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说什么?”怜星皱眉,生气之下,连前辈都不叫了。
王怜花说:“我想说——”
话说一半,她的手已按到了他那条废胳膊上。
痛觉倏然而至,怜星毫无准备,差点哀嚎出声,想说这也叫不会很痛吗?
“果然得跟你聊你姐姐。”王怜花一边替他定骨,一边感慨,“否则这第一下,你怕是受不了。”
“……”
“不过没事,过了第一下就好了。”王怜花又说。
怜星差点被她气哭了。
好在定骨结束,王怜花还是大发慈悲地告诉了他:“我说你姐姐在乎你,是因为昨日替你压制内息,实则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但她完全没有犹豫。”
“不仅没犹豫,还竭尽全力,用了她所有内力,除了她,世上再没人可做到她昨日为你所做的。”
“你可能不信,但她比你想的要在乎你。”
第48章 明月难邀
姚月是在王怜花离开怜星房间后, 才重新进去看望这个弟弟的。
她还记着王怜花之前所说,定骨没有那么断骨和化骨那么痛,因此她想的是进去跟怜星稍微聊两句, 说点软话,作为今日份的精神支持。
结果一进门,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他躺在那,满脸泪痕的模样。
姚月:“???”
怎么哭成这样,王怜花是不是故意骗我啊?
她立刻走上前去, 坐至他床边, 问:“怎么了?还是疼得受不了?”
怜星看着她,眼泪淌得更凶。
姚月见过他恐慌过度的样子, 知道他一旦情绪崩溃, 会无法控制自己,眼前的情况虽然还没到这种程度,但这样无声哭泣,一句话都不说,一样让人担忧。
她理所当然地觉得, 他是因为疼才如此,就想出去,把王怜花叫回来,但刚一起身, 衣摆就被他死死攥住。
“姐姐……”他终于小声唤了她一句。
姚月便顿住脚步, 重新坐下, 问怎么了?很疼吗?要不要把王前辈叫回来?
他摇头, 说不用。
姚月放轻语气, 问得小心:“那怎么又哭了?”
不问还好, 这一问,他又抽噎起来,一时之间,话都说不齐整。
姚月只好先放弃追问,伸手抚上他脑袋,道:“算了我不问了,你想哭便哭吧。”
自从意识到怜星有多缺乏安全感,她就基本把他当小孩在哄了。
都是小孩了,难受时哭得停不下来,也是情有可原,她不如先给他一点发泄的时间。
果然,怜星听了她的话,呜咽声也不忍了,干脆狠狠哭了一场。
姚月听了半晌,等哭声渐停,再低头去看时,他的眼角已然通红,鬓发被泪水浸透,湿湿的贴在耳际,看上去好不狼狈。
脸倒是依旧十分漂亮。
“哭完了?”姚月问,“有没有感觉好些?”
“……有。”他声音很低。
“身上还疼么?”她又问。
“疼。”他顿了顿,“但我能忍过去的。”
姚月想了想,说回头我问问王前辈,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少遭些罪。
他则试探性地用还带着湿意的眼睛去蹭她掌心,说:“姐姐多来看我,我便不觉遭罪。”
这要求没什么不合理,于是她一口应下,叫他放心。
听到这句许诺,他终于破涕为笑,抿唇道:“姐姐待我真好。”
姚月:“……”你这样说我很心虚啊弟。
她只能尽量平静地组织语言,说:“不论如何,当年之事,总归是我对不住你。”
“我知道你不曾怪我。”说罢,她又抢在他开口前接着道,“但我也一早说过,这不是你怪不怪我的问题,而是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
“我不会再逃避,所以也请你给我这个机会,好么?”
话音刚落,姚月就感觉到,又有一阵温热自她指间涌出。
犹豫片刻,还是拿出丝帕,替他抹了抹泪水。
怜星便把她的衣服攥得更紧。
之后一直到宋田做完晚饭,她都一直留在这间房里,没有离开。
他如今格外虚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多数时候,意识都是半清醒半昏迷的状态,所以他们俩其实也没真正说上几句话。
但他睡过去了也不愿松手,姚月也就由着他,权当在此打坐练功了。
小孩子嘛,生病养病期间,难免脆弱,依赖监护人、不想监护人离开自己的视线,也是正常的。
因此,之后一直到王怜花给他定完骨,她都一直保持着能多陪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习惯。
辉星殿的侍卫统领最是感动,每回送她离开,都恨不得对她千恩万谢。
姚月:“……”
姚月说你也多劝劝他,不要老是钻牛角尖,你伺候他这么多年,他应当听得进你的话才是。
“属下、属下尽量。”这侍卫应得非常勉强,显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
“……算了。”姚月心想真是指望不上,“那你照顾好他,万事小心着些。”
到底是从小就跟着他的侍卫,这回被怜星带出宫的几个侍卫,虽然劝不了他什么,但照顾起人,还是十分尽心的。
再加上怜星本身内功底子好,最后还提前进入了最后一道疗程。
王怜花对此啧啧称奇,说明玉功果然厉害,可惜她练不了。
“不过不学这个,让你姐姐欠我一个人情,倒也不亏。”在这场令人煎熬的治疗走到尾声之际,她跟怜星这么感慨。
怜星如今在她面前,已是装都懒得装,当即冷哼一声表示:“何止不亏,你简直赚大了,亏的是我姐姐。”
王怜花倒是笑得十分温柔,说没办法,同我做交易的毕竟不是你,是你姐姐。
“你姐姐能做你的主,你却不能做她的。”王怜花道,“不是我说,你这做弟弟的,活得实在有些凄惨啊。”
“那又如何?”他反问,“我就愿意听我姐姐的。”
王怜花说但是这世上愿意听你姐姐话的人似乎挺多。
他果然面色一沉,气息都变了,像一只被人摸了尾巴、随时要咬回去的猫。
王怜花却还嫌不够,开始掰着手指给他算,从乖巧跟随的一点红到日日撒娇的原随云,再到千里赴约的楚留香,每说一个名字,就让他面色更难看一分。
说到最后,直接把他气得坐了起来,要朝她出手。
姚月久违地和叶孤城试了一场剑,回到院中时,看到的便是怜星拖着还没好的一手一脚,跟王怜花动手的场面。
她不用看就知道,王怜花一定是在耍他玩,否则以这位前辈的身法,直接走人就行,连闪避都不必闪避。
“前辈何必如此。”她上前阻止,挡在怜星身前,对王怜花道,“他的手脚都尚未好透呢。”
王怜花说你懂什么,他躺得够久了,是时候下床多活动,保证另外半边身体经脉通畅了。
“若是一直躺着,指不定躺出什么问题来。”
姚月:“……”那是我误会了?
“不信你问你弟弟。”王怜花眸光闪烁,余光扫过怜星,好整以暇道,“我分明是为了他好,也早与他讲了下床活动的好处,否则他为何会忽然下床?”
姚月就回头看向当事人。
怜星:“嗯。”
很短促的一声,还是鼻音,却不知为何,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姚月便有些不好意思,重新转向王怜花,准备道歉。
不过这时,这位我行我素的前辈已经摆手离开。
她想追过去,怜星却抱住她手臂,软声道:“姐姐能否扶我一把?我有些累了。”
姚月都以他监护人自居了,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好。
孩子会跟自己撒娇是好事,姚月是这么想的,她觉得这起码能证明,他们已经不是之前那种公主和男仆的畸形姐弟关系了。
所以之后一直到怜星的手脚彻底养好,她都很愿意陪着他复健。
先是在这座客院里走,再又出客院,陪着他逛了几遍白云城主府,最后干脆出府,将整座飞仙岛都逛了个遍。
这期间不仅所有白云城居民都见过了他们姐弟,就连那些偶然路过南海的商客和江湖人,也几乎都见过了他二人。
好在移花宫凶名在外,大家就算再怎么好奇,也只敢远远瞧上几眼,并不敢上前打扰。
但纵是如此,移花宫二宫主即将治愈手脚残疾的消息,还是迅速传了出去。
怜星彻底恢复那日,已是冬至。
王怜花在这之前就离开了白云城,去寻她的好友了。
临走之前,她对姚月说,她已想到了新的条件。
姚月:“哦?前辈但说无妨。”
结果王怜花掏出一本书递给她,说她已经将自己一生所学,全写在了这部书内。
姚月:“……啊?”你要把《怜花宝鉴》给我?
王怜花的理由是,她不确定这书给了别人的话,别人会不会用来为祸江湖,但她这个移花宫主肯定不会。
“您之前不是还说我在江湖上名声不好吗?”姚月难以理解,“为何现在又对我如此放心了?”
“我名声也不怎么好。”王怜花微笑,“所以名声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这部书上记载的东西没什么贪念。”
换句话说,王怜花是觉得,她这女魔头如果想为祸江湖,也肯定不会靠自己写的《怜花宝鉴》来实现这个目的,因为移花宫的武功已经够强。
姚月:“……”我真不知道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但总之,《怜花宝鉴》最终就这么到了她手里。
她和王怜花的交易,以一种她纯赚的方式,画上了终结。
她很无语,也很无奈,打算把它带回移花宫后,放进藏书楼好好收着。
临离开前,她又和叶孤城好好打了一场。
用剑。
叶孤城是天才,进步飞快。
自从彻底创出那招天外飞仙,这少女的剑术,很就在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进阶。
姚月第一次与她交手,虽知她天赋奇绝,却还是轻松看穿了她几十剑。
而今大半年过去,她还是能看清这个少女的剑势,但应对起来,也必须拿出十分谨慎。
两人在城主府里那片剑竹林里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打到最后,又把整片竹林都削得乱七八糟。
末了叶孤城欲言又止,她便主动道歉道:“本来只想与你比比招式,但比着比着,便收不住了,实在抱歉。”
叶孤城说这个不重要。
“那——?”你是想说什么?
“你明日就要走?”叶孤城问。
姚月说是啊,叨扰你够久了,是时候回移花宫去了。
叶孤城:“……不叨扰。”
两人说到这,姚月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姑娘是想挽留她。
姚月说我很感激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也很喜欢与你比剑,但我到底不是南海人士,移花宫内,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呢。
叶孤城是个讲道理的人,姚月本来以为,自己解释完,她就该结束这番客套了。
结果她意外地执着,又问:“何不过完年再走?”
姚月一愣。
叶孤城补充:“南海的冬日,较别处舒服许多。”
姚月就笑起来,说我知道,所以多谢你一番好意啦。
“不过绣玉谷的冬天,其实也极舒服。”她还是拒绝,但在拒绝之后,迎着少女略显失落的神色,多添了一句,“日后你若得闲,我随时欢迎你来移花宫作客。”
夕阳下,乱竹林中,一身白衣的少女剑客怔了一瞬。
等她回过神来,眼前持墨绿短剑的人,已告完了辞潇洒转身。
终究是明月难邀啊,叶孤城想。
第49章 巧合
和南下时不一样, 这趟回程,移花宫一众车马,便没有那么赶了。
一来是时间还早, 就算走慢一点,也不至于赶不上回绣玉谷过除夕, 二来怜星刚养好手脚,走路是无碍了,但身体到底还是虚了半年,姚月不希望他太辛苦。
两殿侍卫得知后, 便放缓了一些赶路的速度。
“大宫主还是将您放在心上的。”辉星殿的侍卫统领跟怜星说, “您这些年的辛苦,也算值了。”
不管是现在的姚月, 还是以前的邀月, 其实都是懒得关心门派杂事的性子,所以一直以来,操持移花宫上下的,都是怜星这个二宫主。
若非如此,老宫主也不会特地给他建个辉星殿。
辉星殿内内外外, 都把他的辛苦看在眼里,原先多少还会有些为他不值,但今次南海一行,姚月为怜星做的, 也实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怜星倚在自己那辆马车里, 听到自己的贴身侍卫这么说, 也勾了勾唇角。
不过片刻后, 他还是敛了笑意, 道:“只盼姐姐不是想着将欠我的还了才好。”
倘若姚月在场, 听到这话,大概心情会很复杂。
毕竟她的初衷,的确就是替“邀月”把心结解了,和他说的一样。
但这半年来,为了尽量给他多一些精神支持,她在他房间里待的时间,比睡觉时间还长。
就算出发点不怎么单纯,她也确实把他当成了亲人来照顾。
“不会的。”侍卫也将这一切看得清楚明白,立刻安慰他道,“若只为偿还昔年亏欠,大宫主又何必做到这份上?”
结果怜星听了这话,表情又是一变。
良久,他才轻声道:“我不怕姐姐待我不好,我只怕……”
侍卫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后半句,便抬眼朝他看过去。
他则苦笑一声,说算了,不说了,你先出去罢,我睡会儿。
侍卫便出了马车。
一过岭南地界,天气就冷了许多,山岭之间更有不少积雪。
在这种条件下赶路,难免辛苦,再考虑到怜星的身体才刚养好,姚月就命手下们降下速度,在抚州休息两日。
抚州是连通江南和岭南的大城,他们只要进了城,不愁找不着客栈休憩。
临近年关,城中来来往往的江湖人也极多,移花宫一行人入城,便不可避免地,又引起了城中热议。
但这一回热议的焦点是怜星。
先前他治好手脚的消息从南海传出,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其中不信的那些,多是先前远远见过他的。
那样美的一张脸,偏偏配了半边残废畸形的身体,但凡见过,都不会轻易忘怀。
也是因为见过,他们才坚信,这种程度的残疾,绝不可能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