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鸣鸢痛到尖叫,用仅能活动的手腕捶打他,“你干什么!疯子,疯子!!”
男人却不放过她,恶声恶气威胁,“那你出去找涂轱,他今年四十二岁,你早就听说他杀了父亲,为什么还要赶着嫁给他?!我告诉你他怎么继位的,他带兵把兀猛克射成了刺猬,只为了扎那颜!还有逐旭讷,你见过他了,等涂轱死了以后,他就会变成你的第二个男人,要是活的长,说不定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不,我不要……”
易鸣鸢想要蜷起身体,发现根本做不到,她的手和腿都被按在了绒毯里,丝毫不能动弹,程枭的描述太吓人了,她完全不能接受。
顷刻间,易鸣鸢满脸泪水,发出嘶哑的哀鸣。
程枭松开对她双手的钳制,“你说你没得选,现在有机会了,我让你选,选我还是选他?”
他居高临下看着易鸣鸢,露出发痒的犬牙,“说话!选我还是选他!?”
易鸣鸢啜泣,脑子里像被一团湿了水的棉花塞住,她畏惧服休单于和嫁给服休单于以后的生活,可这并不代表她能够毫无芥蒂的在短时间之内接受另外一个男人成为自己的夫君。
她有需要履行的责任,不再是能任性的时候了,薄唇轻张,她说:“我只能嫁给服休单于,必须。”
程枭料到这个回答,对着她嗤笑一声,“想都别想,我把你抢了过来,你就是我的,直到太阳和月亮从这世界上消失我才会放开手。”
易鸣鸢现在就跟被擒了双腿倒挂的牛羊没有什么两样,程枭见她咬着下唇久久不语,脑袋拱上来叼开她的衣领,又开始吮吸叼啃她锁骨那片的皮肉。
他抬头瞥了一眼身下人的神色,只见易鸣鸢紧闭双眼,颤着睫毛开口:“我……我可以让你玩弄,但是你还是得把我送回服休单于那里。”
“你说什么?”
程枭讶然,他大邺话是学得不好,最多能称得上一句字正腔圆,很多艰涩的句子很难理解,但玩弄,绝不是什么好词。
他千辛万苦把人接回草原是准备当眼珠子疼的,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玩弄”两个字了?
程枭眼尾向下,进帐前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似乎又被他莽撞的行为推开十二分,他骤然离开易鸣鸢细弱的脖子,像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巨型狼犬,“别这样,和我说说话好吗?”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来吧。”说着,易鸣鸢甚至打开身体,还打算用手指勾着身上穿着的火红嫁衣褪下。
程枭是想她主动脱衣服,但不是这种情况下,他从易鸣鸢身上起来,烦躁到极点,一声匈奴语的暗骂从喉咙里滚了出来,走时踢了一脚床边的铜盆,“你在这里别动,我去找个人,很快就回来。”
身上山一般的重量不见了,易鸣鸢睁开双眼,她陷在长绒的柔软兽毯中,伸手按压了一下没能撑起身,身下的毯子太过柔软,层层叠叠竟有六七层,难怪方才程枭这么大力气把她扔下来都没磕疼。
周围不像那个供她躲藏的帐子一样空旷,这里竟然放满了中原屋内装饰,檀木茶桌,梨花软榻,嵌玉屏风,黄铜镜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洗脸用的面盆架,足见布置婚帐之人的用心。
易鸣鸢的手在头上摸索,她想找根簪子暂且防身,尖锐的东西能给她些微的安全感。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她不可置信地重新摸了一遍,还是没有。
那些给她穿戴首饰的匈奴姑娘趁她不知道的时候把那些珠钗簪子全都取走了,一个都没给她剩下。
易鸣鸢像被戳了个洞的羊皮筏子一样泄了气,程枭近乎挑衅的对待服休单于,还把她抢了过来,明天恐怕就是他的死期。
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连和服休单于沟通都难以做到,更别提给他求情了。
正想着,一个手脚皆被捆住的人出现在了毡帐中,准确来说,是被程枭提进来的,那人被丢到了屏风另一侧,是易鸣鸢看不到的角度。
程枭站在屏风边上,只留给她一个侧脸,对地上的人说:“我说一句,你解释一句给她听,别多话,否则剔佛呵(割了你的舌头)。”
烛光中,易鸣鸢能看到那人倒映出的影子狠狠抖了一下,然后带着哭腔开口,“是。”
程枭:“……&*……”
易鸣鸢听到程枭一口气不歇的说了很长一段话,像是在费劲的诉说一件复杂的事情。
等到他说完,屏风外她带进部落的小官沉默片刻,组织了很久的语言,然后很小心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启禀公主,这位公子说,在他们这里,只要原定的新郎官和新娘子同意,其余男子就可以通过武斗的方式决定新娘子的归属,输的那一方不能有怨言,也不能再前去拆散。”
程枭:“%……抢&……”
小官听着听着眉毛皱起,他进转日阙之后没多久就被几个人抓去了毡帐灌酒,即使心里记挂着和亲的公主,但是一时被绊住手脚难以脱身,什么礼都没观全。
他都醉倒睡下了,突然被人从温暖柔软的兽毯中拔出来,一开始怨恨不止,看到男人的脸色后吓得像筛糠一样,还以为是来杀他的地狱罗刹,却没想到被马上蒙了眼扔到公主面前解释这些劳什子的旧俗。
大婚之夜,服休单于不翼而飞,只有个陌生男子在婚帐中,难道,难道公主被冷落了,只能睡前听故事解解闷?
“话(说话),别当哑巴。”程枭看他走神,抬脚在地上轻拍出声。
小官回神,赶忙道:“启禀公主,这位公子还说,抢婚是他们婚仪中的一环,通常由新娘子藏在出阁前的住所,新郎官假意来抢,只要新娘子成功被他带走,礼就算完成了,两个人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受到长生天的庇佑。”
程枭抱臂点头,他说不清这些东西,还是由易鸣鸢带来的人解释最好,免得她还要担惊受怕。
用完人以后,程枭将他重新提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拎了一桶热水,放到床榻边上,伸手拧了一块布巾往易鸣鸢的脖颈上蹭去。
他刚刚咬那里的时候,不小心把血染上去了,脏。
易鸣鸢一直在消化那小官翻译出的话,这些话的所蕴含的意义对她来说太匪夷所思了,她眉眼微阖,想要细细思索,却被脖间的动作打断,索性夺过布巾,别扭地说:“别擦了,痒,我自己来。”
胡乱擦了一通后,她把满腹狐疑问了出来:“所以你刚刚和服休单于还有逐旭讷对打,都是服休单于同意的事儿,他怎么会同意的?”
“他心里只有扎那颜,我喜欢你,他就愿意和我打。”
而逐旭讷作为服休单于选定的下一个单于,打败他也是这场证明自己的战斗中不可减免的步骤。
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剖白爱意似乎是一件不需要任何考虑就能够脱口而出的寻常话语,易鸣鸢被他这句直白的话说得脸热,连忙再问:“那你要是不喜……不提出跟他打,服休单于会不会同意放我走?”
她眼含期待的看着程枭,却没有得到心仪的结果,“不会。”
易鸣鸢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下来,但好歹没有再出现不久前那样任人摆弄的模样了,她在用程枭最容易理解的语言和他交流,尝试获得一个对这场婚仪更加清晰完整的认知。
“所以你刚刚把我扛在肩上,其实是在‘抢’我,如果我不同意呢?”
程枭抽走布巾,重新拧了一把,眉骨上的伤口已经在打水的时候处理过了,他拽着易鸣鸢的手往自己块垒分明的腹肌上蹭去,“先给我擦擦。”
软若无骨的手在自己身上反复划过,他才舍得开口,“没有这个可能,你已经在这里了,而且你没挣扎。”
“我有!”
易鸣鸢把布巾往他身上扔,这人好没道理,她明明在他肩膀上竭力挣脱了,只是没挣脱成功而已。
“如果你说的是扭来扭曲拱火的那两下。”程枭唇角勾起,对她这撒娇般的举动接受良好。
他伸手将人一把拖进怀里搂着,“管灭吗?”
第9章 裹住
易鸣鸢发现程枭尤其偏爱将她一整个抱在怀里,当日在山洞里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游牧民族身形比大邺人高壮不少,她又是个女子,与他力量悬殊,几次三番推拒,厉声让他放开自己,全都以失败告终。
事到如今她已在婚帐之中,此处天高皇帝远,只要瞒的好了说不准三五年后陛下都不知道她究竟嫁给了谁。
再者说,就算知道了,又哪里会为她一个罪臣之女做主。
自己今日若与程枭闹个天翻地覆,不要他这个半路将自己截来的夫婿,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一只拳头有自己两个大,力气大得能把逐旭讷举起来,扛着自己还能健步如飞,要是再反抗他,会不会被一拳头捶到地里去啊?
而且他是能说官话的异族人,无论怎么扭捏,程枭都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了。
左右……左右对他也没有太排斥,就这么过吧。
“又不说话?”程枭轻轻摇了摇,人抱在怀里跟个瓷娃娃似的,又白又漂亮,说出去谁都得羡慕自己。
易鸣鸢想通以后还是羞,她没有教引嬷嬷,那种册子当然也不会放在和亲陪嫁的书箱中,只好声若蚊蝇地哼哼了两声,“不,不管灭。”
抱着她的男人深灰色的瞳孔里透出满足和宠溺,就这样放过了她,从一个皮箱子里抖出红色婚服,认真穿在身上,上头的装饰与易鸣鸢所佩戴的如出一辙。
这就是转日阙新郎官所需要穿戴的服饰了。
周身齐整后,他抓了块厚实的绒毯,将床上的人裹起来带了出去。
“?”
易鸣鸢有点不明白,好好的待在毡帐里多好,外面冷风一个劲儿的吹,入了夜又干又冷,转念一想程枭每次做事都很有章程条理,肯定是有不得不出来的缘由。
再次来到烧尽的篝火旁,现在火灭了,人也散完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祭品还没有被收走,程枭拉着她上前,指着干涸得差不多的牛血,又指了指易鸣鸢的脸,“给我也抹上,像玛麦塔做的那样。”
萨满唱咒结束后在她右脸抹上了牛血,程枭解释说这是在保佑她一生不因食物短缺而烦恼,易鸣鸢蹲下身用手指挑了一点,转身虔诚地涂到他的脸上。
对他们来说食物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虽是一个外族人,却也懂得尊重他们的传统和信仰。
程枭垂眸,顶着易鸣鸢脸上与他如出一辙的痕迹,锋利的唇角总算抿出些得偿所愿的踏实感。
他在冷风中暗暗祝祷,如果身边的人能听得懂匈奴语,就会知道他正在对着天地的一切发愿,希望长生天能够保佑他所爱的姑娘一世安泰。
“好了,回去吗?”
易鸣鸢以为自己是不太怕冷的,那是因为以往所去任何地方都有专人提前烘烤,走在路上也有人准备手炉。
而到了这里,草原的风凌冽非常,如同刀子一样在她脸上刮,她有些受不住了。
程枭带着薄茧的手从她后头穿过去抄起膝弯,让易鸣鸢背靠着他的胸膛和肩膀,平平稳稳坐在他小臂上,“还有两个人要见。”
易鸣鸢冷不丁又去了他怀里,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绷紧害怕了。
她学着放松自己的肌肉,卸力直接靠在对方身上,仰头道:“还没有问过你今年几岁,家中几口人,现在要带我去见父母吗?”
程枭步伐稍顿,想来有些健忘的人已经将陈年旧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用另一只手拢紧了怀中人身上的毯子,不让一丝风钻进去,“不是,是涂轱和扎那颜,我阿爸和阿妈很早就死了,葬在秩@山。”
两句话砸下来,易鸣鸢不知是先跳下去跑掉还是先说节哀为好,偏又被裹住,逃都逃不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抱歉,”程枭走到一个重兵把手的毡帐旁,提前将人放了下来,“见涂轱也别担心,他不是黑熊,所以不吃人,你跟在我旁边慢慢走。”
易鸣鸢忐忑的抬起脚步,掌心全都是汗。
出乎意料的是,帐内两人见到他们来一点也不意外,扎那颜还是看崽子般和熙的笑眼,而她的旁边,服休单于鹰眼微眯,不停打量着自己。
易鸣鸢尽量将头垂得更低,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程枭同样火红的衣摆。
突然她反应过来这过程的眼熟之处,这怎么有点像……拜高堂?
出来后,程枭脸上多出一条褐色痕迹,褐色是草原上很独特的一类染料,也是鹰羽的颜色,这是保佑他们一生不因覆体之物短缺而忧愁。
“现在我们都是大花脸了。”易鸣鸢摸了摸脸上干涸的印记,在服休单于那里过了明路,她心里的大石头才算彻底放下。
程枭眼神缠绵缱绻,大手覆在她的脸上,拢住细瘦的手指,“回帐子吧,夜很深。”
易鸣鸢耳垂红得能滴血,不论是中原还是草原的婚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她才跟身边的人认识没几天,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怎么了,又冷?”重新回到婚帐,程枭扯开长袍,去柜子里翻出一个青色的瓷瓶,成婚以后这种事情不再是寡居汉子需要自己做的事,他可以朝自己的阏氏讨些皮肉相贴的甜头。
他特意学过的,中原人管这个叫闺房之乐。
一转头却看到易鸣鸢把自己缩在绒毯中,宽大的床榻生生被她抛弃了大半,只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满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婚帐是他特意嘱咐过要提前熏香和烧炭的,只留了个隐秘的口子透风,不应该啊?
“我看看你腿上的伤好了没有。”厚毯阻拦不了程枭,他挑开蚕蛹似的绒毛,手掌穿过去精准握住易鸣鸢的大腿,直往她的腿根而去。
天可怜见,他这忧心对方伤势的行为,落在担惊受怕的人眼中,就成了猴急万分,要即刻拉着伤势未愈的人行房,是十足的禽兽之举。
“别,不行,今天放过我好不好……”易鸣鸢不住后退,躲开往自己腿缝里钻的手指,企图打个商量。
程枭闻言撤了动作,好笑道:“今天让我放过你,那明天呢,明天你再求我放过你,伤口捂到流黄水怎么办?”
易鸣鸢把自己埋在角落,言之凿凿的说:“我自己擦了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真的。”
她所言非虚,腿伤本就不深,从中原带来的跌打损伤药并非凡品,三日过去已然没什么大碍了,等上面的痂脱落,皮肤便能恢复光洁。
“那好。”程枭敞着外袍作势往床上坐去,他把人从茧房里挖出来,把瓷瓶放到她手中,慢悠悠的哄,“换你给我涂药。”
易鸣鸢正色盯着他为了抢夺自己而弄出的伤,八道明显的爪痕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开始发白,甚至产生皮肉外翻的趋势。
除此之外,程枭的背部和腰部还有两处擦伤,泛着令人胆颤的青紫色。
“如果我弄疼了你,一定要跟我说。”
不可否认程枭确实为她做了很多,服休单于力能震虎,和他对打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可是自己与他相识不过三五日,意乱情迷下突生的爱慕怎么可能长久,恐怕不久以后程枭就会认识到娶她是多么不值得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