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还能不知道练八段锦有益无害吗,但知道是一回事,练是另一回事,这玩意也不是练一两天就有效果的。
“今日就算了,昨天晚上爷没睡好,一动就头疼,练不了,明天吧,明天再练。”九爷右手揉着太阳穴推诿道。
“头疼?我看看。”八阿哥拉过九叔的手腕,将三根手指头搭上去。
痰湿中阻,难怪头疼。
“九叔现在最需要的是调整饮食,少油少盐少糖少吃肥的,而且不光要练八段锦,还需要练更费体力的五禽戏,平时也要多动动。”
“你就直接说爷该瘦身得了。”九爷没好气的道。
“是该瘦身了。”八阿哥诚恳发言,这都已经影响到身体健康了,不该减吗。
九爷:“……”
额娘现在都不管他胖不胖了,再说这是天生的,他,还有五哥,他们天生就容易胖,都随了额娘,额娘不胖那是饿的,女为悦己者容,男人又不需要,他何必吃饿肚子的苦。
八阿哥是打定主意让九叔苦一苦了。
一边扰的九叔不能躺下继续睡,一边顺便把早膳安排了。
“粟米青菜粥,豆腐包子,包子皮用一半的白面、一半的杂粮,再来两道做法清淡的菜蔬。”
“没了?”
“没了。”
何玉柱见爷虽然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但并没有制止,这才去传膳,八殿下点的这些还没府里没品阶的小太监吃的好呢,他们爷什么时候吃的这么寒酸过。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第89章
九爷痛并快乐着。
小崽子天天一大早就来府上报道,他得早起,他得学八段锦,他得被拉着溜达走好多步,每一顿饭都很寒酸……这日子何其苦也。
但这小崽子忒对他的胃口,嘴巴甜,会哄人,带出去还很有面子。
他们叔侄俩共同出现在刑部衙门,那才是真正的西洋景,老四的人、八哥的人、还有中立的人,都不能忽略他俩。
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在衙门,小崽子都待他时时恭敬,事事听他的,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反正他当年对皇阿玛没这样,他几个儿子见了他也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好像他这阿玛很严苛很不近人情一样,他就算不是慈父,但也算不上严厉吧。
可惜,亲生的没有外头捡来的识货。
他也知道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他攀上新帝的,舍了八哥和十四弟,有说他巴结皇子的,还有人说他九爷手段了得,直接冲着新帝的嫡子下手,把人糊弄得都快认他当阿玛了……
他九爷消息灵通,外头传什么他都听说了,什么脏的、臭的、好的、坏的都往他身上糊,但这也没什么。
他什么时候怕过人言,小崽子都对这些传言嗤之以鼻,他难道还不如个半大孩子。
九爷只当这些人是狗吠了,都是些没脑子的,只是没脑子的人有些多。
三哥见着他酸了吧唧的也就算了,十四弟怎么也为这事儿质问他。
奉召奔丧抵京后,按照顺序不是应该先进宫叩谒先帝的梓宫吗,不然也是去拜见新帝和太后,就算是对老四继位不满,甚至有所怀疑,那也是去隔壁八哥府上,怎么排怎么算都不该是先来他这儿。
“九哥就跟弟弟撂个底,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回京的路上,收到了许多的消息,有八哥传给他的,有九哥传给他的,有他的旗属和门人传过来的,有乌雅家传过来的……
四哥承继大统,他们这些年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八哥不甘心,额娘不甘心,他也不甘心。
但额娘到底还是接受了徽号,入住宁寿宫,成为圣母皇太后,九哥跟四哥的嫡子走得极近,他听闻四哥的嫡子对九哥几乎执弟子礼,像普通人待先生那般的弟子礼。
是他赶路的这段时间,八哥和四哥达成共识了吗,那他还挣扎什么。
“你什么意思?”九爷这几天脾气并不好,整天吃些清汤寡水的东西,他脾气能好才怪了,“你是觉得我攀上你四哥的高枝了,背叛了八哥!”
“我就是问问。”
“你问个屁你问,大晚上的来我这儿发什么疯,你是回京奔丧来了,先帝的梓宫还停留在宫中,这时候你不急着进宫,跑爷这儿来问什么。”
他和老十打小在先帝那里就跟捡来的一样,先帝待他们甚至不如待叔伯家的兄弟,但十四可不同,打小就是被宠着的幼子,虽说后来只被封了个贝子,可十四还是先帝亲封的大将军王,能领兵出征,这些年皇子中谁有过这个待遇,便是当年的大哥,那也只是副将,是跟着皇伯出征。
“九哥何必咄咄逼人,弟弟只是怕——”
“怕什么,怕进了宫被瓮中捉鳖,你想多了,皇上如果要对付你,没这么费劲。”
才带回了几个小兵,放在京城有个屁用,现在十四身上最有用的是皇帝同胞弟弟的身份,是太后的偏心,是宣读遗诏时不曾在场。
十四爷皱紧了眉头,忍着脾气问道:“九哥别东拉西扯,我就想知道你怎么会跟弘旷如此亲近。”
在进宫之前,他总要先弄清楚京中的情况吧。
“他跟我学外邦语,在刑部跟着我学差事,还在我这儿投了二十一万。”
十四爷眯起眼睛,“四哥安排的?”
“前两项是,最后这个老四也知道,不过这些都只是我们叔侄之间的事情,跟老四没多大关系。”
十四爷一头雾水,但实在是懒得再问九哥了,他现在没心情跟九哥吵。
“我去找八哥。”
这些事儿到底是八哥说了才算。
廉亲王府就在贝子府隔壁,十四爷一身戎装,抵京后连自己府里都没回,他也知道四哥这会儿肯定已经得到他回京的消息了,说不定连他直奔贝子府的消息都收到了,但他不问清楚怎么知道该怎么做呢。
“我想知道遗诏是真的吗?”
是先帝传位于四哥,还是四哥趁着先帝驾崩伙同隆科多等人控制了紫禁城,矫诏篡位。
这两种说法他都收到过,而且各有证据。
八爷不曾想十四会问的这样直白,事实上这段时间他也在犹豫。
四哥虽然封了他做亲王,他也向四哥俯首称臣,但他们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和平。
这些年他们积怨太深,彼此手中都有对方阵营里的血,现在是四哥刚登基,需要平稳过渡,不好直接冲着兄弟下手,但等四哥坐稳了皇位,恐怕就要回过头来处理他们这些人了,只有四哥的皇位的不稳,他们才有自保之力,才有时间慢慢布局给自己找个护身符。
十四是最合适把局面搅浑的人,他也知道十四现在一定是不甘心的,只要他给个理由,十四便不会退缩。但如果他已经找到护身符了呢。
“遗诏就在宫中,是真是假你可以自己去看。”
十四爷忍不住冷笑,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死了,他还以为八哥会比他更不甘心。
遗诏是真的。
“这么说你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以前斗成那个样子,现在还能和解,这么看来他的确是不如这两个哥哥,做不到如此心大。
“八哥就不怕朝局稳定后,四哥会秋后算账?”
四哥就不担心八哥会裹挟宗亲和勋贵犯上作乱,便是不犯上作乱,如此庞大的势力在朝中,已经超过的当年的索党和明党,这朝事到底是谁说了算,当年有多少人奏请册封八哥为太子,皇阿玛都为之变色,四哥就不怕吗。
“索额图和明珠都曾惹怒皇阿玛,他们是怎么在朝中盘踞几十年的,明珠当年甚至在治理河道上甚至不顾上意,坚持己见,让先帝亲立的疏浚下河工程迟迟不能完工,他结党营私、贪污纳贿,甚至卖官鬻爵,这些都是有实证的,被弹劾后,却只是被免去了大学士的官位,不久后又被先帝复命为内阁大臣。
被明珠牵连的那些大臣死的死,免官的免官,且终身不再被朝廷录用,十四弟有没有想过凭什么明珠犯下大罪后能全身而退。”
八爷不需要十四弟回答,自顾自说下去。
“不是因为明珠过去立下的功劳,功劳能免死一次,还能免死十次吗。是因为大哥,明珠是大哥的一面旗,是连接大哥和大半个皇长子党的纽带,没了明珠,朝中将会失衡,后宫也会失衡。”
皇帝怎么了,如先帝那样乾坤独断的皇帝也会受臣子钳制,也有忍气吞声的时候。
先帝尚且如此,何况新帝。
十四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就是八哥的选择。
“八哥想做索额图、做明珠,可皇上……他不是皇帝的时候,我们尚且斗不过他,更何况皇上和先帝不同,皇上的儿子没有先帝的儿子多,皇上经历过漫长而且惨烈的夺嫡,先帝没有。我了解皇上,他不会让我们这一代事情继续发生在下一代身上,八旗和宗室也不同当年了,还剩多少心气高胆子大的。”
这些年死了多少人,有野心的,脑子不够聪明的,和皇室有姻亲关系的,被父兄甚至族人牵连的,多少家族没落下去,八哥当年是势大,但这些年死的都是要紧的。
十四说的这些,八爷都知道,所以他先前一直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推十四一把,如果不是皇上的八阿哥出乎意料的跟九弟相处亲昵,今日他和十四弟说的会是另一番话。
“我们也没有别的路了,此时奋起一博必败无疑,若是什么都不做,等朝政平稳过渡,或许没几个月,我,九弟,十弟,我们都要命丧黄泉了。
而十四弟你,你是皇上的亲弟弟,是太后的小儿子,皇上不会杀你,或许还会给你亲王爵位,但你领过兵,是我们共同推举支持过的人,如果你是皇上,你会怎么做。”
会时时猜忌,时时防备,会翦除昔日下属,会逐步打压他这一支的宗室。
“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八爷看着十四弟的眼睛道,他得活着,一府的人得活着,九弟十弟得活,不能等死。
十四爷的眼泪从眼眶中流出,他想皇阿玛了。
如果皇阿玛还在,他此时应该宽广辽阔的西北,在军营中,在马背上,而不是在波云诡谲的京城。
“八哥选中了哪个……皇子?”
传闻中这段时间跟九哥同进同出的八皇子吗。
“皇上有八个儿子,十四弟最喜欢最看好哪一个?”
十四爷这会儿已经没什么耐心跟八哥绕圈子了,“您就直接说您看好哪一个就行。”
“咳咳。”八爷一开始不直说是因为他打算和十四分流,“倘若我们全都支持同一个皇子,那结果只有一个——皇上下场跟我们斗。”
“我们一人选一个?”
还能这么玩。
“其他兄弟们那里我不知道,十弟向来跟九弟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九弟既然做出了选择,十弟肯定是不会别人,我也一样。”
合着就他一个外人,把他一个人踢出去。
十四爷怒气勃发,再加上刚刚在九哥那儿吃的气,这会儿下巴都是紧的。
“我这也是没法子,你好好想想,在皇上那里,我和九弟、十弟是一体的,分不开,但你不一样——”
“我是皇上的亲弟弟,是太后的小儿子嘛,八哥你之前就已经说过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后来的,要踢一个人出去那肯定得是我。我还巴巴的跑过来找你、找九哥,怪不得对我那么不耐烦,原来是早就打算把我踢出了,行,小爷也不是那没脸没皮的,咱们往后各玩各玩的。”
皇上八个儿子,去掉一个八皇子,还有七个呢,他就不信挑不出来个合适的。
十四爷急匆匆而来,怒冲冲而去。
八爷的脸色从焦急恢复到平静,端起已经凉掉的茶抿了一口,这下十四肯定是不会瞧上二阿哥了,想跟他们分庭抗礼,须得是贵妃之子,六阿哥最好,七阿哥次之,就看十四的能耐了。
第90章
乾清宫,西暖阁。
有了翰林院的几个朝臣轮流值守念折子后,四爷的眼睛轻松了许多,但熬夜的时常却未变,仗着身体好,几乎日日都要忙到深夜。
一方面,他想做的想改的,实在太多了。
另一方面,他压抑了太久,很多事情是他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就想做的,过去的十几二十几年里他一遍遍在脑海中推演,却不敢去执行,甚至不敢落到纸面上。
关于十四的动向,他听完后也分不出太多精力去思考。
离了军队的十四,就像是没有了牙齿的老虎,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人到了京城,怎么安排不还是他说了算。
至于一回京不进宫不回府而是先去找老九老八这事儿,四爷并不觉得惊讶,十四如果聪明,那些年也不会一直跟老八他们搅和在一起,先帝当年不选老八,浩浩荡荡的‘八爷党’换个人支持,先帝就会选了吗,那跟选老八有什么区别,难不成十四还能压得过老八。
“怎么个怒冲冲?”四爷问道。
“十四爷从贝子府出来的的时候,脚步迅速,比去时快了许多,左手紧握着挎在腰上的剑柄,而从廉亲王府出来时,十四爷双手攥成了拳头,还往王府门口啐了一口。”
四爷从案牍中抬起头,“哪个王府?”
“自然是廉亲王府。”
老八想做什么?
四爷有些烦躁,朝事这么多,老八他们还不让人省心,从登基到现在,他给老八封了亲王,还允许八阿哥跟老九交往频繁,他都没动手,老八不老实窝着,瞎蹿腾什么。
“继续盯着,尤其是廉亲王府,看看他们最近有什么动作。”
廉亲王府没有动作,倒是抵京后的十四爷动作频频,先是在先帝的梓宫前痛哭流涕,伤心到一个多时辰嚎啕不绝,最后都是被人搀起来的,后又在太后宫中落泪。
“先帝过世,皇额娘本就为此伤心欲绝,好不容易情绪平息了些,你又来惹她老人家伤心。”四爷斥责道。
十四爷却是一改往日跟四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态度,满脸悲伤,“臣弟见到皇阿玛的梓宫,一时伤心难以自抑,不是有意要让皇额娘跟着伤心的。”
四爷心有戚戚,先帝去世后,他绷紧了神经,一直到正式登基才敢伤心,但也没有伤心很久,没有像十四这般痛哭流涕,只是住在这乾清宫偶尔会想起先帝,不免伤怀。
“虽不是有意,但还是惹皇额娘伤心了,朕就罚你这几日多多进宫陪伴皇额娘,让她老人家高兴些。”
“臣弟遵旨。”
那亦是他的额娘。
四爷前脚见了十四,后脚宁寿宫就来人了,太后要见他,不用说肯定是为了十四。
“皇帝打算给十四什么爵位?”太后开门见山的道。
四爷心平气和,在额娘听到他继位便绝食非要陪葬先帝时,他就已经失望到了极点,对额娘没有期待了,住在宁寿宫的只是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