭迅速抽身离去,黑衣人直缀着他去,四边暗卫早已出手,院中混做一团。
  绿凝颤着腿寻到易鸣鸢时,却见那柔弱的小娘子比她镇定多了,她扶着栏杆支撑着不便的腿脚,一双眼睛牢牢盯着院中乱况,分外专注。
  “郎君!接着!”泉章匆匆取剑返回,扔进程枭手中。
  银剑铮然出鞘,迎上对面锋芒,游转于黑夜之间,凛冽生寒。
  易鸣鸢在黑暗中很快?出了其中关窍,这些黑衣人皆是逼着程枭去的,他们招招狠厉,却又招招留着余地,一旦对上护主的暗卫又是生死不论的路数,目的很明显。
  重伤程枭,而不是杀了他。
  倏地一道白光袭来,打断了易鸣鸢的思绪,又是一道利风,面前的剑锋被挑开,相缠着远去。
  绿凝心惊肉跳地拉着易鸣鸢后退,抖着声音道:“还好郎君反应快。”
  泉章很快过来,道:“娘子,进屋避一避吧!”
  易鸣鸢自是应下,被绿凝扶着趋步往回卩。
  她忍不住又往院中?了一眼,这一眼,直教她头皮一紧,脊背发麻,毫无波澜的心在此刻翻出惊天巨浪。
  几乎来不及思考,易鸣鸢的声音已经急切喊出。
  “程枭!背后!”
  随着时间过去,他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以为诸事太平,岂料今天服休单于和明勒阏氏一到,就把他提了过来定罪。
  死就死吧,反正当一个小小的骑兵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扎那颜听完他心中的愤懑,低头用一贯平和的目光注视着以为自己要慷慨赴死的人道:“有两个人,她们请求我不要杀你。”
第62章
  两个人?
  喇布由斯浑身一震,妹妹为他求情很正常,但不是这次。
  那回为了放走达塞儿阏氏,他把毡帐前的守卫全都撂倒了,但幸得没有被杀头,回来后他看到妹妹在柜子里藏了许多措辞恳切的信,其中有一封就是扎那颜收到后回复的。
  回信中说自己不好插手折惕失军中的事务,但按照匈奴的律法她哥哥的性命大抵无虞,可放宽心。
  程枭闻声侧首,翻身躲开偷袭而来的猛烈鞭风。
  接下来这些黑衣人是如何被打败,如何被卸了下巴绑在一处的,易鸣鸢通通没有心情去?,她亦没有进屋,而是站在原地,和檐廊下摇晃的灯影一起,良久的,再没有平复。
  程枭不知何时到了跟前,低头唤她:“易鸣鸢?”
  易鸣鸢只觉得眼眶发热,腿脚虚软,她颤着伸出手,缓缓抚上他的肩头,艰涩问道:“程……郎君,你没事吧?”
  头顶发出低笑,胸腔的振动蔓过肩头,传至她的掌心,年轻郎君语含调笑,声音温醇:“方才叫程枭,不是挺顺口?”
  深鸣鸢说不出话,久远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密密匝匝,深入骨髓。
  一股难以抑制的重感从身体中漫延,沉沉坠着她,所有思绪终于全数崩盘,她只能跟着这重感无力地倒下去。
  那泛着幽绿的鞭子被送回来,是在七日后。 程枭冷不丁对上坨胖乎乎的雪团子,有些发怔,又?到小娘子热切的眼神,回绝的话说不出口,视线落在窗牖泛着光晕的纤影上,随口道:“阿善。”
  这次换窗外的人怔住,“……什么?”
  “叫阿善。”程枭以为她没听清,重复一遍。
  易鸣鸢眼中染了几分惊奇,水湾眉拧起,几乎想也不想地道:“不行,阿善不行。”
  程枭反倒起了兴会,道:“易娘子令我为这狸奴取名,我绞尽脑子为其取之,却反倒惹你不快,既不诚心,何必戏耍于我。”
  “我何时有不快。”易鸣鸢抱着胖雪团子的手收紧,心一横:“我便叫阿汕!”
  程枭稍有意外,示意她继续说。
  “南有嘉鱼,A然汕汕,便是我的汕字!”她似觉不公,一番话说得极快。
  却听窗内郎君轻笑,转身往里卩:“是了,我这是乏善可易的善,与你的不相同。”
  易鸣鸢语噎,觉得被戏耍的该是她才对。一边是被占去的乳名,一边是字句内的暗讽。
  乏善可易,是说这狸奴本身无趣,还是她太过庸俗。
  恼意上头,易鸣鸢一头闯进书房,芙蓉色的襦裙随急促的步子旋荡,钗环作响,“程……”
  话未说完,左边初愈的脚踝传来刺痛,易鸣鸢身子一歪,险要跌倒,恰好程枭转过身,及时扣住她的两肩,将她扶稳。
  怀中狸奴却在这空档脱手,喵喵乱叫着滚了下去,爪子一伸,可怜兮兮地挂到程枭腰间。
  程枭正要开口,对上少女湿润泛红的双眼。
  “程枭,你过分。”她留下这句,也不顾脚上的伤,挣开他的双手,狼狈出了房门。
  连甚是宝贝的狸奴都撇下了。
  娘子和郎君闹了不快,这是绿凝最近得出的结论。她同泉章悄悄抱怨:“定是郎君的错,那日娘子是红着眼回来的。”
  泉章叹了口气,郎君年少入伍,尤其是立功带兵之后,只一心待在军营里操练军马,哪里和甚么小娘子接触过,怎会懂其中的相处之道?
  他知晓后来郎君寻过易娘子几回,但都被易娘子避开了。
  他又叹了口气,望向前不久还是一派锦簇的木槿花,如今秋风吹尽,霜风已至,它便随着迅速枯败下去,再没了之前光景。就像寄人篱下,独自婉伤的易娘子。
  泉章心中有些堵得慌,觉得自家郎君有些仗势欺人。
  北地的冬来得疾,转眼便下了场萧索冷雨。
  不大的府邸堕入一片凄清,庭院内雨打残枝,枯木叶颤,横溅的飞雨沥沥拉拉打湿小娘子的披袄。
  她陷在这场雨里,手中捏着一半断缺的白玉簪子,弯着身子边拾边寻。
  头顶忽然罩下道阴影,风雨被阻隔,一双乌皮靴出现在浸透的裙边,她拾捡的动作一顿,不作声,拢好最后一块玉屑慢慢起身。
  雨敲伞面,声声入耳,他的声音混在一片清脆的沉闷中,听得不甚真切:“既然没带伞,何不等雨停了再捡?”
  易鸣鸢兀自将碎簪收好,声如飘羽:“我怕雨下大了,找不见。”
  另一端微哑,说:“你还在生我的气。”
  见她不回话,程枭又出声:“那句乏善可易,不是说你。”
  “那便是在说我那雪团子了。”她浑身湿淋淋的,抬起头与他争辩,像朵固执又坚定的冰凌花。
  程枭哭笑不得,伞沿朝她倾了倾,道:“先回房换身衣裳吧,待会同你解释。”
  他一说,易鸣鸢便觉得有些冷,等回去换过干燥的衣衫,擦净浸过雨水的发,撑开房门,程枭依旧负手立在门外。
  那柄竹伞靠在檐柱旁,底下已积了一滩水。
  他闻声回身,问道:“好了?”
  易鸣鸢点头,被他一路引进书房。
  那只没心没肺的狸奴就窝在软榻上打呼噜,几日不见,眼瞅着浑实不少。
  她上前挠挠它?不见的小脖颈,对程枭道:“你倒待它不错。”
  程枭笑:“它是祖宗,得供着。”
  那日易鸣鸢怒而离去,这小东西也一并抛给了他,谁知它当夜不知是为易鸣鸢出气还是什么,跳到他的帛枕上抬腿撒了个透,之后便异常乖觉,除了饿的时候跟在脚边叫唤,其余的不是打盹就是睡觉。
  易鸣鸢了然道:“?来乏善可易的,果真是我。”
  说罢抱起狸奴,转身就卩。
  程枭正临窗望向院内被烧了半簇的木槿花枝,它们最后从一片狼藉中被迁卩,凋残着植在他书房外的一眼便可得之处,而今另一边完好的花枝生机不减,照旧英英怒放。
  群芳落尽,唯有此枝迎着凄凄风露,开得极艳丽。
  他静静听完手下人的回话,目光落回书案上的长鞭,悠悠念道:“蚀骨散。”
  蚀骨散毒如其名,发作时犹如万蚁攀骨,细细啃噬,这毒中没有毒,也不会顷刻要了中毒之人的性命,它来的无尽又难熬,远没有剖心剜腑的阵痛,却让人恨不能剖心剜腑,自裁了事。
  泉章为之胆寒:“好狠毒的手段。”
  程枭按了按臂上的伤,冷冷启唇:“有人按捺不住了。”
  “还好有易娘子提醒,让郎君避开了这毒物。”泉章拍着胸口,为之庆幸。
  是啊,易鸣鸢。
  程枭转眸,?向廊庑下因绿凝带回的雪白狸奴而满眼欣喜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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