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做储君,他尚且不能说服自己完全接受,还想着等福晋生了嫡子,就把孩子一清二白彻彻底底的拿给八哥。
他会去求皇阿玛玉牒之上不会有过继的记录,他和福晋将来也绝不会去认这孩子,大不了多赔福晋几l个孩子,他把他这个人都赔给福晋,换一个完整的孩子给八哥还不成吗。
他到现在都不能接受八哥就这么输了,输在没有子嗣这个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理由上。
四哥做储君他都不能完全接受,老二那就更不行了。
十爷慢悠悠开口:“要废要立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我们不服气有什么用,上一个不服气的,不是已经被圈起来了吗。”
皇上连大哥都能圈,更何况他们。
如果八哥还能……他们倒是可以放手一搏,可八哥如今已无可能,换成推别人上位,他做不到压上所有,如此原本不大的希望可能就会更渺茫了,还不如不做。
九爷有心反驳,但想着刚才见到的种种,又越发觉得十弟说的有道理。
皇阿玛又不是他们,一举一动皆有深意,尤其是今日接驾,满朝文武和有任职的宗室都来了,皇阿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老二如此亲近,总不能只是情难自抑吧。
两个弟弟,一个满脸嘲讽之色,一个欲言又止,眉头紧皱。
八爷不得不开口提醒道:“皇阿玛要不要复立太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是跟老二有仇,老二的太子之位毕竟还没有被复立,就算是被复立了,能废一次就能废第二次。再说了,不是还有四哥吗,要急也是四哥急。”
九爷摇了摇头,道:“四哥顶不上的,他要是有野心,早先刚废太子时,就不会大门紧闭一心种田了,这几l个月也就不会在内务府大刀阔斧搞改革得罪那么多人了,恐怕皇阿玛要复立太子的态度一表达出来,四哥自己就先缩了。”
八爷十爷皆扭头直勾勾看向九弟/九哥,眼睛都不带眨的。
因为体型坐在中间上手位置的九爷:“……”
“九哥,分析的挺好,下次就别分析了。”十爷很是认真的建议道。
都到这会儿了,九哥居然还会相信四哥毫无野心。
四哥从前有没有野心他不知道,但谁也不是生来就有野心的,皇阿玛这几l个月把四哥推到现在的位置上,没有野心的人也该生出野心了,更何况四哥的心气儿从来都不低。
十弟这么说话,偏八哥还没反驳,九爷深觉比起诡谲的朝堂,还是生意场上更适合他,没人敢骗他九财神。
九爷有心想说说他的想法,可福晋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都还不知,他虽盼着一举得男,也交了大把的香油钱,可照以往的经验,佛祖和菩萨也未必能保佑。
马车摇摇晃晃驶向同一个地方,连在一块的四处府邸都已经扩建改造完成,一座亲王府紧连着二座郡王府,直接占了整条街,还好当初选址的时候预留了位置,不然可就麻烦了。
九爷和十爷直接跟着八哥回府。
一路无话的十二爷也直接跟着四爷回府,等进了书房,关上房门,才压低声音道:“皇阿玛是不是想……复立?”
不然搞这出做什么,还嫌二哥不够显眼吗,本来就做过太子的人,被废掉太子位之后还如此得皇阿玛喜爱,将来谁做储君做新帝能容得下二哥,除非是二哥自己做储君做皇帝。
四爷这会儿却有一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踏实感。
自皇阿玛封他做亲王起,他心中便隐有不安,几l个月前二哥怕是也以为自己十拿九稳了,可结果呢,御膳房的事儿虽然是八弟捅出来的,但所有的决断都是皇阿玛做的,皇阿玛压根没有给二哥留情面。
他不想重蹈二哥的覆辙,也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皇阿玛对他从来都不是很满意,少时评价他为人轻率,第一拨封爵的时候,二哥是郡王,到他这儿就成贝勒了。
被封为亲王的这两个多月里,他反反复复的告诫自己,不要轻率,更不要得意,皇阿玛可能并不想封他为储君。
果然,今日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都是亲王,但亲王和亲王是不一样的,儿子和儿子也是不一样的。
他记得皇额娘刚去世那两年,他也曾为额娘的偏心痛苦纠结,福晋那时就跟他感慨过,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孩子,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被父母爱着。
“或许吧。”四爷叹了口气。
他从来都知道皇阿玛对二哥的疼爱,所以早年被二哥踢踹致晕厥落阶,他不曾表达过不满,二哥被废后,他做出一副伤心模样。
如今皇阿玛要推二哥上位,也不能是由他来阻拦,不能由他对二哥下手,否则一旦被皇阿玛察觉到,都不需要有实质的证据,他大概都会因此被迁怒。
从前倒太子是大哥和八弟一直在出力,但现在一个被圈,一个身体有疾正在淡出朝堂,都不可能再冲在前头了。
四爷看了眼十二,到底还是没能忍下心来。
皇阿玛对十二的安排其实大有深意,并不是把十二放在他帮手的位置上,他能看得出来,十二大概也能察觉到。
但十二……还是选择了他。
四爷不忍心让十二去做这个注定要被皇阿玛迁怒的人。
大哥被圈,八弟身体有疾,十四还是个小阿哥,瞧今日臊眉搭眼的那模样,连自己的心思都藏不住,哪能做事。
这些人都不行,还能有谁?
四爷把目光投向西南角,正红旗在镶黄旗的西南方向,听闻二哥数日来不曾出府,这次传闻的打击对二哥而言,好像比上次被皇阿玛降爵还沉重。
从今年年初开始,他就开始扩充培养眼线,只是怕引人注目,动作不敢太大,效果自然也就不算好。
京城有关他和二哥的传言,宗人府衙门和顺天府衙门都有派人去查,他自己也安排了人去查,只是查来查去,要么是没有结果,要么就是查到二哥自己人身上。
查不到真相,也无法验证他心中的猜测。
四爷想着八弟和二哥之间的仇怨,想着卫家在内务府对他的配合,在他和二哥之间,他有七分把握八弟会帮他。
“此事我们静观其变,先看看再说,皇阿玛未必是要复立太子。”
话虽这么说着,但是当天晚上,四爷便借口内务府之事,去了隔壁八弟的府上。
向八弟确认过周围足够安全后,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二哥的事儿,是二哥做的吗?”
他查不到任何证据,只是心中隐隐有些怀疑。
以他对二哥的了解,二哥今年在御驾南巡回来之后就立刻冒头,一副储君之位势在必得的模样,二哥不生气才怪了呢。
虽说二哥的太子之位被废,手中势力应该大不如前了,再加上事发的时候二哥又随皇阿玛在塞外,嫌疑应该并不大。
但是他不相信二哥做了几l十年的太子还能没有这点手段,他也不相信二哥是能忍气吞声的人。
而对付二哥远不如对付八弟棘手,二哥要挑软柿子出去,选择二哥也不奇怪。
年初那几l个月,二哥看似是势大,但是来者不拒,很容易混进一些乌合之众和有心之人。
二哥如果利用这一点,很容易就能坑二哥一把。
他查不到,不代表八弟查不到,能把梁九功都查出来的人,二哥身边还有什么人是八弟查不到的。
八爷刚从暖房出来,收拾了些刚才摘下来的果蔬分配到各处,自家府上,九弟府上和十弟府上,东西不多,也就够吃一顿的。
也正是因为太少,宫里他不打算送了,匀些给额娘和惠额娘本是应有之义,但如果还要给乾清宫和宁寿宫送去的话,他到宁可多往延禧宫和启祥宫跑几l趟,而不是送果蔬。
八爷只换了靴子,身上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衣角和袖口沾了些许的泥巴。
边脱外裳,边道:“我刚回京城,并未派人查过此事,四哥觉得是二哥做的?”
还真是稀奇。
人世间有句话,活的久了,什么都能见着。
他这前后两辈子可真真是把什么都见了。
上辈子一废太子后,是他兴风作浪,他被皇阿玛打压下去之后,太子被复立,等到二废太子的时候,兴风作浪的人成了十四和二哥。
二哥毕竟有着‘无嫡立长’的优势,皇阿玛对二哥也颇为疼宠,从康熙五十一年到六十一年的十年间里,光二哥的后花园就去了十八次,远超皇阿玛去四哥府上的次数。
或许是这个原因,四哥登基之后,二哥也是四哥打压的对象之一,在雍正时期的结局也不怎么样。
除去后边没能参与夺嫡的小阿哥,他们前头这些人,能得四哥善待的不多,十二算一个,其次当属二哥。
正是因为皇阿玛和四哥对二哥的善待和宽容,这才纵得二哥的长子弘皙在雍正朝都生出了皇帝梦,闹腾出来不少事儿。
这辈子倒好,他听四哥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是要替二哥向二哥讨公道。
四爷并不意外八弟的回答,干脆的点了点头。
“除了二哥,谁有这样的本事,谁又有这个必要。”四爷声音极小但又无比清晰的道,“二哥已经被废过一次了,如果被复立,行事会比从前小心,不管是皇阿玛对二哥的看他相信八弟也不会愿意看着二哥重登太子之位,甚至在将来登基为帝。
二哥眼睛里不揉沙子,如今只是拿八弟没法子,等有朝一日二哥登上那个位置,八弟纵使掌控着整个正蓝旗又能如何,正蓝旗也不过是八旗中的一只而已,还不是粘板上的鱼肉。
八爷换好衣裳,带着四哥到桌前坐下,先伸手倒了两碗茶,才缓缓开口。“康熙四十一年,我和二哥奉命审讯索额图及其臣僚家奴,无意间审出弘晴和纳敏的死因,二哥的一双儿女是死于痘症,而那痘症不是不小心才传到二哥府上去的,是有心人刻意要害死二哥的嫡长子和嫡长女。
弘晴和纳敏都死在康熙四十年,和我们审问索额图的时间只隔了一年,我也相信二哥的丧子之痛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但从康熙四十一年到二哥的太子之位被废,这期间四哥可有瞧见二哥做过什么,除了主动疏远二哥之外,二哥可曾有过任何报仇之举。”
都没有。
虽然二哥被废之后,二哥是第一个急轰轰跳出来的人,但从前可安静的很。
二哥当初尚且不会为了一双儿女的死向二哥报仇,如今只是名声受损,倘若二哥被复立为太子,以二哥的胆子怕是还要继续忍气吞声。
四爷转了转手里的茶碗,二哥一双儿女为索额图所害之事,他也是第一次知晓。
纳敏他已经不记得样子了,但弘晴的模样他还依稀记得,弘晴只比弘晖大了一岁,未曾出宫前,他和二哥在阿哥所的住处也是紧挨着的,两个孩子时常在一起玩。
温热的茶碗渐渐变凉,四爷终于把它放回桌上。
“二哥常以文人自居,文人是最看重名声的,二哥如果知道真相未必能忍,更何况二哥也不是从前的二哥了。”
就算是被皇阿玛复立,但曾经跌落过一次神坛的人,已经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威不可侵了。
“既如此,我就帮四哥查一查,尽量查到证据。”八爷承诺道。
他没说真相可能不是四哥猜想的那样,因为四哥猜对了。
他手上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事情是二哥做的,但他知道动手的人是谁,那些人明面上是二哥的,实际上却是二哥往里掺的沙子。
二哥那里的人实在太杂了,往里掺沙子的何止是二哥呢,单是他知道的,就有大哥的人,有四哥的人,也有皇阿玛的人。
送走四哥之后,八爷的心情还处在微妙之中。
如今这才什么时候,康熙四十六年都还没过去呢,皇阿玛也还没有真正的复立太子,四哥居然这时候就下场了。
少了他这么个兴风作浪冲锋陷阵的,二哥和四哥这辈子都积极了许多。
要找证据不难,人他都知道,顺藤摸瓜就是了,他只需要证明这几l个人是太子的人。
八爷将此事吩咐下去,他其实也很好奇,二哥这回还能不能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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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府。
又是辗转难眠的一夜。
正院是一天换几l次的茶具,前院书房则是时不时换一套桌椅板凳,今儿更是换了新书架,几l名宫人进屋把倒在地上的书本收起来放到新架子上。
立冬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二爷躺在床榻上却是连床被子都不肯盖,屋里没有炭盆,甚至连门窗都是打开的。
皇阿玛回京了,每二日就要有一次朝会,有什么棘手之事,皇阿玛还会在乾清宫传召人。
他不想见人,不想出门,唯一能用的法子就是让自己病倒,还要实实在在的病,不能太医一把脉就露馅儿。
还得是能传人的病,否则单纯的上个火,嘴上长上一圈的泡,那也没什么用处,只有得了能传人的病,他才能借口怕把病气过给别人而留在府里,也能以此为理由谢绝所有人的探望,包括侧福晋的。
府外的人他不想见,府里的人他也不想见。
二爷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前,还在幻想着,若是明日能有一桩更大的丑闻曝出来就好了,兄弟们之中别只他一人丢脸,好歹给他一个伴,能抱团取暖的伴。
老八他是不指望了,上一个当着老八的面意有所指的人当场就被报复掀了底牌,有昔日太子的前车之鉴在,老八是不需要抱团取暖的,没人敢在老八面前唧唧歪歪。
能和他抱团取暖的人最好是老四,老四能曝出些丑闻来就好了。
*
翌日一早,二爷府就传了太医,不出众人所料,二爷夜里着凉生了病。
“倒还真是亲母子。”康熙颇为无奈的感慨道。
荣妃那儿今早也是因为着凉生病请了太医,还以此为理由,继续锁上钟粹宫的宫门。
这是都躲了,没脸见人,连找的理由都一样。
□□妃和老二越是如此,这事儿就越不容易过去,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出现,自己表现得不在意也行,像老八当初那样找个人立威也行,都好过现在这样。
不聪明。
康熙想着这件事情的前后,想着几l个年长的儿子,在老大、保成和老二之间,他从前以为脑子最不会转弯的是老大,如今看来,老大和保成还是聪明的,就是太聪明了。
这次的事儿,做的隐晦又巧妙,还踩在他的底线上。
他其实并不介意皇子之间的斗争,只是不能太过。
老二今年大失分寸,既惹到了老大,又惹到了保成,被人报复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没想到老二的手段会差这么多,如今连事情是谁干的都查不到。
出了事儿,觉得丢脸就躲起来,这算什么应对方法。
荣妃这么做也就算了,毕竟只是个后宫妇人,原本也不怎么聪明,要不是聪明的话,也不至于在资历和功劳都靠前的情况下沦为四妃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