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归农和盗魁阎基认识, 那日阎基显然也是认得苗人凤的。
但苗人凤和田归农关系向来冷淡,除了田归农自己主动找上门拜访, 苗人凤在外行走江湖几乎不可能与田归农同行。
阎基却同时认识他们两人……
虽然这也不是没有更偶然的情况下,阎基分别认识了他们两人的可能,但思及阎基那日畏惧到不正常的情状,南兰还是想确认一二。
“马姑娘,你知道田归农和阎基是如何认识的吗?”
这件事阎基还当真提到过,马春花思索片刻,回忆道,“一开始田归农没认出他来,阎基说十三年前在沧州府服侍过他。”
“哦,对了,田归农说那时候阎基是个跌打医生。”
十三年前,沧州府。
听到这个特殊的时间和地点,南兰戴着斗笠看不清苗人凤的神情,但能感受到身侧的男人身体一顿,垂眼看到大掌紧握成拳。
那正是苗人凤去找胡一刀决斗的时间和地方。
因为是四家的恩怨,田归农还有另外一家范家的后人也同样在场。
小胡斐那时还在胡夫人肚子里,即将临盆的时候定是要大夫照顾的,但乡野地方只能勉强找到位跌打医生。
阎基应当就是那时候同时认识的苗人凤和田归农二人,还有那时候应当也在场的平阿四……
南兰脑海中已经下意识将这些点联系到一起,但线索还是太少了,连不成一片完整的网。
这些思量只是一瞬间,马春花完全没注意到自己随意吐露的话让南夫人想到这许多,她只是听见南夫人向她道谢又告辞。
临分别前,那如纤云薄雾的斗笠白纱下传出那如珠如玉、令人闻之既醉的曼妙嗓音,温雅、清润、柔和,饱含祝福的意味。
“江湖上的萍水相逢太匆匆,这或许就是我和马姑娘见的最后一面了,不过我想,若是真有再见之日的话。”
“希望看到的依然是马总镖头带领着飞马镖局。”马行空就要退下了,那南兰这句话里的马总镖头指代的是谁,不言而喻。
马春花站在茶楼门口怔怔地望着南夫人翩然而去的身影。
明明此刻根本看不到南夫人斗笠下那令人惊心动魄的至美容颜,但此刻只是她寥寥几句话却叫她心中掀起无数惊涛骇浪。
马春花陡然仿佛生出一股莫大的勇气,敢于反抗一切。
“南夫人!我会做到的!”
她冲着南夫人即将消失在人海里的背影大声喊道,毫不在意周围其他人看过来的惊奇目光,她唯一注视的那道纤纤身影似乎在原地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但马春花想,南夫人的云纱下定是微微笑着的。
***
赵半山带着吕小妹出回疆的时候骑着银霜逐电驹只用了几日功夫,回去的时候慢悠悠驾着马车倒是用了大半个月。
不过去时是因为事情紧急,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事情办完了,自然就不用急了,南兰倒是能骑马赶路,她十几岁时就和赵半山他们走过从北京到回疆的路了。
但吕小妹还小,刚经历家破人亡的变故大病一场,赵半山有意叫她在路上多看看散散心,毕竟到回疆后不知多久才会再回中原。
于是,就这样走走停停,吃吃玩玩。
苗人凤和赵半山是两个粗手粗脚的汉子,南兰却是很懂享受玩乐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在她的温柔陪伴下,吕小妹逐渐开朗起来。
路途再长,也终于到了回疆。
赵半山进入回疆不久,霍青桐就收到了消息,听到他不但把吕小妹带回来,还带回了一对夫妇时,她并没想太多。
直到赵半山把人带到她面前。
一望无垠的青青草原上,灿烂盛大的日光下,头顶是蓝天白云,远处是皑皑雪山,眼前是恍若圣洁美丽的雪莲花化身的仙子。
那仿佛从九天云端而来的姑射仙子,冲她盈盈浅笑。
“青桐姐姐。”
南兰的到来让霍青桐等人都觉十分惊喜,当天晚上就举行了一场篝火晚会欢迎吕小妹和南兰夫妇的到来。
大家都对苗人凤十分好奇。
一是听说过他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名号,二来是他竟然能越过福康安那小子娶了阿兰,且两人看着真是恩爱情深。
江湖上的汉子直接、豪爽,即便结交也不搞什么繁文缛节,就只做两件事,喝酒、打架。
苗人凤不爱与人打交道,但不是怕和人交际。
一来他自己对红花会群侠景仰已久,二来他知晓这些人与南兰交情匪浅,如她娘家人一般,自然也想打好关系不叫她为难。
于是,谁来喝酒都痛快地一饮而尽,谁来比试都应下约定。
他本也是个心思开阔、磊落侠义的性子,和红花会群侠的脾性相当合得来,不一会儿功夫便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南兰被活泼好动的李沅芷拉去跳舞。
当年她在草原上住了一年,认识了许多回疆的姑娘,六年过去,她们也都和她一样嫁为人妇,再次见到她都很高兴。
于是南兰也在人群许久才脱身。
把她拉出来的霍青桐,虽然和卓是霍青桐的父亲,但这些年真正处理部落事物的都是霍青桐,长年身居高位,威势越重。
虽然她待人和气,但部民们敬重她,在她面前不敢放肆。
南兰和霍青桐在一处角落里坐下,捧起香醇的羊奶酒慢慢对饮,南兰越过载歌载舞的人群找到苗人凤的身影看了一眼。
人群里的苗人凤正好也在看她,南兰冲他笑了一下,苗人凤被火光和酒气熏得微红的脸上便露出一个浅笑的弧度。
两人对视间,便有种旁人插不进的心有灵犀,情意绵绵。
“咳。”
一旁传来一声清咳,是霍青桐。
南兰收回视线,唇角依旧含着微微的笑意,落落大方,并不羞涩,倒是让霍青桐更想打趣一句,
“这一个,可算是不用你两边为难地操心了,这个虽然也没你聪明,至少比起那小子可体贴听话多了。”
南兰靠在霍青桐肩上,顺势撒娇道,“还是青桐姐姐最聪明最明察秋毫,也最胸怀宽广对我最好了。”
说完,她坐直了认真道,“当年,是我利用……”
南兰道歉的话没说完,霍青桐的食指就抵在了她唇边,不让她说下去了,只是温柔地一笑,“好姑娘,当年我们也有不对。”
两人的话没有说明白,但都知道对方的意思。
霍青桐一直都知道南兰是个聪慧的姑娘,温柔孱弱的外表下是极为坚韧强大的心灵,无论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
就像当初明明是被他们这些江湖人甚至是反贼掳去的人质,却能在短暂的相处里看清他们为人,然后恰到好处地示之以弱。
知道他们看她的眼神爱屋及乌的意味,便不动声色地展现出自己少女天真活泼的一面,用自然亲近的态度逐渐与他们拉近关系。
就像春雨,润物细无声地融入到他们中间。
但南兰没做错什么,她只是想要在陌生的环境里保护自己,保护和她一起且颇受敌意的竹马少年。
她的确是真心欣赏他们的侠义豪情,真心喜爱这片草原,和他们相处中付出了真心。
霍青桐觉得,这就足够了。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眼前已褪去少女的青涩,逐渐成熟但越发动人心魄的绝色玉容。
鸦发如乌云绸缎,肌肤如雪晶莹。
她看起来就是被精心照顾着的,当然六七年前的南兰也是金尊玉贵、钟鸣鼎食养出来的娇贵千金。
但两者还是有很大不同。
那时的她分明年少,周身却有种看透世事的清冷茕然。
即便后来和他们混熟了在草原上每日都活地开开心心,也有种抓住最后难得的时光尽情欢愉一场的感觉。
就像紧紧绷着的弦,但现在的她是松弛的,是恬然安适的,眉梢眼角是不必刻意展露便无时无刻不藏着由内而外的温柔愉悦。
霍青桐知道阿兰无论在哪里都能过的好,即便她如今真的嫁给了福康安那小子也有能力应付高门公府的复杂,让他言听计从。
但好不代表开心。
“能看到你过的开心,我就放心了。”
盛极的美貌不仅能带来他人的喜爱,也会有伴随占有的灾难。
南兰和喀丝丽那样的至美之中,似乎都蕴蓄着一股极大的力量,叫人为她粉身碎骨,死而无悔。
但喀丝丽太过天真单纯,无法保护自己。
南兰心窍玲珑,善于利用自己这份优势驱策人心,霍青桐觉得她这样很好,能看到相似的人得到幸福美好的生活,心中无时无刻不在隐隐作痛的伤口好像也得到了些许抚慰。
第32章 京城富察32
***
五年后, 京城。
天子脚下一如既往地繁华似锦,富贵如云,来来去去皆是香车宝马, 一块砖头砸下去说不定就是皇亲国戚和一品大员。
但三岁的孩子是不懂这些的。
她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像黑亮的水晶葡萄一样的杏眼, 满是新鲜好奇地去瞧那些小摊贩们摆出的琳琅满目的商品。
刚好有卖糖葫芦的从马车旁边路过吆喝,被晶亮剔透的糖壳包裹着一颗颗饱满的红山楂, 颜色格外鲜艳,十分吸引孩子的目光。
“妈妈,那是什么?”
从小生活在回疆草原的孩子没看过这个, 转头去问母亲, 一团稚气的雪白小脸上满是天真无邪,眉眼间已很有些清丽颜色。
抱着她的是位姿容更为耀眼,堪称盛极的美人。
发如云, 眉似柳。
肌肤胜雪般白皙无瑕, 如冰之清,如玉之洁,一双盈盈杏眸仿若含着秋水润泽, 清丽脱俗,朱唇一点樱桃,娇艳欲滴。
明明弱不胜衣,但眉眼间自有一番清冷文雅的风骨。
皮相与骨相兼备,神与貌俱绝, 本就十分的相貌因出尘绝世的高华气质更有了十二分的倾城绝代之姿。
似雪谷幽兰, 遗世独立。
若非梳着妇人发髻,完全看不出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只是这如姑射仙人般的美人, 清艳的眉眼间是烟笼寒月的轻愁,淡淡垂眸不言不语地陷入沉思中, 不知在出神想着什么。
听到女儿的问话,南兰这才回过神来。
“是糖葫芦。”
还不等她再说什么,对面坐着的青年已经开口吩咐道,“去,给小小姐把那糖葫芦都买来。”
马车外很快就有人恭敬地应声。
于是一锭银子被扔到那小贩的怀里,直接换了满满一树的糖葫芦,自有侍卫拿着,其中最饱满漂亮的一支被递了进来。
若兰虽然年纪幼小,但是个很聪慧乖巧的孩子。
她先看看抱着自己的妈妈,等南兰轻轻点了点头,她才从对面的青年那里接过了那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拿了之后,若兰还不忘甜甜道一句,“谢谢舅舅。”
南兰没教她这样喊,但这孩子在回疆草原上认识的男性长辈基本都是南兰这边的好友,她都是这样喊的。
虽然对面的男人她以前没见过,但应该也是如此吧。
被喊了一声舅舅的福康安俊美的脸庞微僵,并不如何高兴,但面对着一张和小时候的南兰像极了的小脸也很难摆出什么脸色。
小若兰见他没回应也不在意,自顾自快乐地举着漂亮的小红果看了又看,糖葫芦的糖衣有些硬,她的乳牙咬了许久才咬开。
小若兰不说话,马车里就没人出声。
等她吃了一颗糖葫芦,南兰才终于再次开口,温声提醒道,“好了,不吃了,兰兰,小心你的牙受不了,它会疼的。”
小若兰有些不舍,但还是听话地不吃了。
她举起那串糖葫芦到南兰唇边,笑地露出几颗小乳牙,“兰兰不吃了,给妈妈吃,甜甜的,酸酸的。”
“好,妈妈谢谢兰兰。”
南兰忧虑的心情因女儿纯真的笑颜得以放松片刻,清冷的眉眼霎时如冰雪融化般温柔似水,唇边的笑意如一枝春色繁花绽开。
他们坐的马车宽敞又华贵,地面铺着的是绫罗绸缎,黄花梨木的香几上摆着的是金鼎熏炉,袅袅升起的沉水香淡淡缭绕。
但这一切名贵华美之物都不及她一笑。
她坐在马车里犹如一颗被锦绣堆呈着的莹莹璀璨的明珠,像最巧夺天工的匠人雕琢出的羊脂美玉,烨烨容光照的满室生辉。
福康安从上次商家堡已有五年又未见她,这一次因为强硬的手段,更是别想得到她的一个笑颜。
他近乎贪婪地直勾勾盯着她,直到那笑意在他的注视下终于渐渐消失。
福康安看看她,见她又兀自陷入沉思中,宁愿发呆出神也不理会他,他知道她这是在想着谁担心着谁。
暗暗咬牙,内心中妒火升腾,又不愿向她发火更惹她不快。
他突然伸出了手来,要抱了若兰去他怀里。
南兰被福康安的动作一惊,下意识想要阻止,想到如今沦为阶下囚的境遇,拦着又有什么用,到底是松了手。
好在若兰打小就被周围的舅舅和姨姨们抱来抱去,她倒是一点也不怕生,到了陌生的舅舅怀里仍然只顾着镂空的车窗外的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