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力量化为一条无形的、长长的风筝线,另一头绑在了朱九真的腕上。
即使是她自己,也别想再解开。
第48章 坦白身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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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 云歇雨后。
张无忌拥着朱九真娇软的身躯在怀,暗暗下定了某种决心,便认真道, “真姊, 你好像还不曾问过我的来历……”
身中极为罕见的阴毒武功重伤的寒毒,自身武功不高, 却有着高明眼光和技巧的少年,在有见识的人眼里张无忌无论怎么看来历都不可能普通。
下人们会把他当做寻常流浪的乞儿,但朱长龄和朱九真绝无可能。
朱长龄其实是问过的, 在张无忌和卫璧的那场比斗引起他的注意和认可后, 但那时在张无忌看来他虽然打伤了卫璧,但也实在输的一塌糊涂。
如果不是朱长龄及时,他就直接死在卫璧掌下了。
如此, 张无忌又岂敢报出武当和太师父的名号丢脸?况且那时候他早已不打算再回到武当了, 便只说自己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朱长龄很体贴,似乎是怕戳中他伤心事,竟也不再深究了。
至于朱九真……
少女慵懒娇柔的嗓音伴随着温热的吐息在耳边含糊不清地呢喃, “管你是谁,是从哪里来,现在和以后你都只能是本小姐的人,哪儿也不许去。”
如此蛮横不讲理,如此霸道的作风。
张无忌听着她的回答不由失笑, 像她这样任性自我的性子不在意他的来历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现在,是他自己想把一切都坦白给她知道。
“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是张无忌了, 其实我是武……”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昏昏欲睡的少女一巴掌盖在了他的唇上, 不耐烦道,“我要睡了,你吵死了,有什么事都等明天睡醒了再说……”
说完,那双朦胧含着潋滟水光的狐眸彻底闭阖上,张无忌看着她粉白娇艳的面庞睡意沉沉,想着确实是自己大半夜扰得她不安宁,不忍心将她吵醒。
于是干脆也闭上眼安然睡去。
反正他们日后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哪怕直到他死亡也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晚一日再坦白也不迟。
***
第二日,红梅山庄迎来了一位主人。
因为张无忌想要离开的事折腾到天光快亮才睡的两个少年少女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刚起没多久就被朱长龄派人来催促去花厅里见人。
于是本来还有话要说的张无忌只能又闭上嘴,再等等。
要见的人是姚清泉。
张无忌自然不认识,据朱长龄自己介绍说是他的结义兄弟,而当时他向姚清泉则介绍张无忌的身份说:“这是真儿自己找的小女婿,原想着就等你回来就把婚约定下了。”
姚清泉闻言对张无忌自然是慈爱非常,打量几眼便笑道,“好好好,好个英俊的少年郎,二叔起先不知道,之后给你补上见面礼。”
张无忌虽早感觉到朱长龄认可了他,但这还是第一次这样明摆着承认他的身份,一时不由腼腆害羞极了。
但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姚清泉的强颜欢笑和他身上的麻衣丧服。
张无忌本以为这位姚二叔家里是不是有亲人去世了,就见姚清泉似乎刚刚从一路奔波中缓过来,一脸欲言又止地要对朱长龄说什么。
很知情识趣的少年立刻就提出告退,但朱长龄却让他和朱九真留下,“我年纪大了,有些事也该你们年轻人学着承担起来了。”
他看着张无忌语重心长,“无忌啊,真儿她被我们夫妇宠的骄纵任性,以后这个家还是要靠你撑起来的。”
于是张无忌自觉有担当地认真答应了下来,一旁的朱九真则不满地挑眉。
而很快姚清泉带来的消息就给了所有人极大的震动。
其中尤以张无忌最甚。
因为姚清泉竟呜咽着流泪大哭道,“大哥,真儿,无忌啊……咱们的大恩人张五爷,张……张五爷……他……他……已死了!”
之后张无忌几乎是心神巨震般听姚清泉说了恩公张五爷自刎而死的经过,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口中的“张恩公”竟是自己父亲张翠山。
一时厅上诸人尽皆义愤痛哭。
而张无忌回忆往昔虽然强忍,不致号哭出声,但泪珠更是已滚滚而下。
姚清泉一一诉说着他们原本听说张翠山回到中原的消息,匆匆带了各色珍品药物前去武当拜访,却得知其自刎而死,又到处打听仇人消息的经过。
而红梅山庄地处西域昆仑,与中原相隔甚远,交通不便,消息滞后,很多事阴差阳错没赶上,一来一回这才耽误了四年时间才回来。
姚清泉说完痛悔难当,恨自己没能早些赶上,尤其令他遗憾的是没有见到恩公的遗留的张小公子。
张无忌自然知道那就是自己,一时冲动之下本想承认,但姚清泉的消息似乎有误,把翻过年已经十五的他误会成了只有十岁大的孩子。
姚清泉伤心太甚,又奔波劳累,等说完这桩事险些昏厥过去,朱夫人和朱九真便扶着他回房间休息,张无忌却被朱长龄带到了书房里。
这间书房张无忌已来过许多次。
在那墙上挂着一幅大中堂,此前他只一扫而过,直到此时朱长龄指给他看才注意到中堂靠里的右端题着七字:“张公翠山恩德图”。
图中所绘是一处旷野,一个少年英俊的武士,左手持银钩、右手挥铁笔,正和五个凶悍的敌人恶斗,这画作很有宋时写意的手法。
但听着朱长龄的介绍后轻易就能将那少年与他父亲张翠山联系起来,依稀可从他眉目之间看到自己的影子。
地下躺着两人,一个是朱长龄,另一个便是姚清泉,还有两人却已身首异处。左下角绘着一个青年妇人,抱着一个眉心有小痣的女婴。
正是朱夫人和朱九真。
这幅中堂纸色已变淡黄,为时至少已在十年以上。
原来朱九真刚出生不久的时候,朱长龄为了躲避强仇,携眷西行,但途中还是给对手追上了年纪两名师弟为敌人所杀,他和姚清泉也被打倒。
敌人正要痛下毒手,适逢张翠山路过,仗义出手,将敌人击退,救了他一家的性命。依时日推算,那自是张翠山在赴冰火岛前所为。
***
朱长龄给张无忌将这桩陈年旧事的目的,一是对他说清张翠山对他们一家的恩情,二却是让张无忌知难而退。
“无忌啊,你方才也都听到了,我们的仇人有少林、崆峒、峨嵋各派,海沙、巨鲸、神拳、巫山等帮,几乎遍布整个武林,与整个江湖为敌。”
朱长龄叹息着,满脸地哀意,但毫无畏缩。
“但这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我原本是想着清泉回来就给你和真儿定婚约,现在既然没成,你若是现在离开,我也不怪你。”
“毕竟总不能叫你一个少年郎好好陪我们送了命。”
朱长龄固然是一番好意,然而这话却叫张无忌难以忍受地涨红了脸。
“伯父,你把我当成什么贪生怕死之辈了吗?我心中已是认定了真儿是我的妻子,就更不可能抛弃她自己苟且偷生了!”
十五岁的少年想到昨晚和朱九真那个死也要留在她身边的约定,和自己暗下的把一切向她坦白的决心,再加上今天一系列目不暇接的事情的冲击。
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终于在这等时候再也无法克制冲动,张无忌终于心甘情愿地亲口对朱长龄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其实,我就是张翠山之子,张无忌。”
第49章 黑夜逃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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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花了好大功夫才让朱长龄相信他真的是张翠山之子。
此事一传开, 庄子里的诸人震惊之余自然各自不胜欢喜,张无忌也高兴,唯一忐忑的就是怕朱九真生气。
但向来娇蛮任性的少女却只是似笑非笑睨他一眼, 口吻莫名玩味道, “那看来,我们的缘分是早早定下来了, 不然也不能叫未来公爹救我一命。”
张无忌也觉巧合得很,为他和真姊之间深厚的缘分而欢欣不已。
但伴随而来的不止欢喜,还有追杀。
姚清泉在外打探仇人消息的时候被人注意到了, 江湖上不知怎么流传起张无忌知道谢逊和屠龙刀下落。如今那些门派帮会聚集了一批人围攻了上来。
半夜里, 周围火光冲天,喊杀声不断。
张无忌和朱九真被急匆匆叫醒,朱夫人给他们收拾了简陋的包袱, 让他们赶紧从后山离开, 前面朱长龄和姚清泉正率领家仆为他们断后。
见此两个少年少女自然不肯苟且偷生,要和他们一起杀出去。
然而朱夫人却把剑横在自己脖子上,泪流满面。
“赢不了的, 杀不出去的,他们有那么多人,你父亲已经在围攻里受了重伤,撑不了多久,他是在为你们留出一线生机!”
“你们非要留下来等死, 那我就先死在你们面前!”
张无忌万分动容地跟着湿了眼眶, 这一幕与当初他爹爹妈妈自刎赴死前何其相似,如今他又要害得自己妻子的父母也落得同样下场吗?
他感到悔恨, 感到痛苦,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反正他本就命不久矣, 只要红梅山庄把他交出去应该就可以保住,但是朱长龄夫妇如此知恩图报之人怎会舍弃恩人之子?
纠结中,还是朱九真红着眼作出了决断。
拉着张无忌从连接后山的小路里跑了,临走前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朱夫人提剑毅然赶往前院与丈夫共存亡的背影。
夜色下两个人互相拉扯搀扶着在山林里奔逃。
不知跑了多久,逃了多远,只记得两人最后远远向红梅山庄眺望时,那座曾经富贵雅致的庄园已经在火光中熊熊燃烧。
天亮了,他们在外面会被搜捕的人发现。
朱九真和张无忌最后藏在了他们曾经到过的那个山洞里,张无忌找来很多树枝荆棘挡在山洞口,而朱九真则一直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面壁。
他们都心知肚明,朱长龄夫妇已是凶多吉少了。
张无忌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抱住朱九真,少女随即用更重的力气反搂住他,脸埋在他胸膛上,许久含着一点不明显哭腔的声音才闷闷响起,
“无忌,无忌,我只剩下你了……”
张无忌愧疚又心疼,他从怀里拿出朱夫人送他们离开时给的玉佩信物,有了这件信物他们就是真的未婚夫妻了,少年对玉佩斩钉截铁地立下誓言,
“真姊,真儿,你别怕,我会护着你的,哪怕用我的性命也护你周全。”
他们在山洞里相依相偎藏了一个白天,远处的山间是穿着各门各派的衣裳到处搜捕他们的人,他们只能等到天黑以后再从昆仑逃出去。
中原他们是待不下去了,倒是可以去武当求助。
但是……
朱九真冷静下来担忧道,“可是公爹和婆婆他们当初也是在武当被逼死了,武当保不住我们的,我们还是别再连累张真人和武当了……”
她红了眼眶低低道。“我不想武当也和红梅山庄一样。”
张无忌闻言也觉有理,就算太师父武功盖世,可是江湖各大门派当初敢逼上武当山,如今难道不敢再进一步吗?到时也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
想了想,他下定决心,“真儿,我们去冰火岛吧,去找我义父,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回中原了,不理这些江湖纷扰了,好不好?”
朱九真答应了下来,但是有一点她不赞同。
她冷然道,“以后我还会回来的,杀了我父母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张无忌知道她睚眦必报的性格,对此并不意外。
他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只能寄希望于往后他们在冰火岛上像他爹爹妈妈那样过着夫妻恩爱的生活,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到那时真儿心中的仇恨和戾气应该也会消减许多吧。
朱九真冷眼瞧着他神情变化,忽然问,“无忌,你不恨吗?”
这是她一直以来都非常好奇的一个谜题。
在她的设想中,自小与父母相依为命的少年陡然一夜之间被逼地父丧母亡,即便原先是再纯良不过的人也该愤世嫉俗,怨天尤人了。
可是张无忌没有,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仇恨的残留。
甚至他平和良善得像个圣人,朱九真有时怀疑假如有一天曾经逼死他父母的仇人落难,恐怕他都会不计前嫌得伸手救一把。
此刻听到朱九真发问的张无忌怔愣了一下,才缓缓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最开始当然是恨的。”
“可是这样的仇恨只会折磨自己,只会连累身边的人也跟着痛苦,仇恨是一种毫无用处只会伤害自己和亲人的东西,所以我不想去恨了。”
曾经的张无忌也想过要杀了那些逼死他父母的仇人,但后来他在江湖里见过太多世代相传的仇恨,又觉得这样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循环很没必要。
“人毕竟不能活在仇恨里,活在痛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