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你的坐骑送我一程。”车窗外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并不像鬼片里那般阴森森慢吞吞,反而透着股利落劲。
发现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掐死自己,而且还能沟通,裘致稍感安心。
他犹豫了一下,为表诚意,解开安全带下车,颠颠地来到女鬼身边,为她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大仙,您请。”
对方欣然接受了裘致的服务,仪态甚端庄优雅地轻轻提起裙摆,略一低头,凤冠上插的珠钗都没晃一下便稳稳地坐到车上。
稳住,莫慌,我还能苟一苟。
自我安慰片刻,裘致回到驾驶座,壮着胆子问女鬼:“大仙,您要去哪?”
女鬼幽幽抬起左手,指向灯火辉煌的主城区。
“走,该换方位时我会说。”
不敢多问,裘致用力点头表示明白,接下来目不斜视地直盯着前方,按照女鬼的指点驶向主城区。
容意原本心情不太好。
她自开始修行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直到渡劫失败才首次遭遇挫折。但能在十死无生的天劫之下侥幸存活,还能找到个契合的新死肉身,她已无怨言了。只是出了那座老宅她才想起,她的法器全被劫雷毁了,而她此时功体没有恢复,根本没法冯虚御风。且这世间不知怎么回事,竟没有山精灵兽活动,连想抓一只代步都不行。
莫非要走着去找原主?
正当她正苦恼时,旁边这凡人驭使个钢铁妖兽路过,还很热心的愿意带她上路。
果然自己仍受气运所钟!
心情重新愉快起来,容意眼波流转,开始四下摸摸看看,研究载自己的这个妖兽。她原以为坐进了对方的口腔或是腹腔,但却没有找到任何疑似器官的东西。莫非这玩意不是妖兽,而是机关傀儡?当年确实有些善于炼器的仙门以各式各样的傀儡替代飞剑灵宠,只不知这傀儡兽是用哪种法阵驱动的,不然她也可以自己做一只。
沉浸于自身思绪中,容意险些忘了给裘致指路。
好在裘致识趣极了,每到一个岔路都会提前放缓车速征询容意,这才顺顺利利开到了她要去的地方。
看着缓缓出现在视野中的建筑群,裘致心中浮出两个字——“果然”。
前方是一个布景精巧的小区,在整个阳泽市都挺有名。只是它有名并非因为它有多好的居住环境,而是因为邪门。是的,邪门。相传这地方还没建起来之前就是个乱葬岗,开发期间出了无数科学无法解释的怪事,好像还曾有工人死于事故。建成后,尽管开发商找了不少风水大师做道场,入住的住户依然不是破产就是重病,还时不时就有人自杀,就连附近路段都常出车祸。
久而久之,此地的住户搬得七七八八,连出租车司机都绕开这暮山小苑走,而本地乘客绝不会因为司机多绕一段路就投诉。
凌晨两三点还敢来暮山小苑的,除了鬼之外,大概也只有裘致这种被鬼胁迫的倒霉蛋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车越接近暮山小苑,裘致就越觉得冷。此时明明还没入秋,他却已经有了开暖气的想法,揉了揉冻得发痒的鼻子,裘致在暮山小苑的正门前停稳。
小区的门卫室也是黑漆漆的,不知是没人值夜,还是已经睡下了。
“大仙,就是这儿吗?”裘致用力挤出一抹笑。
“嗯。”应了声,容意自己打开门下车,临要走时,似乎想起什么,从左手无名指上摘下一枚祖母绿宝石戒指,轻抛给裘致。“谢礼,收下吧。”
裘致不敢不接,当着容意的面感激涕零装进衣兜里。然后缓缓,缓缓地倒车。
目送容意让人心惊的大红身影消失在暮山小苑的黑暗中,裘致这才确定自己活下来了,赶紧调转车头跑路。
这一次,他离开时没有感到任何阴寒的气息,反而有阵阵暖流从揣着戒指的衣兜隐约透出。
只是忙于逃命的裘致并未发现。
容意在寂静的小区里缓步前行,才走出路灯照耀的范围,就感到有东西贴近自己的后背。
“好香啊……新鲜血肉的味道……活人的味道……”阴森飘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恶意,“给我一点你的血好不好?红红的,滚烫的血。”
“不好。”斩钉截铁地拒绝,容意回头看向对方,“不过你身上的阴邪之气我很喜欢,让我吸一点如何?”
缺了半边脑袋,四肢扭曲变形,骨刺突出的厉鬼闻言傻眼。
第3章 超度原身
世上只有鬼找人讨债,何曾听说人向鬼要东西?
厉鬼还在发呆,容意却不愿等了:“没拒绝,那你就是同意了?我开始喜欢此方世界了,阴煞之地这么多,遇到的邪物恶鬼还都挺大方。”说着,她开心地伸出手搭上厉鬼的肩膀。
感到自己的怨力全从接触的地方涌向眼前的红衣新娘,厉鬼终于反应过来情况不妙,挣扎着要跑,可还没挣扎出点成效,它整个身体就已经开始虚化了。
“不……不……”厉鬼拼命摇头。
但它体内的阴邪之气却不受控地疯狂涌向容意。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厉鬼瞬间化作了无形的黑气消散,世间再无其痕迹。
其他躲在黑暗中跃跃欲试的鬼魂悄悄缩回了试探的手。
见再没有好心鬼送上门,容意有些意犹未尽地摇摇头。确认了原主魂魄所在的具体方位和楼层后,她走进小区正中央那栋仅有九层楼的单元。
如果还在小区里居住的人此时不巧醒来,就会看到这个单元的楼梯间路灯不断亮起又熄灭,而灯光中,一个穿着血红嫁衣的女子正拾级而上。
届时,阳泽市关于暮山小苑的怪谈就又要多一个了。
容意来到4楼4号房口,伸手握住门把。
门锁了。
她微微皱眉,才想着要不要再稍微加一点点力道,便听见门锁处传来奇怪的声音:“指纹识别中,核验通过,请进!”
嗯?
旋动门把走进室内,容意多打量了几眼门上这奇怪的机关,这才将目光投向木呆呆地坐在客厅地板上的那道少女魂魄。
容意复苏后还未看过自己现在的长相,但从少女魂魄那与她有九分相似的容貌上,她总算是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成功走舍——修真界一直有这样的传说,于无边无际的宇宙之中有无数大千世界与小千世界,而在这无数大、小世界里,则有无数相似的人。他们之中有的碌碌无为,一如蚍蜉朝生暮死;也有的会因机缘巧合踏破玄关,成为修士。但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他们大部分时间互为对方在另一时空的投影,且互不干扰,只有极其巧合的情况,当两个相似的人同时濒死时,其中之一有机会借另一方的肉身复活。
容意便是遇到了这种特别的巧合。
伸手在少女魂魄的眼前晃了晃,容意轻声道:“醒醒,你还记得自己是谁,死前遇到了什么事吗?”
少女迟钝地眨了眨眼,茫然看向容意:“……死?”
“你死了,你自己应已有所觉吧?”没有任何修饰,容意直白地道出少女现在的状况,“你非是修士,似乎也没太大的执念,再过些许时间,你就会回归天地清气之中了。”
“我死了吗……”少女若有所思地抬起双手,通过半透明的轮廓可以看到客厅铺垫的地毯上的花纹。“我现在是……鬼?”
容意想了想道:“你只是魂。”鬼有执念,执念深重又带恨的方成厉鬼。而凡人死后大多只是化为死魂,随着思念消散而消散,历经漫长岁月后才能重新汇聚为新的生魂入轮回。
少女不懂这么复杂的事,她又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只记得爸爸说要送我一套房做生日礼物,所以带我来这儿。我正在看窗景的时候忽然就被人从后掐住脖子……再醒来时,已经只剩我了。”
难怪自己刚复苏时觉得喉咙不太舒服。
容意下意识摸了摸颈项,容意缓缓道:“你已无法复生了,我既有机缘用了你的身体,可以替你完成一个心愿。”
“心愿……”
“你还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容意问。
少女想了很久才说:“替我……问一下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就这样?”容意有些意外。
“嗯……”少女轻轻颔首。
不知该如何评价少女的选择,容意沉默地伸出一指轻轻点向她的眉心:“你的心愿我记下了,去吧,前尘尽弃,重迎新生。”
朦胧金光随着容意的动作渗入少女体内,她身形慢慢淡去,化为一阵清风,悠悠吹拂向窗外。
“姐姐,来跟我玩吧!”
房内寂然惆怅的气氛没维持多久,一个五、六岁大的小鬼忽然穿透404的房门,大大咧咧喊。
容意低头看向一把拽住自己裙摆的小鬼。
“啊!”小鬼惊恐地叫了一声,猛然后退,“你、你不是那个姐姐!你是刚才吃掉跳楼鬼的人……不不不,放过我!”
抓住小鬼的衣领将它拎到眼前,容意微笑:“原来你都看到了?”
小鬼抖如筛糠。
“放心,你身上这点阴气我还看不上,我只有些事要问你。”站得有些累了,容意拎着小鬼坐到舒服的布沙发上。“就先从你对这姑娘的事了解多少开始说起好了……”
此夜不眠的除了容意和小鬼外,还有从老宅逃出的那群人。
容弘业带着妻子一路超速逃回家中,重重摔上房门,顾不上换鞋便掏出电话拨打某个号码。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却迟迟无人接听。
他惊怒交加地将手机朝地上狠狠一砸,发狂的斗牛般喘了半天气,容弘业还在梳理老宅中发生的事,却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带着朦胧睡意问:“爸、妈,你们回来啦?怎么这么生气……”
容弘业猛地扭头,充血的双眼看一眼穿着丝绸睡裙的少女,又看向身后的妻子。
“你让她来的?”
容太太瑟缩了一下,嗫嚅道:“不是说今晚过后,一切就结束了吗……我想绮绮都受了那么多年委屈了,能早一些回来也是好的。”
“你脑子有病吗?!”容弘业怒吼,“大师当初是怎么说的?仪式没有完成之前都要把容意当成我们的亲生女儿养,绝对不能透露容绮存在的事!今晚出事难保不是因为你的自作主张,你……”他一手指着妻子,脸胀得通红。
“这祭家神都是多少年前留下的传统了,到底是不是真的也未可知,说不定容意根本就没死呢?!”莫名被扣了黑锅,因为换孩子的事忍耐多年的容太太终于也忍无可忍。
容弘业怔住。
见自己的话似乎有了些作用,容太太组织了一下语言,缓慢道:“你想,平时不就有这样的传说吗?所谓‘窒息死亡’的人其实只是昏厥,却被当成了死人,等要封棺时才忽然诈尸……说不定容意就是这种情况。”越说,她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当时她一走出来,我们全跑了,也没人上前确认。”容弘业接续妻子的思路自语,忽然意识到女儿还在一旁,他严厉道:“容绮,你回房去。”
容绮撇撇嘴:“不就是献祭容意的事吗?我早就知道了,难道今晚爸爸你们不太顺利?”
瞪了泄密的妻子一眼,容弘业忽然变色:“不好!如果她是‘诈尸’的话,万一她把我们做的事说出去——”
容太太也反应过来,焦急道:“对、对啊!万一她报警……啊,我们给她换过衣服,她没有手机!”
“我得回去解决善后。”目露凶光,容弘业抓起车钥匙就要出门,没想到刚进院子,就见别墅院门外一帮子亲戚在摁门铃。
其中最积极的就是先前跟他争吵的老三,边按门铃,他边喊着要容弘业给个说法。
“你们疯了吗?闹这么大动静不怕保安巡逻的时候听到?!”容弘业恨得直咬牙。
老三容弘发冷笑:“怕闹大,大哥你就让大伙进屋说啊,我们倒想问问你,今天的祭祀怎么会出事,现在容意……容意变成那样,该找谁来处理?”想起站在摇曳烛光中的那道血红身影,他不由得有些结巴。
目光森冷打量了此时此刻脑子里还全是讨要好处的亲戚,容弘业念头一转,把自己跟妻子的猜测和盘托出:“……所以现在我得再去老宅看看,万一她真活着,把事情说出去,我们就完了!你们别想着反正是我动的手,跟你们无关,我直说了,今晚不跟我去善后的,只要我坐了牢,你们全都别想要一分好处,我家产全捐了也不会留给你们!”
亲戚们互视一眼,有人犹豫道:“万一去看了,容意真的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办?”
“能献一次,难道不能献第二次吗?”容弘业冷冷道。
被他透出的疯劲震惊,有人打起退堂鼓:“我、我本来就不太赞成祭什么家神,都是现代社会了,这种封建迷信……我家平平常常过日子也不错,我就先告辞了!”
出现一个退的,就有更多逃离者。
最后只有容弘业和容弘发两兄弟,并几个旁支的堂亲一起驱车赶回西郊。
老宅似乎比自己离开时更阴森可怖了。
站在老宅门口,容弘业一路上都在思考如何再杀容意一次的脑子终于稍微冷却下来。他看着仿佛蛰伏在黑夜中的巨兽一般的老宅,有种自己再向前一步就是自投虎口的不祥感觉。
“喂,大哥,我们都跟你回来了,你到底是进,还是不进?”容弘发搓着手臂上本能冒出的鸡皮疙瘩催促道。
“进来的路上都没看到容意,她肯定还在老宅里。”心一横,容弘业跨过老宅高高的门槛。
其他人相继走入院子中。
凌晨时分的老宅并不安静,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各个黑暗的角落传出,也不知是风吹草动,还是老鼠之类活动发出的声音。
这次来人都是青壮年男人,他们一边互相安慰着阳气旺盛,一边下意识地聚成了团。
容弘业出声呼唤:“意儿……容意,你在吗?爸爸只是跟你开了个玩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们现在回来接你了,你出来吧!”
声音飘出,竟无回音,就像被老宅吸收了一般。
“容意?”仿佛听到后院有响动,容弘业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拿着手电朝后院方向走。
穿过正房前往后院的容家人没发现,在他们走开后,老宅原本大大敞开的厚重木门悄无声息开始滑动,最后轻轻合上关严,似乎还有谁特意给它上了门闩。
后院里的红灯笼燃了半宿,有些已熄灭了,剩余的几盏也只是苟延残喘,倒照得那间布置成婚房的房间越发鬼气森森。
咽下一口唾沫,容弘业抓在门板上的手隐约颤抖,他一把拉过容弘发,朝屋内扬了扬下巴道:“你先进,回头我给你转一百万。”
本来要骂人的容弘发一听金额,闭上了嘴。
啐了一口,容弘发大步迈入婚房,一脚踩中了某个软绵绵的东西。
“嘶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