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八弟拒绝了他,一边拒绝他,一边没少对上太子,那会儿他就知道八弟如此拼命绝不只是为了做一个贤王。
他危险,八弟也危险,一旦太子上位,他们俩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谁都不能算谁的退路。
但是现在不同了,任谁都知道,八弟现在基本上已经和老五老七差不多,彻底失去入局的资格了。
老五是因为当年随军出征噶尔丹的时候脸上留下了伤疤,老七是因为天生的足疾,而老八,过分痴情加上可能后继无人都会让老八失去入局的资格。
老八大概自己都心灰意冷了,不然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从前无论寒冬酷暑都没有缺席过一天的人,如今把今年剩下的时间都请了假。
早朝不去了,礼部也不去了,贝勒府大门紧闭,只接这几个孩子过去,却不理会那些王公大臣们的拜帖,据他所知,裕亲王保泰、一等公阿灵阿都被拒了。
退出有退出的好处,至少可以得以保全,若哪一日他沦为阶下囚甚至失去性命,八弟这里便是额娘和孩子们的退路。
他心中隐隐有一个感觉,他与太子多年的争斗可能就要出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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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庆宫。
南巡伴驾的名单出来后,原本因为老八自毁前程而高兴的太子,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前后两次名单,里面都有他的名字,而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伴驾南巡了,不只是南巡,这几年皇阿玛但凡出去都要带着他,从前留在京中监国是他的特权,可如今他已经多久没有监过国了。
皇阿玛把‘不放心太子’这五个大字都写在脸上了,要不然老大老八这些年也不会这么嚣张,老大是明火执仗,老八则是暗地里下手,都是惠妃养出来的人,一个这样,两个也是这样,可见传闻中温良和善的惠妃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这两个人是万万不能站到一起去的。
老大把三个嫡出的格格都送进了八贝勒府,美名其曰‘过去照看弟弟妹妹’,这种话谁会相信。
且不说一个贝勒府里有多少奴才可以用,老八收养的那两个卫氏女,有一个都已经十岁了,哪需要做姐姐的照看,老四府上的双胞胎、老十的独子,还有十四的庶长子,老大跟这几个人有几分兄弟情可言,轮得到直郡王府的格格去照看堂弟。
老大送孩子过去的原因不过是为了拉拢老八,为了老八手里的权利和人脉,而老八一旦站过去,就意味着整个正蓝旗也站过去了。
所以比起防备南巡期间老三这个胆小鬼在京中使坏,倒不如琢磨琢磨怎么在老大和老八之间下点猛药。
老大不能再得助力,老四和老十也要防,这个时候把孩子能送到八贝勒府能是什么心思,至于十四,虽是皇阿玛的爱子,但他还不至于草木皆兵到把一个毛孩子都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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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腊月之后,日子过得飞快。
朝廷马上要封印,各部各司都迎来全年最忙的时候,礼部官员大都丧眉耷脸,八贝勒已经在礼部待了整整四年了,四年里他们已经习惯了八贝勒的存在。
少了一个八贝勒,对腊月的礼部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没有人再额外送炭火过来,意味着分工不再那么细致,意味着许多小官小吏的努力未必能被上司看到,意味着工作效率的下降,意味着礼部又变得死气沉沉。
礼部官员,包括两位尚书在内,都在怀念八贝勒,两位尚书怀念的倒不是不端架子的皇子,而是闲不住且能干的皇子,能把他们两个肩上的担子承担去一大半。
八贝勒却毫不怀念那些年在朝廷当差的日子,尤其是过年封印前。
作为一个系统,他原本不应该有什么性格,但是回忆起在这个世界做任务的那些年,他就一个字——累。
这个剧情世界是以女主为第一视角的,所以关于夺嫡争储的部分和朝堂的部分并不多,他也不知道在原本剧情里的反派是如何做到样样争先、长袖善舞的,但设定如此,他只能尽量去达成,只是用的都是笨方法,费心且费力。
哪像现在,他日日都可以睡到太阳升起,每天抽出一个时辰教福晋和孩子们剑法,余下的时间除了吃就是玩儿,贝勒府都装不下他了,府里跑不开马,沿着演武场绕圈有什么乐趣,还是城外跑起马来痛快。
所以在隔壁四哥忙到已经住在户部衙门时,在九弟一边忙着做生意一边日日要到刑部点卯时,八贝勒夫妻俩已经带着俩闺女还有侄子侄女们搬去了城外庄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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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西暖阁。
“……八贝勒和八福晋巳时用过早膳,带着阿哥格格们钓了半个时辰的鱼……去梅林赏雪,八贝勒在梅林亲手烤了鱼做为午膳,未时三刻,离开梅林……八贝勒和八福晋比赛骑马……晚上和庄子里的农户一起烤肉闲聊……”赵昌汇报道。
要说老八伤心,可人玩的这么痛快,要说不伤心,原来那么有上进心的一个人,如今是朝事也不问了,城里也不待了,跑庄子上钓鱼骑马烤肉去了。
“安郡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太监总管赵昌躬身道:“禀皇上,在八贝勒出城前,安郡王曾向八贝勒府递帖子,但被回拒了,昨日去了镶黄旗汉军都统府。”
镶黄旗汉军都统不是旁人,是康熙的表弟,佟家大房现在的当家人——鄂伦岱。
康熙拿着手里的奏折轻轻拍打炕桌,鄂伦岱……或许又要加上一个鄂伦岱。
他倒是小瞧了老八,这挖墙脚的本事可以说是相当厉害。
佟家虽是他的母族,但却是两头下注,大房支持太子,二房……更想要佟家自己的皇子,老八居然能在太子身边把佟家大房挖走。
保泰、鄂伦岱、阿灵阿、马尔浑、王鸿绪、何焯……
这还都只是明面上露出来的,这些人能跳出来,要么是关心则乱,要么是对老八还有指望,但是这些人不知道,不能生养的人不是八福晋,而是老八。
康熙叹气,老八实在是可惜了,良嫔那样的性情果然是生不好孩子,老八肾气不足恐怕是从娘胎里落下的毛病,只是先前不显。
他原本是打算这两年就将良嫔册封为妃的,老八这几年积攒的功劳已经足够封王了,但他还是要压一压,所以只能把功劳算在良嫔身上,让良嫔封妃。可自从那日知道老八的身体状况后,他就一直在犹豫还要不要封良嫔为妃,要不要把封妃的时间提前,也算是给老八体面。
看着老八这边冒出来的越来越多的人,康熙决定还是再等等,等南巡回来再说。
没几日,城外送来几篓子鲜鱼,一篓孝敬御前,一篓孝敬太后,一篓孝敬惠妃,一篓孝敬良嫔,直郡王府、四贝勒府、九阿哥府、十阿哥府和十四阿哥服各半篓。
这简直不像八贝勒能做出来的事儿。
御前孝敬了,后宫孝敬了,还分了几个皇阿哥,那太子爷呢?
八贝勒和太子不对付已久,京中官员大半都知晓此事,从前八贝勒虽然挖太子的墙角、抢太子的风头、弹劾过太子的人……但礼数还是周到的,从来没有公然给过太子难堪,明面上向来都是太子给八贝勒难堪。
可这回八贝勒送了那么多皇子府,却不见给毓庆宫送,太子是不差那一篓半篓的鱼,但这不是鱼的事儿,是八贝勒的态度,八贝勒连朝都不上了,不想着讨好太子缓和关系,怎么还火上浇油。
“那件事情是太子做的?”
虽然是问句,但九阿哥的语气却很笃定,不然八哥何至于吝啬那一篓半篓的鱼,八哥连储位都不打算与太子争了。
“消息来源最后查到了董鄂氏。”八贝勒给火架上的鱼翻了翻身。
九阿哥的福晋便出自董鄂氏,三贝勒的福晋也出自董鄂氏,而这消息的来处便是三福晋和九福晋的母族。
“是三哥?三哥不是同太子疏远了吗?”九阿哥眉头紧锁,“疏远了也不代表不能联手。”
“不是三哥,董鄂家有人投靠了太子,是噶礼。”
噶礼去年才从山西巡抚的位置上调来京城,此前与太子也无往来,如果他没有上辈子的记忆,知道噶礼是太子的人,恐怕他一时之间也很难想到太子身上去。
不过,他就算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不知道剧情,应该也不会怀疑到三哥身上去,三哥有心但胆儿小,轻易不会出手,更别说放出这样的流言了。
“太子竟做出腌臜事儿,别说储君之位了,他也配当个人!八哥,咱们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这事儿不能让皇阿玛做主,甚至不能宣之于口,那话传的太脏了。
一开始传的是八哥不能生,痴情不过是遮耻的挡箭牌,说八哥当年养在延禧宫的时候被故意养坏了身子,后来越传越脏,说八哥不是个男人,说八哥好男色,他说八哥和大哥之间有龌龊……
呸,坏得脚底流脓了,才能编出这么恶心人的话来。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八贝勒倒还算淡定,传言又不符实,他性取向正常,小时候也没被惠妃娘娘苛待过,跟大哥的关系就更正常了。
他不知道太子是不是好男色,但太子喜欢俊俏小太监的流言传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九阿哥显然也是想起了毓庆宫里那些面容姣好的小太监,当然毓庆宫里不管太监还是宫女都是好颜色,皇阿玛向来都是将最好的人和东西给太子,而之所以太子好男色的传言传了这么多年,是因为皇阿玛打杀了一批又一批毓庆宫的太监,外头的人不知原因,自然也就联想开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他吧。”九阿哥咽不下这口气去,放出如此恶毒的流言,八哥少送一篓半篓的鱼算什么报复,“弟弟在朝中出不了力,但太子在京中的那些产业这段时间别想好过。”
他不光要让太子的人在京中赚不了钱,还得赔钱。
八贝勒把烤好的鱼递给九弟,又往火堆里添了添柴。
“太子这昏招出的,甭管是不是噶礼在执行的时候添了点内容,但事情都会被算在太子身上,我能查得出来,皇阿玛自然也能查得出来,我们点到为止即可。”
他在这个档口给太子难堪,九弟都能猜得出来,更何况是皇阿玛,所以不管皇阿玛之前知不知道噶礼是太子的人,这回都会知道了。
“可是皇阿玛向来袒护太子,未必会为了此事严惩太子。”九阿哥道。
在皇阿玛心中,他们和太子根本就不是一个份量的人,皇阿玛以为的公道可达不到他们的标准。
添了柴之后,面前的火堆燃的更旺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八贝勒则是把自己的声音放低,道:“皇阿玛是不会为了此事严惩太子,就算是问责太子,太子也可以把责任推给旁人。但太子如此肆无忌惮,皇阿玛又能容得了几时,我们什么都不必做,我们越势弱,太子这位置就坐的越不稳当。”
“相反,我们现在如果大肆报复太子,先不说了会不会反帮了太子,首先在皇阿玛那里对我们的印象就不佳,皇阿玛最喜欢的是能干且老实的皇子,这两者怎么也要占一样,爵位才有指望。”
太子就快完了,没必要为了太子折损在皇阿玛那里的印象分。
“你有没有想过以太子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将来就算是被废了,太子是罪人,皇阿玛就不怜惜心疼了吗,那到时我们这些跟太子做过对的人,皇阿玛能看顺眼吗。”
这些可都是他上辈子用血泪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一废太子之后,皇阿玛处处看他不顺眼,与他断绝父子知情,公然折辱他的母亲,难道就只是因为群臣举荐他吗,就没有因为太子而迁怒他的原因在吗。
如果他的例子还不够明显,那十三呢,在三哥有意和太子疏远之后,十三是皇阿玛亲自推到太子身边去的,太子行事癫狂之时,十三是站在了皇阿玛那边的,可结果呢,太子被废之后,十三被皇阿玛冷落苛待了多少年。
早年那么意气风发的人,到康熙末年的时候是何等的潦倒。
九阿哥不是听不明白道理的人,他知道八哥是担心皇阿玛对他印象不好,等到第二拨封爵的时候可能会封他个低爵,为了爵位如今只能忍着太子。
可现在太子就踩在他们头顶上恶心人,日后呢,太子若七八年之后才被废,那他们岂不是要忍受七八年之久。
“不给太子一个教训,他还当我们是泥捏的,得寸进尺怎么办?”
这种事情太子不是做不出来。
“马上就要南巡了,太子哪还有功夫对付我们。”
从皇阿玛第三次南巡开始,哪次南巡太子不跟渡劫一样,京城没他们搞事情,以三哥的性子或许也不会动,但江南那里有好几拨人等着向太子投诚呢。
皇阿玛与太子的矛盾就在于皇阿玛并不希望有人越过他去巴结太子,巴结的太早了,但连他在送鱼的时候都没落下四哥府上,谁不想提前和新君结个善缘呢。
第11章
九阿哥在八贝勒的庄子上赖了整整两日,吃了八哥亲手烤的鱼和兔子,跟着一道打了猎,还赏了梅,看侄子和几个年纪不大的侄女们练了剑,这才不舍离去。
若不是为了爵位,他非得在这庄子上住到过年不可。
八贝勒的反击弱得不能再弱了,以至于在许多人看来,八贝勒是在无事生非,根本没把那流言的幕后主使和太子联系到一起去。
但旁人注意不到,不代表康熙注意不到,自康熙四十二年起,他便让人密切关注太子的动向,索额图虽然死了,但太子身边总会冒出张狂的人来,谁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二个索额图密谋提前夺权,哪怕被关到宗人府大牢里了都有人在外面组织营救。
噶礼是主动投靠到太子门下去的,他提拔重用的人,回京城不到一个月,就迫不及待的去向太子投诚了。
是不是在这些人眼中他已经垂垂老矣,已经撑不了几年了,所以才如此迫不及待。
噶礼是提前去抱太子的大腿,而老八是现在就怕了太子。
被传出那样的流言,就只是不疼不痒的给了太子一个难堪。
老八不中用,老大还不如老八,那流言重伤的只是老八吗,老八如今那样的身子骨,还能争什么,太子让人散布这样的流言阻的到底是谁,老大居然连幕后之人也查不出来。
八贝勒向朝廷告了假,康熙四十五年的年末始终没有出现在朝堂上,也没有再去过礼部衙门,但朝堂之事能躲,过年却不好在外头了,尤其是辞岁之后,新年伊始,不光要去宫里磕头,还要各家各户拜年串门。
所以腊月二十九,八贝勒就不得不搬回城了,连带着把侄子侄女们送回去,各回各府。
而且因为避出京城一个多月,他有一个多月未见皇阿玛、太后以及额娘,所以回京的头一日,也就是年三十这一天,他们一家须得早早进宫请安。
成婚这么多年,两口子还是头一次带孩子进宫,虽然没有记入玉碟,甚至因为特殊原因没有办过认亲宴,但名分早已定下,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把两个孩子带进来,算是把收养关系给砸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