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皇帝的确是因为包拯的折子给白毓封了女官了,但是他也因为一些缘由让人去查了白毓的身世。是以他知道她被白家养得很好,给她用的都是最好的,给她看到的都是美好的一面。
若不是白毓从家中出来,从江宁府到了汴京,她且还遇不上这么多事情呢。这样的人,若是要她潜行于黑暗之中,的确是为难她了。皇帝放弃了这个想法,心中却是不由得闪过一个念头。
白家夫妇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不叫她面对人间险恶,却是让她学习如何辨识白骨?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皇帝并没有深究。
包拯躬身道:“多谢官家体恤。”
皇帝扯了扯嘴角,道:“既然如此,州北瓦子一案还是由开封府来查,不过朕会让两个人过去,他们也共同审问。至于身份,包卿你帮着遮掩一二。”
包拯回道:“是,官家。”
“行了,包卿且退下吧,好生查案,早点将案情揭露。”皇帝挥了挥手。他接下来的事情还忙着呢,第一件事情就是得和户部尚书扯皮,看看能够从国库之中拿出多少军饷来。
待到军饷到位了,出兵一事方才要请宰执等要臣子一同来商量。皇帝心里想的是商量,但实则心中根本没有要商量的意思。他若是要出兵,谁都拦不得!
“臣告退。”包拯也知道皇帝接下来会很忙,连忙告退了。
而在开封府中的公孙策他们,也的确是开始审问这瓦子双杀案了。此时,王仵作和魏仵作已经连夜将尸体都验看过了,尸格也到了他们三人的手中。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份也被查明了。
死者是一对兄弟,王大牛和王二牛,确定是被刺中心口而亡,而水囊中的血水也的确是猪血不是人血。他们二人乃是汴京城中的两名闲汉。父母在三年前就过世了,王大牛和王二牛虽然想找个稳定的营生,但是苦于没有本钱也没有背景,一直找不到。
思来想去,这两人就开始做起了闲汉,想着先攒点钱,才好做个稳赢的买卖营生之类的。于是不管是酒楼饭馆还是瓦子亦或者是什么花街柳巷,只要是有活儿干,他们都去。
因着王大牛和王二牛身高体壮的干活利落,嘴皮子又能说会道的,找他们的活儿还真是不少。不过因为酒楼和饭馆都聘着固定的闲汉,是以他们更多都是在瓦子和花街柳巷做事,偶尔遇上什么大日子,酒楼饭馆人不够了,才会找他们去。
这一次,他们就是被州北瓦子的旋舞戏棚子的班主给聘了。说好了王大牛和王二牛一同去戏棚子里做事,工钱一日一结。前六日,这二人都在戏棚子里做得好好的。
每日里他们早来晚回的,戏棚子的班主还觉着自己请对了人,没有请了那些光拿钱不干活的人。只是这第七日,这王大牛和王二牛二人却没有准时出现在戏棚子里。
日上三竿了,客人们都坐好了等待表演开场了,这两人还是没有来。他们没有来,两个舞姬要上台表演,伴奏的也要上台,那就只剩下班主顶上了。那一日,他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人都快疯了。
虽然后面也是聘了两个闲汉来,但是这两个闲汉干活不麻利还偷懒,很多事情还是得班主来做。那一日,可这是把他给累坏了。
当即,班主就生气了,心下决定再也不聘王大牛和王二牛了。当然这两个临时聘来的闲汉,他也不找他们了。班主去找官牙子,聘用了三个闲汉,觉得这下是万无一失了,便重新开始旋舞表演了。
谁曾想,这才刚开始不久呢,王大牛和王二牛的尸体就挂在他们的戏棚子上了呢?班主想到这里就崩溃,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从前日到昨日,他没有怎么赚钱就算了,今日还在这开封府中出不去。
就算是人人都说开封府如何如何好,那这里也是官府啊。若非必要,班主根本就不想在官府之中过夜,不想被牵扯到命案之中,更不想离不开。
第一个被审问的就是班主,他在公孙策、展昭和白毓面前滔滔不绝,好似这样就可以将自己心中的苦水都倒出来一样。他苦啊,他是真的苦啊。
说着说着,班主还落泪了,拿自己的袖子一直抹眼泪,看起来委屈起了。
对面的三人都沉默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看起来人高马大且精明无比的班主,他会是这个样子。老实说,他们也没有见过。
白毓更是觉得耳朵有点疼,至于为何觉得疼,自然是因为对面那位班主的心声实在是太多了,太吵了。
【倒霉倒霉倒霉,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好不容易花高价请来了两位舞姬,这还没有赚几日的钱,就到了这官府里来了,我不倒霉谁倒霉啊。】
【我的钱啊,我的戏棚子啊,我的名声啊,都没了啊。】
【啊啊啊,我可太惨了,谁能有我惨啊。】
“好吵啊。”白毓按了按额头。
第55章 瓦子双杀案12
虽然说生意被搅黄了的确是挺让人痛心的, 但是这个戏棚子班主的心声实在是太吵了,白毓都有些顶不住了。心声震荡这么大,撒谎的可能性是半点没有, 但是要把她的脑子给吵得爆了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展昭看了白毓一眼,知道这个班主的身上大概也是没有什么有用的了, 便让他下去, 换人过来问话。
换上来的是两个闲汉, 他们倒不是兄弟, 而是邻居。两人经常一同出门做事,一来是可以相互照应,二来也是免得别人欺负他们。因为他们两人替代了王大牛和王二牛的位置, 算是有银钱上的冲突,所以他们身上的嫌疑还是挺大的。
“我们的确是认识王大牛和王二牛,但不过是因为同做闲汉,彼此见过。”
“是啊,都是在这汴京城里求生存的, 我们没有必要结仇的。”
“有那个时间, 多找点事情来做,多挣点银钱养家糊口才是正经事啊。”
“王大牛和王二牛也是这样想的, 大家都差不多。不过他们兄弟两个和我们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白毓问道。
两个闲汉对视了一眼, 心想若是在开封府撒谎, 届时被查出来的话, 莫说是他们可能要吃官司, 街坊四邻也会看不起他们的。所以,尽管不太好意思, 但他们还是实话实说了。
“一般来说,我们这些闲汉是不怎么去花街柳巷的。”壮一点的闲汉说道。
除了那些只有一两个人的暗.娼门子, 能在汴京城里开青楼的都是有点背景的,这种地方都有专门的人来做事,一般都是不找外来的人的。就算是闲汉,那也不随意叫人进去,除非是有客人喊了别家酒楼饭馆的饭菜,这送饭菜的闲汉才能够进去。
但那也不是去做事的,不过是去送东西的,进去也就出来了。所以,一般来说,他们除非也是去当客人,否则是不去花街柳巷的。而王大牛和王二牛不一样,他们明明也没有搭上什么人物,就算是青楼里的人都未必认得,但却是经常去青楼里做事。
认识他们兄弟的闲汉都很是奇怪,也曾经询问过。不过这种赚钱的门道,谁会往外说呢,又不是傻子。所以,旁人都只知道王大牛和王二牛会去什么地方做事,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去的,包括这两个闲汉。
“确实如此,大人,我们二人没有说谎的。”瘦一点的闲汉连连点头。
公孙策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王大牛和王二牛不是去当客人的?”
“他们拿着银子回来了啊,好些人都看到了。”
公孙策和展昭看向白毓,只见白毓微微点头,示意他们没有说谎。这也就是两个普通的百姓,遇上这种事情慌得要死,现在两条腿还在抖着,心声也满是害怕,的确是没有说谎。
这样说来,当初曾圭的心声虽不好听,但的确是不害怕的,尽管他面对的事开封府的人。白毓想到这里,不由得挑了挑眉。但是前几日听周叔说曾圭近来做事很是努力,以往身上的浮躁和轻.佻都消失了。
能够好好生活,已经很好了。
既然这两个闲汉的身上问不到什么有用的,那么就继续换人。
吹竹笛的男子紧紧地握着自己的笛子,脸色不由得泛白,看起来也是害怕得厉害。“我和王大牛和王二牛都不怎么认识,我就是日日里都在吹笛子,偶尔喊他们帮着搬搬东西。但这都是正常的,我没有欺负过他们。”
他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只是再问了一些一些普通的问题。例如王大牛和王二牛在做工的六日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到昨日,他们已经失踪了两日了,为何戏棚子的人好似并无人在意之类的话。
结果,也没有能够从他的身上问到什么,便换了下一个人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戏棚子的习惯,还是说抱着自己的乐器可以让自己不那么害怕紧张,进来的人琵琶手也是抱着自己的琵琶不放。“我们都是讨饭吃的,虽然做的事情不同,但都相处得挺好的。”
他就怕自己若是说和他们相处不好,会被认为是杀害他们的凶手,那就糟糕了。
白毓目光如电,“你和王大牛王二牛起过争执,对吗?”
“我我我……”琵琶手吓得一个激灵就跪在了地上,“冤枉啊,大人,我没有杀人啊。”
白毓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让自己没有正对着琵琶手。她不喜欢有人给她下跪,她又不是皇帝也不是神像,被下跪容易折寿的,那可不行。
展昭冷声道:“你速速将你们之间的争执说来,我们才好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凶犯。”
他动了动身子,将白毓的半个身子都挡在了身后,让她不必面对着跪下的人。
“我说,我说。”琵琶手吓得眼角都泛着泪光了,自然是不敢撒谎的。“我让王大牛帮着我搬动装着琵琶的箱子的时候,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将箱子落在了地上。可怜我的琵琶啊,都被摔出来了,要不是运气好,差点就被伤到了。”
琵琶手摸着自己怀中的琵琶,显然还是有些怨气的。像他这样以弹琵琶来营生的人,这琵琶自然是他最重要的东西,被砸到了地上,他能不生气吗?
“我当时看到王大牛不赶紧将箱子拿起来,还看着被摔出来的琵琶笑了。”说到这里,琵琶手还是来气,“所以我当时就和他吵起来了,后来王二牛过来帮着王大牛说话,我们就三个人吵起来了。不过琴师看见了,劝说我们表演要开会了,不想被扣钱就不要继续吵下去,我们这才停了的。”
嗯?白毓的心下一动,在这些人的描述里,除了当事人之外,多出了一个人。
琵琶手这边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不过也同样问了一些关于王大牛和王二牛的其他问题。而后,便轮到琴师了。
说起来,在看到琴师的第一眼,白毓就觉得他很另外两个乐手很是不一样。他看起来很是瘦弱,颇有一种风吹一吹便要被吹走的感觉。虽然长得不如何出众,但是神态却有几分儒雅,看起来像是读过书的。
而且他没有抱着他的琴,是空着手走进来的,腰背挺直,好似有些紧张。
“你和王大牛王二牛熟络吗?”公孙策问道。
琴师的眼眸半垂,“算不得熟络,他们只在戏棚子里做工六日,我们也只是相处了六日而已,平日里我都要弹琴,也没有什么闲暇和他们熟络起来。”
【和他们熟络?呵,太恶心了。】
白毓来精神了,终于听到不一样的心声了。之前那几个人不是在害怕就是在念叨不然就是在骂王大牛王二牛连累他们,现在可算是有不一样的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次肯定能够挖出些什么不同的信息来。于是,白毓的手指动了动,做了个手势。
公孙策和展昭当即眉眼一动,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始配合起她来。
公孙策问道:“在你之前的人可是说过,你和王大牛兄弟之间不一般。”
展昭冷肃着眉眼,说道:“你若是老实交代,开封府可为你法外开恩。你若是负隅顽抗,那么事情就不一样了。”
琴师的脚动了动,但是很细微,一般人都是看不见的。他的声音只有轻微地起伏,“有什么不一般,不过是他们和拍扒手吵嘴的时候,我帮着劝了一句而已。”
【难道我和他们之间认识的事情已经暴露了?不可能。这件事情除了我自己,就连王大牛他们都不记得了,旁人怎么可能知道。过去二十年了,除了我,谁都不记得了。】
白毓笑了,哎呀,没想到展大人威胁人的时候还挺吓人挺有用的。她收敛了笑意,看向琴师,“你和王大牛兄弟两人是老相识了,你说和他们的关系只是帮着劝说一二,这可是作伪证。”
琴师的神情好似扭曲了一下,只是他半垂着头,看着不真切,“大人说笑了,我和王大牛他们的确是近来才认识的,不是什么老相识。”
【难道这个女官之前就见过我和王大牛他们了?不可能。她看起来至多就是十几岁的模样,但是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知道我的身份的人已经很少了,不是走了就是死了。就算是还有人知道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还能辨别出我,记得我和王大牛他们兄弟是邻居的人肯定没有。这一定是他们在诈我。】
白毓笑了,说道:“二十年。”
琴师猛地抬头看向白毓,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不可能啊。
白毓又说道:“你和王大牛他们兄弟两个还是邻居,对吗?”
琴师彻底震动了,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白毓,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一般。
【不可能,不可能!就算是我去问王大牛他们,他们都不记得我了。连他们自己都不记得了,怎么还会有人知道呢?这不可能。】
白毓笑了笑,“看来王大牛兄弟两人是不记得你了,只是你却还记得他们,对吧?二十年不见的老朋友,彼此之间却不是好生叙旧,看来你们之间不是有旧日情谊,而是有旧日仇恨。只有仇恨,才会让一个人在其他旧相识面前伪装自己,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琴师终于无法镇定了,“你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你怎么可能会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那些人?是不是?”说着说着,琴师越发得激动了起来,朝着白毓冲了过来,“你的家中长辈也是和那些人一伙儿的?是不是?你要偿命,你和他们一样要……”
展昭挡在了白毓的面前,用巨阙剑的剑鞘杵着琴师的肩膀,“你若是在前进的话,莫要怪我手中的剑不留情了。”
被冰冷的剑鞘抵着肩膀,刚才还激动不已的琴师止住了冲上前的脚步。他的双手紧握,双眼死死地盯着白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的?”
【她到底怎么会知道的?为什么会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情?是不是当年害死我全家的人也和她有关?所以,我报仇还报得不够彻底,是吗?】
“我是开封府的女官,至于我为何知道……”白毓的心中没有半分惧意,“自然是因为这里是包大人的开封府。包大人无所不知,汴京人都知道的,难道你不知道?”
包大人,对不起了,让你帮我背锅一下下。